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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一早就到了禾水,打車過來的時候,恰好見到夏苒爸爸從樓里出來,手裏抓着幾個紅色的方便袋。
他坐在車裏,一個遲疑是上去打招呼還是先別打草驚蛇的時候,夏父已經拐過小巷而去,不見蹤影。
林晗很快付了車費下來,艷陽高照,光線筆直,穿過這不高的樓房直射到他臉上。他微眯起眼睛抬頭,看到水泥本色的牆面上水痕斑駁,生了鏽的鐵窗落下橘色的紋路,向陽的半扇牆壁爬滿了碧綠的爬山虎。
他以為此生再難踏上的一塊地方,如今近在咫尺地出現在眼前,封存的許多記憶便如潮水般一*湧來——這該是,久違了的,家。
林晗沿着記憶的樓梯拾級而上,時空和記憶的交織帶來了種種不可名狀的激動,卻又無可避免的,隨着樓層的逐漸臨近而越發讓他緊張。
與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鄉情相比,這時候的他更在乎的是夏苒,走路時怯怯,上樓時怯怯,敲門的時候,一顆心提在嗓子眼。
再三確認沒人在家時,他那熬了幾晚沒睡,繃得過緊過直的神經幾乎快斷,幸好有個開對面門的大媽這時候好心問:「你誰啊,來找人的嗎?」
房子已老,住戶不知易主幾次,林晗不認識這位大媽,這大媽也認不出他。
林晗說:「對,請問這是夏家吧。」
大媽熱情點頭:「是是,你是想找小夏還是老夏。」她忽地一拍手:「你來得不巧,這爺倆剛好都不在,小夏一早就出去有事了,老夏去買菜了,我剛剛還在巷子口遇見他。」
林晗一顆心立馬堅強有力地蹦了蹦,頭也不暈,腰也不酸了,一口氣能上五十層樓。他樂呵呵地說:「這就好,這就好。」
大媽很是關切:「好什麼呀,小伙子,人都不在家呀,不然你現在跑出去追,老夏那速度估計也走不太遠。」
林晗說:「沒事,我就在這外面等——阿姨,您確認這家的小夏也在的吧?」
大媽眨巴眨巴眼:「在啊,這才剛剛回來沒幾天,說是以後都不走了,就留禾水這兒發展了……你不是這家朋友嗎,你不知道這事兒啊?」
林晗笑眯眯:「知道,知道,就是還沒敢相信,向你求證一下心裏舒坦。」
知道夏苒就在家裏,林晗終於放心大膽地做起了守株待兔的好工作,為了防止跟夏苒再次擦肩而過,他家明明就在高一層樓的地方,他都沒敢上去。
一會兒堵在夏家門口,一會兒堵在樓道口的必經之處,心裏還默背着來前跟蘇珊商量好的開場白,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先為自己當天的不信任道歉,再為自己母親的言語道歉。
所謂曲線救國,先爭取過組織的寬大處理,換來了兩方新一輪的和平外交關係,再來想想秋後算賬的事情也不遲嘛。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在林晗為她衣帶漸寬終不悔,從遙遠的國度幾次中轉飛到這裏,更是哪怕連一分鐘眼都沒闔過之後,她居然坐着另一個男人的車回來,還十分不講矜持的說要從長計議。
林晗腦仁子疼得快要炸開,一把抓上夏苒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手腕,說:「夏苒,咱們才這幾天沒見你就要給別人機會,你問過我的意見,考慮過我的感受了嗎?」
夏苒一瞬的發怔過後,神智很快回溯,反手欲要掙開他,驚訝地說:「你怎麼在這兒!」
林晗咬着牙,又是不經大腦地胡說一通:「你當然不希望我在這兒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要跟誰從長計議。」
林晗說着便是殺氣騰騰地往下走,夏苒急忙跟着,說:「林晗!」
恰好侯勇聽到爭吵的聲音,以為夏苒跟誰發生了爭執,又中途折了回來,於是狹窄的樓道口,兩個不打不相識的男人再次重逢。
林晗眼中冒着火,侯勇不服氣地咬着牙,都時刻準備着要給對方一擊。
夏苒跑下來抓緊林晗胳膊,說:「林晗,你能不能別老這麼衝動!」
林晗已經認出侯勇,指着他發狠道:「夏苒,這不是挾持過你的渾蛋嗎,你怎麼跟他混到一起了。上次我手下留情讓你逃了,這次可不能這麼輕易讓你過關!」
侯勇那窩了一肚子的火也正愁沒處發,說:「行啊,想吵架說話,想打架奉陪,這次誰也別給誰找幫手,就這麼拳拳到肉地比一場。」
林晗:「比就比!」
夏苒一把抱着林晗窄腰,快急瘋了,求爺爺告奶奶:「侯勇,我求你別在這添亂了,你先走吧,廠的事情我答應你好好想辦法,我不做半途而廢的人,你也給我個面子。」
條件誘人,侯勇不吃眼前虧,再次確認,復又得到她肯定的答覆後,招呼不打便轉身走。急得林晗掰她手,說:「面子不是給的,是掙的,苒苒,你等着,我一會就回來!」
夏苒看侯勇已經上車,自己也被這猴子弄得精疲力盡,手上力氣即刻一松,說:「林晗你沒救了!」
***
夏苒快步走上樓道,連個停頓的背影都不留,林晗追出去罵了幾句,想到夏苒一進家門就如同放虎歸山,這早上的等待即成泡影,連忙又轉身突奔而來。
