李敬業遠遠地看到李宸既不在父母身旁,也不去與那些小貴主們一起,便前來詢問。李敬業早也聽李旦等人提過,當初聖人讓他進宮來陪伴兩位公子射騎,是李宸從英國公府回宮之後,向聖人建議的。對那時候的永昌公主來說,讓李敬業進宮或許只是一句戲言,但與他而言,卻十分重要。
而且這兩年多以來,李宸與李妍熙的關係也頗為融洽,時不時地讓李妍熙進宮來陪她。李敬業的母親在兩年前,已經病故了,李妍熙雖是英國公李敬業的妹妹,可父母均亡,年邁的祖母又是更偏心二叔李思文一房,雖然都是孫女,可祖母對李研君要重視得多。李妍熙這樣幼失母親的人,即便是出身不錯,也很容易會被人看不起,可多虧了永昌公主對她青眼有加,是以妹妹如今在一群小貴主當中不至於遭人白眼。
李敬業還記得當初祖母八十大壽時,妹妹與眾人一起在後花園中,那些小姑娘們一個個談笑風生,可卻對李妍熙倍加冷落。跟如今她可以讓一群出身不俗的小貴主聽她說那些趣事,簡直是天差地別。
李敬業心裏很清楚,如果沒有李宸,不論是他還是妹妹李妍熙,都沒有今日。不論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李敬業對這些恩澤卻是銘記在心的,因此平時暗中對李宸也特別留神。
李宸沒有回答李敬業的問題,卻說:「我剛才聽姸熙說西面的靈隱寺後,有一株牡丹長在懸崖之上,已經有十來朵花苞,惹來許多人前去觀看。」
李敬業點頭,「不錯,那懸崖之上十分光滑,人不能至,牡丹在上面長出,都說那是佛祖顯靈,我休沐那日便帶了她一同去看。」
李宸很羨慕,「我也想去看。」可是公主儀仗又太招搖了。
李敬業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臉色,沉默半晌,忽然說道:「那天,姸熙是穿着我族弟的新衣去的。」
李宸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她就說嘛,李敬業總是帶着妹妹到處亂跑,到底是怎麼去的。因為這個時代雖然對女性的束縛相對較少,可一個女孩子要出門,只要是稍微有點身份,出門都是要前呼後擁以顯示身份的,而且還要戴着帷冒,十分不方便。可如果是穿着男裝就不一樣了,如今以李妍熙的年齡,穿上男裝就是個可愛漂亮的小男童。
於是,家宴完了之後,李宸纏着母親,說她想去長安西邊的靈隱寺。
武則天看向女兒,奇道:「你平常去不羨園還不夠,還想去靈隱寺?莫非靈隱寺比你的不羨園更好?」
李宸跟母親撒嬌:「聽說靈隱寺後的懸崖上,有一株牡丹開了花,那白色的牡丹的有碗口那麼大,掛在懸崖上十分好看,都說那是佛祖顯靈呢。父親從去年開始頭疼便時好時壞,我想去靈隱寺為父親上香祈福,也向佛祖祈求保佑母親身體安康。」
武則天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宸,為父親上香祈福不假,要佛祖保佑母親也是真的,可趁機想出去玩這個意圖也是有的。
李宸繞到母親身後,雙手環着她的脖子,繼續撒嬌,「阿娘,好不好嘛?」
武則天雖然不像李治那樣恨不得將兩個女兒寵上天,但大多數時候對兩個女兒幾乎都是有求必應的,此時幼女趴在她的背上,聲音愛嬌,她也就鬆口了,「我明日讓人安排。」
可是李宸說:「我想悄悄出宮。」
武則天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回頭看向李宸。
李宸眨巴着大眼睛,迎着母親的視線,「公主儀仗太招搖了,前去拜佛心誠則靈,太多人跟隨,會擾了佛門清淨。」母親是信佛之人,李宸覺得只要自己說得夠虔誠,母親是不會反對的。
而且李宸一直認為,父親和母親對兄長們的要求與對女兒不一樣,他們向來對她和太平阿姐都十分縱容。三個月前吐蕃使者前來求親,希望能和大唐的公主和親。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早就下降了,而且即便是還沒下降,年紀也太大了不可能和親。吐蕃前來求親,顯然便是希望當今天子將他的其中一個女兒嫁到吐蕃去。父親和母親合計了下,當下就拒絕了吐蕃使者傳遞的請求,理由是永昌公主尚且年幼不合適,而太平公主早些年為了替母親盡孝,出家當道姑替去世的外祖母修冥福,不可能去和親。為了力求逼真,父親下令派人專門在宮中修了一座太平觀讓太平阿姐住進去,弄得這幾個月她去不羨園的時候,太平阿姐還不能一起去。
不管怎樣,李宸覺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都是一對牛人,在牛人的眼裏,很多旁人看來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在他們眼裏那都是小意思。
李宸估計得不錯,武則天果然是同意了,而她的父親唐高宗在聽到她要私服出宮的時候,眉頭皺了下,隨即撥給她兩個暗衛,是一對孿生兄妹,哥哥叫舒曄,妹妹叫舒芷。
李宸得了兩個暗衛,十分意外地看向父親。
李治臉上帶着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溫聲說道:「這原本就是打算日後撥給你的,如今雖然早了些,但你時常出宮又不喜身邊太多人跟隨,他們兩個撥給你剛剛好。」
