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出了會議室,卻也沒有回到病房裏。
他徑直走出醫院大門,一直走到距離醫院有兩千米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說實話,他真的想就這麼一走了之。
可是只要一想到向南還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回去,他便是心如鐵石,也不忍看已經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向南傷心。
向南是向南,向北是向北。
在其他的人眼裏可能這就是同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但周景卻分的清清楚楚。
向南喜歡他,非常喜歡他,他也喜歡向南,想跟這樣的向南在一起。
可現在,為了這具身體能夠活下去,卻不得不背上要讓向南消失的代價,這對於剛剛才確認自己心意的周景來說,恐怕也太殘忍了些。
哪怕手術成功,殷向北恢復記憶後依然記得在村裏的日子,那個人也不會是向南了。
向南之所以是向南,就是因為他的纖塵不染。
至於殷向北,那個男人的心思深不見底,與向南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兩種顏色。
等殷向北醒來了,他所看到的記憶肯定會是周景曾經的無情,周景沒有及時送他回家去,周景看他變傻後的笑話看的很開心。
這些事情都被殷向北知道了,周景哪裏還有好果子吃。
就算周景曾跟殷向北有過一段兒非同一般的情人關係,可對於殷向北來說,那根本不算什麼顧慮。
現在的周景等於就是被判死刑的前期,偏偏他還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任何情緒,其中苦澀,又豈是簡簡單單的分離所能夠比擬。
七月的n市正是最炎熱的天氣。
走出空調遍佈的室內後,熱浪便一陣接一陣的朝着周景周身襲去,但他的心早已冷如寒冰。
艷陽天曬紅了他的臉,卻曬不熱他的血,周景孤寂的站在街頭停留了不知多久,望着街上車水馬倫川流不息的人群換了一批又一批,終於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卻突然感到口袋中的手機發出一陣震動。
周景拿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上寫着紀明。
從嵐岳山走的匆忙,根本沒來得及與紀明大聲招呼,後來雖然落地,但諸事煩心,周景更是沒了打電話的心情。但他走後學校的老師就少了一位,通知紀明也是分內之事,周景便接通了電話,打算簡略將情況對紀明說清楚。
怎知電話接通後,那頭傳來的卻是蘇言焦急不已的聲音:「周老師,向南的情況怎麼樣了?」
周景用慣常用的語氣道:「已經得到了穩定。」關於手術還有記憶的事情,周景並不打算跟蘇言說明,畢竟等向南醒來後,這兩人可能就再無交集。
&定就好,我想他現在回家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情。」蘇言鬆了口氣,語氣變得輕鬆起來,「畢竟去醫院的花銷很高,以向南家裏的財力,肯定可以讓他得到最好的治療。」
&等治療結束我就會回去。「周景眼神下意識的看向地面,聲音很低。
電話那頭的蘇言愣了愣,最終還是沒有問為何他不跟向南一起呆在n市,而是還要回到這個要啥沒啥的山溝溝里。
他告訴周景:「校長的傷已經完全恢復,會跟我一起代課,所以周老師你不急。」
校長就是這所山村小學的第三個老師,本地人,過年的時候因為腳扭了一直在家休息,之前周景跟蘇言還專門為了向南上學的事情去看望過一回,只可惜不歡而散。
現在他傷好了又回來代課,自然是好事情。至少周景不用擔心班裏的孩子拉下教學進度,蘇言也不用一個人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對於周景來說,這已經算是個好消息。
蘇言又嘮叨了幾句學校里的事情,方才把電話交給手機的主人紀明。
紀明接過電話,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問題,這會兒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在電話里沉默了許久不見發出聲音。
周景知道紀明這個老同學心裏在想什麼,畢竟當初投奔紀明的時候,周景的情況可真是慘不忍睹。現在他又回到n市,難免會讓紀明憂心。
他努力放鬆語氣,嘴角上揚着道:「你放心,我在這裏沒遇到什麼麻煩,等事情結束就會回去。」