在夏苒捅進鑰匙的一剎,他按住她手,連手帶鑰匙一起拽過來,死死捂進自己懷裏,說:「你這個小渾蛋不許跑。」
夏苒又氣又急,順着他力氣拿手推他,沒想鑰匙卡上他胸,尖銳的前端只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刺在肉上。
林晗疼得直齜出白牙,還是沒肯松下這分力氣,夏苒看了不忍,只好自己攥進鑰匙,硬是將手扭過來,拿拳背對着他。
夏苒說:「我手疼,你鬆了。」
林晗直直盯着她,眼裏能伸出鈎子一樣。
夏苒被扎得無處不疼,語氣終於弱了,說:「鬆開,真的手疼,你這是家暴。」
一句話終於說得面前的男人繃不住,方才還因憤怒扭曲的一張臉,此刻彆扭之極地笑出來,把她鬆開來,抓過她被鑰匙頂得通紅的手心,小聲埋怨:「哪有你這樣的傻子。」
夏苒將手從他手裏抽出來,退了一小步,拉開一段距離,問他:「你來這兒幹嘛?」
林晗說:「我還能來幹嘛?」他又一步追上去,她已貼到大門,再無路可退,整個身子便又被包裹進來。
他說:「我反悔了,現在你要我走,我也不走,就要跟大鼻涕一樣粘着你。」
夏苒立馬擰起眉,說:「我反對。」
林晗將頭往她胸前埋:「反對無效。」
夏苒憤憤:「你一大男人言而無信。」
林晗氣呼呼道:「你還撒謊成性呢,什麼叫搬回去跟杜希聲住了,什麼叫你要給他一個機會,你真要做回杜太太,一個人灰溜溜回禾水幹嘛?」
夏苒要辯解,林晗又接着補充:「你要想甩了我就直說,別整這些有的沒的,想讓我知難而退,徹底死心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門,我一回過神來天南海北也要找回你!你就真能忍得住噁心,跟你前夫在一起也不行,我當男小三也要把你一把搶過來!」
夏苒聽到小三這個詞就犯暈,嗆聲:「你別胡說八道的。」
林晗說:「行,不胡說八道,先說說你跟剛剛那個男的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碰到的,又坐人車,又跟人眉來眼去的。」
夏苒簡直怕了他,說:「你能不能別一生氣就什麼話都亂說,我跟他在談事情呢,我還沒考慮好,當然要從長計議了。」
林晗說:「你有什麼事能跟他談,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危險是吧,他以前還想在巷子裏那啥啥你呢!」
夏苒聽得直翻白眼,樓下忽然響起腳步聲,一人問:「這麼晚才回來啊。」
一人回道:「是啊,我女兒愛吃鱖魚,跑了好幾個菜場才買到。」
「做好要到下午嘍!」
「沒事,早飯吃得也晚!」
樓上兩人都是一怔,尤其是夏苒,出了一後背的冷汗。這種狀況下,林晗和夏父還不適合見面,總不能一邊沒理清楚,一邊還要跟家長解釋。
林晗一瞬慌張後,眼中的光倒是異樣地堅定了起來,夏苒還沒琢磨出這意味,就見他往後一退要往樓下去。
夏苒嚇得魂都飛了,一把扣住他手,他扭頭嫌她煩:「別攔着我,我這就跟你爸爸說我們的事,看你還想怎麼逃!」
夏苒就是怕這個,死死抓着他是怎麼都不肯鬆手,連拉帶拽將人往樓上趕,邊催促:「我爸心臟不好!求你別再胡來了!咱們從長計議行不行!」
林晗哪肯乖乖就範,說:「你今天跟從長計議槓上了是不是,不行,除非你跟我分手的事就此算翻篇!」
腳步聲是越來越近,夏苒急得腦子都發暈,只好說:「行行,你快跟我上來!」
林晗嘿嘿一笑,終於跟着她往樓上去。家裏的鑰匙他有,剛剛插到鑰匙眼要開門,夏苒一把按住他手。
樓下人正往上看,說:「哪兒來的聲音啊,咚咚咚的。」
夏苒輕聲道:「先別開。」
她氣息不穩,還要克制着緩慢而小聲的吸吐,更別提一隻手忽地按上她下巴,他掰過她臉,彼此湊近,她更是心跳砰然。
四目相對,鼻尖碰着鼻尖,危險的距離,卻是誰都沒捨得移開視線。
再吵再鬧,看到林晗的那一眼,吃驚之外,夏苒的心裏還是不由喟嘆了一聲,有點意外,有點忐忑,當然也有點欣喜,有點不可與人言的滿足。
他能來找她,他能找得到她,原本就是書里的情節。夜半無人,輾轉反側的時候,她怎麼可能沒有暗自想過這樣的一天?
只是她吃准了他的心結,以為她拉出杜希聲的大旗,就能戳中他最脆弱的一點,要想分得乾淨,怎麼可以不用狠招……可他還是來了。
距離這樣近,他的身體,他的臉,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和唇舌……林晗吻下來的時候,她只是瑟縮了一下,便隨即陷入這一汪深潭,而後甘心溺死。
他嘴唇滾燙,身體的溫度更甚,燒得她四肢百骸分散開來,化成細小的齏粉,隨着空氣飛騰翻轉,又聚合過來,緊緊攀附到他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這才停止下來,一隻手摩挲着她微微腫起的嘴唇,說:「你瞧瞧,怎麼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