李宸是曾經聽說過暗衛的,父親的暗衛都是由他親自挑選培養,手中有多少人大概母親都不清楚,如今父親卻撥了兩名暗衛給她……李宸瞅着父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宸眨了眨眼,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他們日後只會聽我的話嗎?」
父親笑着將食指放至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只會聽你的話,還有我的。」
父親和母親各有秘密,他們確實有感情,可也有算計。大概父親為他的每個子女都準備了暗衛,只是他們都不曉得而已。李宸想,這樣也好。她正愁日後無人可用呢,如今父親撥給她兩個暗衛,說不準日後會大派用場。
李宸翌日就出宮了,自然她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出宮的,她是與四兄李旦一起出宮的。李顯即將要納妃,意味着很快便是成人了,李治讓他正式上朝聽政,於是李顯只能很苦逼地每天都去聽大朝會。
李宸雖然是公主,可她的父兄射騎功夫都不丟人,她不會射箭,可要論馬上功夫,也是不差的。她與李旦兩人帶了幾個護衛,便私服前去了靈隱寺,陪同的還有李敬業。
靈隱寺是建在靈隱山的山頂上,從山門到大殿有將近兩千級台階,李敬業翻身下馬,與李旦和李宸說道:「靈隱寺在山頂,不如我去雇頂轎子吧?」
李宸笑着說不用,不過是將近兩千級而已,她既然說了是來上香祈福的,自然是要自己爬上去,方顯心誠。雖然,她還存了出來玩的心思,但拜佛的心也是十分真誠的!
李宸從來就不缺活動量,一口氣爬到了山頂,而也是一身男裝的上官婉兒還在底下喘氣,李宸不由笑了起來,跟她的四兄顯擺,「我早說了我能一口氣爬上來。」
李旦微笑着正想與她說話,忽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人,不由得眉頭微蹙了下。他側頭問身旁的李敬業,「為何還會有人?」
李宸一怔,循着李旦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少年,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劍眉星目,身穿着素色衣衫,布料卻十分考究,他身後跟着一個年級比他稍大的書童。
那個少年見李宸望過來,便微微笑着拱手行禮。
李宸:「……」這年頭,這些少年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是要鬧什麼?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腰間墜着玉佩,墨色劍眉,那雙眼裏好似有星光,五官精緻到無暇,不笑的時候身上自帶幾分冷清氣場,一笑便好似春風拂面,舉止優雅,氣度不凡。他讓李宸想起了當年在英國公府初見李敬業時的驚艷,可比起李敬業,眼前的這個少年目光清澈,一看便知是順風順水長大的人。
李敬業看了前方的少年一眼,輕聲與李旦解釋說道:「我昨日派人送信前來時,已經晚了,方丈不及回話。適才已經與我說過,這位小郎君在山上小院已小住了數日,我昨日又並未言明您與——」李敬業默了默,將公主二字吞了回去,接着說道:「並未言明您的身份,而且這位小郎君已經要準備下山了。」
雖然是公主和皇子私服前來,但也是要將閒雜人等清場的。
李旦聞言,又看向那名少年,只見他雖然比自己稍為年幼,但舉止從容,便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上前結交。然而腳步才邁出,側頭看向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的李宸,又猶豫了。
他前去結交倒是沒事,要是阿妹也跟着湊熱鬧,回去之後他豈非得讓父親扒掉一層皮?就在猶豫着,那名少年已經朝他們幾人再次拱手行禮,隨即帶着身邊的隨從在另一條路離開了。
李旦有些惋惜地說道:「此人長得好看,舉止灑脫,可惜不能認識。」
上官婉兒這時才爬上來,站在李宸身邊,她沒見到適才的少年,一聽李旦的話,那雙眸子便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旦。
李敬業微笑着說道:「若有有緣,總會再有機會結識的。」
李宸直接乾脆地問身旁的方丈,「那人是誰?」
方丈不知李宸身份,但李敬業他是曉得,李宸和李敬業前來,並且李敬業對她態度恭敬,想來便是天生貴胄,便說道:「那位小郎君姓宋,聽說靈隱寺後懸崖長出了牡丹來,便特別前來賞花。」
李宸正想往下問,此時忽然一個小沙彌急匆匆地跑過來。
&丈!方丈!」
方丈眉頭微蹙,輕斥,「何事慌慌張張。」
小沙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安陽縣主要到靈隱寺上香祈福,說請閒雜人等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