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聲說:「苒苒,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距離隔得這樣近,胸膛緊貼着胸膛。上一次如此親密,早已不知是在哪一年的哪一日。哪怕彼此的身體已是這樣陌生,夏苒還是能在第一時間敏銳地感知出他真實的心跳。
她將一隻手緊緊貼在他胸膛的位置,也順勢分開彼此,兩人面對面坐着,都是冰冷的軀幹。夏苒這才放下胳膊,說:「你心跳得很快,不過我知道你剛剛的話是真的。」
杜希聲忽然一把握住她的這隻手,又拉回到他心臟的位置,說:「苒苒,我對你從來都是真的,我們重新開始,忘掉不開心的過去。哪怕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養你倒還是綽綽有餘,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隋興,我們就回禾水,或者去你喜歡的任何地方,都行。」
夏苒握緊十指,從他扼得緊緊的手裏掙出來,說:「希聲,咱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你媽媽已經知道,我爸爸現在也知道了,咱們現在又要在一起,他們會怎麼想?
「還有呢,就算是你的那些桃花債可以斬壞,我和哈哈之間又應該怎麼了斷?你之前猜得沒錯,我去馬代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在隋興這麼多天,也都和我住在一起。你真能接受和最好的朋友分享同一個女人,在她陪過了其他人之後又洗洗乾淨跟你睡?」
每多說一個字,杜希聲的臉就白一分,連同身上的肌肉都繃得緊緊。可他仍只是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說:「苒苒,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們不用被過去絆住腿腳。」
杜希聲一雙眼睛又清又亮,眉頭微微皺着,帶着一種痛苦然而堅決的態度,只要他願意,他永遠都能讓你覺得他在這世上愛着的只是一個你而已。
夏苒倏忽笑出來,說:「杜希聲,你可真好啊,胸懷又寬廣,我都和別人那樣了,你還能放下一切要跟我在一起。如果我當年有你這樣的胸襟,大概我們也就走不到這一天了。
「可是,對不起,杜希聲,我沒辦法讓過去的事情過去,也沒辦法讓跟你一樣那麼輕易地就跟一個人說再見。哈哈對我很好,我不能在他轉身剛走就這樣負他,那對他不公平,也是對我自己的不尊重。」
杜希聲張了張嘴,焦急地說:「苒苒——」
夏苒卻堵着他嘴,說:「你就聽我說吧,這幾天我其實挺感謝你的,要不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幫着忙裏忙外,我肯定早就手忙腳亂了。可是人總該長大,要學着獨自面對問題,處理問題,我總不能老是這麼在你的庇佑下活着。」
杜希聲怔怔看她:「你什麼意思?」
夏苒說:「你先一個人回去隋興吧,爸爸已經脫離危險,平時又有護工照料,我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咱們畢竟已經離過婚了,老是這麼在一塊會惹人閒話。」
「閒話?」杜希聲咬牙看着她:「惹誰閒話?」
夏苒倏忽笑了笑,說:「真要我把話說這麼直白嗎,我就是不想總這麼見到你,不想待在總有你的地方……我這樣說,你聽懂了嗎,杜總?」
兜里的手機又響起來,夏苒看到上頭一長串的號碼,立馬就知道是哪個話多的打過來的。
她憋着笑,瞧也沒瞧杜希聲,立刻起身往一邊窗戶走,剛一接通,就是林晗咋咋呼呼的聲音:「幹什麼呢,這麼久才接。」
惡人先告狀,夏苒不滿,說:「你那兒都午夜了吧,幾個小時前就聽你說要走,還是混到這麼晚才回家,剛剛不是還吃了什么小點心,現在疲了乏了,在拿我當睡前消食用了
。」
林晗立馬一陣冷笑:「要放以前指不定還真是,可這些天在你那兒不是山珍海味吃慣了嘛,口味高了胃口也大了,一點小點心可餵不飽我。」
夏苒擰着眉:「喲,我是不是還該為此感到驕傲啊?一點小點心不夠,你就多來點,大不了再找寫山珍海味頂了唄。」
女人心海底針,說着說着怎麼語氣大變了,林晗急咻咻道:「不找不找,就認定你了行不行,其他的吃不慣也不想吃。你也別老把八百年前的事拿出來亂吃醋,總盯着過去這不是歷史的倒退嗎,我還沒怪你只吃木瓜不看我呢!」
什麼木瓜?夏苒一抿嘴:「哼!」
林晗倒很是受用,說:「真好真好,你再哼一個我聽聽。」
夏苒:「哼!哼哼!」
林晗說:「漸入佳境了,現在這麼招,你連着哼,聲音稍微放柔和一點。」
「……」夏苒頭皮發麻:「你在幹嘛呢!」
林晗那邊已是喘息連連,啞着聲音道:「苒苒,我太想你了,沒你我睡不着,你趕緊叫兩聲,就快出來了!」
夏苒後槽牙都咬碎了:「林哈哈,你這個變`態!」
夏苒臉上熱騰騰地燒着一把火,趕忙把電話掐了,扒着窗台呼哧呼哧喘着氣,心想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無恥的男人。
可她剛剛那麼一吼會不會嚇到他,小報紙上說男人做那種事的時候留了陰影,就會影響到之後的幸福生活了。
一陣風過,吹得夏苒陡然清醒,腹誹想這許多幹嘛,還有個杜希聲沒對付完呢,轉身去找的時候,看到剛剛他們坐過的那張桌子已是空空如也。
***
杜希聲走得悄無聲息,夏苒甚至沒來得及跟他打個照臉。
閒下來的時候也會想,是不是真對他苛刻了一點,隨即就大罵自己聖母,他自然會找到自己紓解的方法,真以為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女人?
