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場景。
殷向北躺倒在血泊里,失去意識,甚至快要失去呼吸。
明明告誡過自己不能再靠近這個男人一步,明明知道這個男人曾是多麼的冷漠對待自己。
可周景還是救了他回去。
又好比現在,他知道選擇留向南在自己身邊會遇到多少阻礙,知道殷家的人可能立刻就會找到這裏,可他還是不忍心。
不忍心看他受苦,不忍心看他傷心。
周景老早就知道,他這輩子,註定會栽到不忍心這三個字里。
對從前的殷向北是這樣,對現在的向南亦如是。
究竟是無情的聰明人過的更幸福一些,還是有情的傻瓜過的更快樂一些,這個問題沒有固定答案。
但對於周景來說,毫無疑問是後者。
就像現在這樣,被向南緊緊的擁抱着,鼻尖縈繞着他身上薄薄的汗息,緊繃了一天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同時放鬆了下來。
原來,他的身體早在他之前早已做出了決定。
是他顧慮太多,反而迷惑了方向。
不過雖然他很喜歡向南這個充滿眷戀與不舍意味的擁抱,可蘇言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所以他只能遺憾的推開向南,輕聲道:「先放手吧。」
與方才相比,他的語氣里已經輕鬆了許多。
若是平時的向南,肯定會抱着周老師的腰不鬆手,然後任性地說不要不要。
可他沒有忘記今天的周老師是如何決絕的將自己趕走,又是如何的一次一次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所以他只能乖乖聽話,小心翼翼的鬆開了自己的胳膊
那仿佛噩夢般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重溫了。
向南小聲的問周景:「周老師,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的。」周景唇角上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不想再騙你,更不想騙自己。」
&老師……」向南眼眶瞬間蓄滿了晶瑩的淚水。
他看着面前溫柔似水的周景,似乎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夢境。夢醒來後,他還跟周老師好好的呆在這裏,吃着他們的水煮魚火鍋,然後學習數學跟英語。
但左小腿的疼痛卻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就是那個傷害了周老師的殷向北。
想到這裏,向南突然轉過身去,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樹枝,天真的道:「周老師,你等等我,等我把這條腿還給你,我就可以永遠的做向南了。」
然而周景搖了搖頭,將他的手臂按了下去:「把你這條腿留着。」
&什麼?」向南不解。
周景按着向南的胳膊,燈光下兩人的膚色黑白分明,「因為你廢掉一條腿,我的也不會痊癒,但若是你也變成我這樣,那以後家裏的重活誰干,小雨天我們一起疼,要先去安慰誰才好呢?」
&向南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顯然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
在這種問題上,他的腦子通常會不夠用。
周景扔掉了他手裏的樹枝,繼續道:「如果你真的想要補償我,就把它留着,為了我留着。」
過了許久,方聽向南顫抖着聲音,說了一個『好>
等蘇言脾氣消了,又放心不下屋裏的情況推門而入的時候,這兩個總是鬧彆扭的人已經和解。
向南坐在周景的架子床上,左邊褲腿被高高的挽起,露出青紫交加的皮膚表面。
這副場景把蘇言給嚇了一跳,他立刻跑到向南跟前,震驚不已的道:「你這是打了多少下,怎麼會看起來這麼嚴重?」
&不記得了。」向南傻笑着摸了摸腦袋。
蘇言頗為無語的看了他一眼:「這都能不記得,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傻。」說他傻吧,他會解連自己都不會的高數題,說他聰明吧,他在某種方面真是傻的出奇。
對此,向南不做任何評論,只是傻呵呵的笑着。
就在這時,周景也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醫生從前開給他的藥酒,空氣中開始散發出酒精的氣息。
蘇言朝他抱怨道:「周老師,你偶爾也要說說向南,總這麼拎不清,等回家後會被欺負的!」
周景坐到板凳上,用棉布沾了藥酒給向南敷上,語氣如常道:「他不回去了。」
&回去了……」蘇言瞪大了雙眼。
總覺得在他出去散心的五分鐘裏,這兩人肯定發生了點兒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要不然怎麼他一回來,感覺整個天都變了。
難怪向南要傻笑,原來是因為這個!
