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站在一間宅子的長廊中,看着大雨落在鋪着青石板的院子之中,院子的大門前有一棵幾人合抱的古樹,樹冠如傘,豆大的雨點落在樹葉上,發出沙沙聲響。
因為宋璟的烏鴉嘴,她不得不在梅莊逗留,打算等雨停了再回不羨園。
宋璟披着蓑衣、手中撐着一把傘從大門走了進來。
&今雨太大,你們一行人騎馬回去不方便,我吩咐人替你們準備了馬車。」少年走到長廊上,將身上的蓑衣脫下交給了身邊的書童。
書童曉文一邊接過蓑衣一邊大聲說道:「可雨下得這麼大,院子裏的水積得快能養魚了,馬車能走得了嗎?」
曉文大概是跟着宋璟大大咧咧慣了,手中的蓑衣一抖,便有水珠往李宸的方向飛去,宋璟不着痕跡地上前站在李宸身旁,替她擋去水珠。
一旁的舒曄見狀,不由得多看了宋璟一眼,有禮說道:「多謝宋郎君代為打點,適才您與我家郎君對弈之時,某已讓人回去準備了馬車,應該很快便能到來迎接。」
李宸聞言,眉頭微蹙,回頭看向舒曄,「你適才怎麼不說?」言下之意,顯然是有些責怪他不事先說好,讓宋璟白去安排一趟。
舒曄一怔,他是想着宋璟一個清貴公子,大概是什麼事情都是旁人替他打點好的,哪會想到這個少年竟也這麼心細周到。
宋璟轉身,狀似沒聽清剛才李宸的話,說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大概停不了,不如你們先進屋歇一會兒。」
李宸抬頭,看着黑壓壓的天色,婉拒了宋璟的好意,「我怕雨一直下個不停,越是耽誤便越難走。」
宋璟見她去意已決,也不多加勸說,只送他們一行人上了馬車離開。
低調又不失奢華的馬車在雨中漸行漸遠,宋璟卻立在梅莊的大門前並未回去,一陣風颳過,便將水汽吹了過來。
在旁陪同的書童曉文不由得好奇問道:「郎君,那李明月會是什麼人?」
面對的雨景的宋璟身姿挺拔,只淡聲說道:「不管她是什麼人,若是她來,就儘量禮數周到,她想要做什麼也別阻攔,等她玩膩了就恭恭敬敬地送走便可。」
曉文吐了吐舌頭,摸着腦袋說道:「可我總覺得這李郎君長得也太過漂亮了,倒像是個小娘子多些。」
宋璟一怔,回頭淡瞥了曉文一眼,笑嘆着說道:「你倒也不是榆木腦袋。」
曉文一愣,小郎君這話是誇他呢還是損他呢?
一場春雨下得十分不尋常,一直到夜裏都沒停。
長安城裏的街道因為積水,都變得跟一條條小河似的。在大明宮中的聖人和皇后殿下放心不下獨自一人在不羨園的永昌公主,於是便派了皇后殿下身邊的女官劉春帶着聖人手諭,在一隊輕騎的陪同下連夜出城,將永昌公主接回了宮中。
李宸原本一個人留在不羨園裏,除了煮茶練琴之外,也沒其他好的消遣。太平不在,她本來就是想去不羨園看看春茶採摘就回宮的,誰知道後來蹦出個宋璟來,她又心血來潮去梅莊玩了幾天,其實心中也沒覺得有多大意思,如今見母親和父親派人來接她回宮,也二話沒說,帶着一行人回去。
只是臨別前,她拉着陸夫人的手,笑道:「夫人,我瞧你身邊的緩緩挺好的,先將她留着,等我下次來不羨園,還讓她來侍候。」
陸夫人一怔,隨即眉開眼笑,「公主請放心。」
一旁的上官婉兒聞言,忍不住抬眼看向正在與陸夫人說話的李宸。公主身邊向來缺不了她在旁侍奉,可這次到不羨園,公主裝扮成小郎君模樣出去玩的時候,竟然都沒帶上她。
這是為何?