&就好——」紀明嘆了口氣,無奈的在電話里說:「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事情,不過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硬碰硬是不行的。」
&周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紀明是怕他做出以卵擊石的傻事,只能說認識了七八年,紀明還是挺了解周景的脾性。
周景的確是那種看起來不吭不響,但是為了感情可以豁出一切的那種人,哪怕撞上南牆,也不會回頭。
當初跟殷向北,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紀明不知道的是,現在的周景早已不再年輕,早已失去了對未來的信心。
他曾幻想過跟向南一起逃離,但最終卻失敗了。
現在在殷家為數眾多的保鏢眼皮底下帶走向南,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紀明又道:「向南的事,我很抱歉。」
&是你的錯。」
周景苦笑着想,根據醫生的話,說不定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殷向北的無情,讓他失去了一條腿,可是他的有情,卻可能叫向南丟掉了命。到底是無情作惡更多還是有情害人更深,這其中的道理周景已經無法辨別。
&有責任,如果要是我能更有話語權一些,向南也不會被打成那樣。」紀明咬住下唇,對縣城裏隻手遮天的生態表示出極度不滿的情緒。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他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而已。
周景搖了搖頭,輕聲道:「如果不是你,可能向南現在還在派出所里關押着,更何況現在說這些話已經沒有了意義,向南的病是好幾個因素共同誘發而出的。」
紀明深深嘆了口氣:「唉,總之是苦了向南。」
周景想起向南無助的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心裏似針扎一般陡然發疼。
他忍不住望向醫院的地方,望向向南所在病房的樓層,耳邊突然響起向南呼喚着他的聲音,他回過神來,跟紀明匆匆掛斷電話,加快腳步從原路走了回去。
等他額頭滿是薄汗的走到病房跟前,看到的正是病房裏一片混亂的場景。
因為向南的不配合,醫生護士們亂做一團,也沒人敢真正拔這位傳說中性格隱情不定的總裁逆鱗。
經過一夜的搶救,現在的向南已經恢復了些許力氣,擁有了反抗的能力。
所以只要他不願意,誰都無法強迫他紮上吊瓶。醫院方還覺得奇怪,明明根據記錄失憶後的殷向北性格應該變得很是溫順,可現在看來這哪裏是溫順,說是躁狂才有人信。
醫生護士們想盡各種辦法都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突然有護士眼尖的看到周景站在病房門口的身影,立刻就跑來求助周景,果然如該護士所料,只要這位周先生一出現在向南的面前,向南就會乖的跟天使一樣。、
向南看着周景,伸出手,試圖去抓周景的手,仿佛只有把周老師抓在手裏,他才能真正放心。
周景沒有逃避,更不願意考慮其他人會怎麼怎樣看待自己,他旁若無人的任由向南抓住自己的手,然後又用另一隻手溫柔的撫過向南雜亂的劉海。
&要聽醫生的話才能快快的好起來。」
周景的聲音就好像是最有效的安定劑,讓向南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又恢復了從前小天使的性格。
他還是不能說話,可眼神里的委屈卻很明顯。
周景卻知道,向南是在問他剛剛去了哪裏,為什麼不在病房陪着他?
自從生了這個病,向南就變得比從前還要黏他一百倍,睜開眼看不到他就會生氣,所以周景只好哄着他。
&去跟醫生們商量怎麼治療你了。」周景勾起一抹笑意,語氣淡淡的道:「醫生說你必須要做手術,把腦袋裏的血塊兒拿出來,然後才能恢復健康。」
聽說腦袋要被打開,向南眨了眨眼,手指不安的動彈着,似是有些害怕。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的另一隻手上已經被訓練有素的護士們掛上了輸液,圍在病房裏的一干人等逐漸退去。
周景安慰着向南:「不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等手術結束後,我帶你去遊樂園玩兒,你還沒來過n市,這裏比縣城繁華多了,有很高很高的大樓,還有像多的像星星一樣的玩具店。」
&你好了,我們一家一家的去。」
向南想像着那副美好的畫面,哪裏還顧得上害怕,立刻就嘴角一彎,甜甜的笑了。
周景看着他燦爛的笑臉,也跟着嘴角上揚了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