跟林晗一樣,杜希聲也絕不會是那種委屈自己的人,工作或女人,他總能找到一個最好的平衡,來讓自己覺得舒服。
這世上,誰又能真正被誰所束縛呢?
夏父後來就此問過夏苒一次,夏苒毫不在意地說:「是我讓他先走的,反正這邊也沒什麼能用得到他的地方。而且都已經離婚了,走得太近也不像樣。」
夏父說:「話是這樣不錯,可我聽他上回那樣說,覺得他是真心想改好了,他心裏還是有你的。」
夏苒本在削蘋果,此刻手上一停,連成串的果皮立時斷了。她實在不解:「爸,你那天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這麼快就為他說起話來了。」
夏父解釋:「那天那樣就是為了激他改好,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分開了實在是可惜啊。我怎麼可能為了他說話,我還不都是為了你着想。」
夏苒將蘋果塞進他手裏,說:「為我着想就別提他,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跟他都是男人,他想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你們男人嘗到了甜頭,會輕易放棄嗎?不過,就真是他要痛改前非,如今我心裏這道坎也很難過得去了。」
「那你跟其他人在一起就能保證他一直守着你?」夏父嘆氣:「你說的對啊,男人天生就有這樣的劣根性,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偏偏這又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他不招惹別人也會有人來招惹他
。」
夏苒說:「那也不能因噎廢食啊,這世上總有好男人存在。」
夏父問:「在哪?」
她一雙清亮的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笑起來:「您不就是嗎?非逼得我誇你才開心是不是。」
夏父直搖頭:「我就是一沒用的男人,不然你媽也不會跟別人走了。」
隔了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這麼平心靜氣地提起這件事,一雙渾濁的眼睛眨了眨,視線散亂,他還是沒能徹底放下。
夏苒立刻去握他的手:「您可別這麼說,是她不珍惜,我現在可是一直拿着您的標準,想找個和您一樣的好男人的。我知道這事兒挺難的,但我不放棄,實在不行那就一個人一輩子,也沒見這世界上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夏父說:「你別胡說八道的,好了壞了,總要找個人陪你走下去的,無聊時陪着聊聊天也好啊。你既然不滿意杜希聲,那現在有找着別的人了嗎?」
夏苒裝傻:「您說什麼呢,哪有那麼快啊。」
夏父一抽手,正色:「明明上次還聽你打電話說想他的!」
夏苒終於掌不住笑出聲來,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說:「現在年輕人說話都這樣,一會兒想你一會兒想他的,都過嘴不過心,你要認真就輸了。」
夏父哼聲:「我自己女兒自己最清楚,你這麼言顧左右而其他的,肯定是找着了。他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脾氣好不好,我認不認識,你什麼時候帶他回來給我見見。」
這要夏苒怎麼答?那人姓林名晗,住咱家對門,院子裏有名的一霸,從小到大都把您女兒當皮球踢、當沙包揍、當板凳坐、當小傻子騙的林哈哈!
夏苒偷偷捏了把汗,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狀況,覺得還是先別讓他知道這個悲痛萬分的消息,連忙打了個岔,說:「八字都沒一撇呢,怎麼往家帶啊。您放心吧,這次我要能二婚,一定喊你喝酒。」
夏父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你這是什麼話!」
夏苒笑盈盈的:「快吃蘋果吧,都上鏽了,我出去問問醫生,看能讓您什麼時候出院。
夏苒幾乎是逃一般的走出病房。
以前父女有間隙,想要說上一句話簡直難比登天,好不容易坐一塊,往往大眼瞪小眼。
現在心結解開了,又實在是怕了他的這份關心,和a在一起擔心他會重蹈覆轍,和b在一起又擔心他會故態復萌。
天底下最忙的是父母,最操不完心的是為孩子。
夏苒一邊埋怨一邊享受,推門出來的時候沒注意,聽到有人說「讓一讓」時已經晚了,一輛輪椅撞上她腳踝,她疼得一跳一跳地去牆上靠着。
輪椅上的姑娘說:「對不起,哥,你撞着人了!」
這冒冒失失的哥卻不以為意,說:「我先送你看醫生!」
姑娘很是忠厚,說:「別,你先看看她!」
夏苒自那輪椅瞧到那姑娘,再很自然地看到她哥臉上,突然一怔——看向她的男人也是一陣吃驚。
這不是那晚跟蹤她,被林晗一頓胖揍的路人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