可蘇言不像向南那樣心思單純,他立刻就想到說:「可是你不是已經通知了殷家的人嗎?」
&們還不知道這裏,雖然遲早會知道,但總需要一定的時間。」一邊說,一邊給向南敷藥酒,周景的神情無比淡定。
蘇言逐漸從與周景的交談中察覺出了一絲端倪,他話里話外的意思,簡直就像是在說……
不,不可能的。
蘇言自認為已經很了解周景,他對於在這裏支教,所持有的決心與毅力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怎麼可能會為了向南,就選擇離開這裏。
但是他又想到向南對周景的依戀,想到周景對向南所作出的一切,原本堅定的心便有動搖了
周景給向南敷完藥酒,並示意他自己按摩,這才站起身來,跟蘇言面對面。
蘇言忍不住開口道:「周老師,你是認真的嗎?」
為了向南,要離開這裏的這裏的事情。
周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對他說:「對不起,沒能完成最初的約定。」說好留在這裏,說好要輔導他考研的約定,現在看來
話說到這份兒上,情況已經很清晰了。
蘇言沉默了好一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
平心而論,他根本不願意讓周景離開這裏。
周景雖然腿上有傷,但他為人厚道,作為舍友的這段時間非常照顧自己;周景的學歷甚至不如自己,可是他非常聰明,無論他遇到什麼樣的難題他都能輕鬆幫自己講解;周景不愛說話,宿舍里總是顯得冷冷清清,可是也為兩人的學習與休息創造了一個良好的環境。
現在想來,周景作為一個舍友,居然有這麼多的優點,到是讓蘇言感慨不已。
其實在大學裏就已經有過時間不短的宿舍生活,宿舍六個大男人在一塊兒住着,雖然摩擦不斷但情誼卻始終在那裏。
不知不覺中,在這個小山村的宿舍里,他與周景同樣也建立起了友誼。
但所謂友誼,正是你幫助我的同時我也會幫助你,你做的決定,雖然我並不理解,但如果你下定決心要這麼做了,我會無條件的支持你。
蘇言想通了這一點後,便露出了如往常般的笑容。
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周景的肩:「沒關係!」
三個字,如春風化雨。
周景轉過身,從書桌上拿出一個筆記本遞給他:「這是我以前的複習筆記,也許你能用的上。」
&謝……」
蘇言拿着厚厚的筆記本,卻是越發的不想讓周景離開了。但是他已經是成年人,自然明白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除非父母兄弟伴侶,否則誰敢保證能永遠陪在誰的身邊。
周景幫他的一切他都記在心裏就好,等他日在遇到他,定當予以加倍予以回報。
此時此刻,除了感謝與支持,他再無其他怨言。
周景欲言又止的看着蘇言:「我跟殷向北從很早以前就認識。」
蘇言挑了挑眉:「這個我知道」
&們是情人關係——」
周景最終還是決定如實以告,免得蘇言心生不必要的猜忌。
&人……」蘇言下意識瞪大了雙眼,「是我想的那個『情人>
周景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其實他也不知道用情人這個字眼是否合適,畢竟殷向北從來未承認過他的存在。
他們住在一起,發生關係,但殷向北明確的說不會喜歡他,說實話,周景也覺得這樣的關係很難以啟齒。
用情人,區別於戀人的心心相印與愛人的親密無間,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話說到這裏,一直縈繞在蘇言心頭揮之不去的疑惑,終於找到了答案。
這樣一想,周景要跟向南一起離開這裏,兩人之間奇怪的感情,他也終於可以理解了。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雖然蘇言是個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但對同性之間的感情卻早已見怪不怪,甚至同學之間還會相互調侃。
所以蘇言雖然震驚,卻沒有感到任何的反感,反倒是釋然了許多。
同性情人要面對的壓力遠比異性多的多,兩個人在一起肯定也是受了不少苦,現在雖然殷向北失了憶,但是卻依然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恐怕也是開心至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