上官婉兒秀氣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心中隱隱有種危機感。
李宸回到鳳陽閣時,太平已經睡下了。劉春將公主送回鳳陽閣安頓好了之後,便回去向武則天復命。李宸任由劉馨和上官婉兒兩人幫着將衣服換下,躺在乾爽和暖和的榻上。
側起耳朵聽着外面的雨聲,竟然是一點都沒有要減輕雨勢的跡象。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可這雨未免也太大,下得太不尋常了。
從不羨園回到大明宮的李宸當晚睡得並不安穩,她一會兒夢到不羨園被水淹了,一會兒又夢到宋璟美少年,在夢中她甚至控訴宋璟少年說,都說名士風流,可我與你玩了幾天,竟一點都沒感覺,你真讓我失望。
從夢中醒來的李宸望着眼前的帳子,覺得自己有點瘋。
一夜沒睡好,李宸精神有些萎靡地去跟母親請安,春蠶大典很快就要舉行,武則天很多事情要忙,小女兒前來請安,也將手頭上的事情放下,細細詢問她在不羨園的生活起居。
李宸坐在母親身旁,手裏捧着一杯茶,這是她剛才煮的,她跟陸觀學了一手分茶新本領,雖然不怎麼樣,但勉強可以獻醜,於是當下就在母親跟前煮了一壺茶,她為武則天分的那杯茶,茶水表面是用湯花弄成的一隻蠶。
武則天見狀,好氣又好笑。
李宸對此振振有詞,「因為母親馬上要舉行親蠶大典,我腦海里就只有一隻蠶的模樣。」
太平笑着拆她台:「親蠶大典的時候,我們還要採桑葉呢,你弄一片桑葉也比一隻蠶好看。」
李宸撇了撇嘴,隨即繼續跟武則天和太平說她在不羨園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在不羨園的事情父母定是瞭若指掌的,也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跑去梅莊玩的事情說出來。
&個跟四兄差不多大的人,長得十分好看,我在不羨園有些悶,便帶着舒曄舒芷一起去找他玩。唔,我初始以為他挺好玩的,可後來發現竟然比不上李親衛。」李宸的神情有些失望。
武則天見女兒所說的事情半分沒作假,也沒責怪她裝扮成小郎君的模樣跑出去玩。在武則天和李治看來,即便是李宸那樣的舉動是有些任性妄為,也沒什麼不可以。
武則天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言辭中也並不掩飾對李敬業的讚賞,「李敬業是李績之後,天生勛貴,又是李績親自教導,自然不是尋常之人能與他相比的。」但想到最近半年來,李敬業與東宮太子頻繁來往,武則天心中不免又有些嘆息,李敬業是根好苗子,可惜種錯了地方。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把苗子移個地方,只是不知換了地方的苗子到底會長成什麼樣。
武則天看着李宸有些精神不濟的模樣,臉上的神色微微柔和,伸手過去碰了碰她的臉頰,溫聲說道:「可是昨晚連夜回宮太累?」
李宸臉在母親的手輕蹭了蹭,並沒有否認。
武則天說:「去見過你父親之後,便回鳳陽閣歇一會兒。」
&我聽阿姐說太子阿兄又生病了,我想和阿姐一起去東宮看看太子阿兄和阿嫂,我在不羨園裏帶了一些陸寺丞在後山摘的野菜回來,想送去給他們嘗嘗鮮。」
武則天聞言,揚了揚眉,倒也沒說什麼。
子女們感情和睦,身為母親,那是十分樂見的,不是嗎?
春雨下了好幾天,也不見停,李治又忍不住發愁。幾年前是大旱,如今是洪澇,大雨下個不停,春耕才開始,雨便下個不停,莊稼種下去,也會被連續不斷的雨水淹死。
老天爺的心情總是好不了多久,就會毫無預警地在哪個地方破個窟窿,降個天災到大唐境內,為之奈何?
天災就算了,還來人禍。
大唐與新羅邊境又不安定,新羅軍兵頻繁騷擾邊境百姓,製造騷動。
李治命劉仁軌為行軍大總管,前去討伐新羅。李宸聽說劉仁軌要去討伐新羅的時候,忍不住算了算這位父親十分看重的大臣到底幾歲了。
李宸一算,不由得有些汗顏:竟然早就過了花甲之年。
此時李治正在陪李宸練琴,見她忽然走神,便溫聲提醒,「練琴切忌分心。」
李宸這才回神,轉頭看向父親,感嘆說道:「劉左相真是老當益壯啊。」最近天災人禍,父親遇到的糟心事有點多,李宸怕父親憂思過度,風痹症又犯,所以故意尋了個空擋纏着父親陪她練琴。練琴倒是其次,她主要是希望父親可以暫時放下心中的煩惱。天災人禍,哪一樣都不是發愁就能解決的。
李治微笑着,正想說話,又聽到李宸好奇問道:「阿耶,若是劉左相日後要解甲歸田,朝中可還有人像劉左相這般的威名,震懾邊境?」
李治笑道:「從前有李績、薛仁貴,如今大概已沒人能有劉仁軌這般威名。」
早前幾年,朝中還是有好幾位赫赫有名的將軍的,可如今只剩下劉仁軌了麼?因為父母的原因,李宸對朝政的事情也是關心的,畢竟,她是處在一個政治中心,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牽扯進了政治的漩渦之中。
這幾年,父親也有意想培養一些年輕的將領,可總是有些事與願違。
李宸想了想,忽然問父親:「若是李敬業能跟隨劉左相作戰沙場,能否有他祖父當年那樣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