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和杜希聲結婚那會兒,正是杜希聲事業起步的階段,他成天不是泡在酒桌上,就是困在會所里,陪領導陪客戶,時常半夜三更,被人橫着扛回家。
夏苒是既心疼又無奈,也勸過幾次,杜希聲都是抱着她說,只要能讓我老婆過得好,別說讓我在外面裝孫子,就是裝重孫子、灰孫子都行。
夏苒心裏更疼,急得不許他說話,捧着他臉用嘴堵住他的,吃進他故作輕鬆的話,他心滿意足,笑得兩隻眼睛都彎了,熱烈地回吻住她。
杜希聲沒有背景,白手起家。青年創業艱辛,大浪淘沙,能沉澱下來的鳳毛麟角,想要成功,天時地利人和幾乎缺一不可。
他的事業冒險又充滿不確定性,如果要給彼此的生活多一份穩定性,在他事業出現危機時也不至於流落街頭,夏苒思來想去只有削尖腦袋鑽進體制內。
然而當年為了好就業選擇的工科專業成了阻礙,她能報的崗位少之又少,公務員排在第七名連面試的門檻都沒摸到,幸好在隨後的事業編里拔得頭籌。
收到聘用通知,又順利完成答辯後的一天晚上,杜希聲帶她去了一家格調很高的西餐廳。來前沒做功課,打開菜單才發現價格高得離譜。
杜希聲捂着口袋,手指觸到錢包邊緣,在想自己今天取了多少錢,加上之前剩下的還能有多少,實在不行用信用卡吧,但他已經套現做周轉,恐怕額度不夠。
額上已有細密的汗,對面的夏苒這時朝他笑了笑,說:「今天剛和同學聚餐過,肚子還飽着,咱們吃點甜點吧,我要一份黑森林,你來一杯咖啡吧。」
三言兩語化解危機,杜希聲心裏卻不是滋味,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鉑金戒指求婚時也有些心不在焉,懨懨道:「老婆,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給你買帶鑽的。」
夏苒聽得喜滋滋,沒故作矜持就點頭答應,由着杜希聲用新戒指換她手上原本的銀戒指。
杜希聲要扔了那枚已經磨得滿是劃痕的銀戒指時,她不肯,一把抓過來放進首飾盒,說:「不能丟的,你送給我的定情信物,你看裏頭還刻着字呢:d&x。」
他們很快結了婚,沒時間更沒錢來大操大辦,只是請了相熟的朋友一道吃了個飯,蜜月也簡單得用市內一日游應付過去。
為此杜希聲一直覺得委屈了夏苒,別人娶妻都是八抬大轎,恨不得昭告天下,納妾才偷偷摸摸從側門進來。她倒好,正妻用了側室禮,還是他沒用。
夏苒絲毫不放在心上,鼓勵他努力掙錢,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你給我補辦婚禮,我要的曳地婚紗,還要去度假,聽說馬代很漂亮,房子都建在海上。
後來杜希聲果真發了財,可分給她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不說補辦婚禮外出度假了,連抽出一天拍婚紗照的時間都沒有。
夏苒有缺憾,不希望唯一的朋友也步自己老路。
蘇珊老公不過是個普通的打工仔,家裏還有一個念高中的弟弟要支援,夏苒考慮再三替他做了他該做的事,為蘇珊請了著名設計師做了套高定版婚紗。
見到成品的時候終於相信錢沒白花,設計自不必說,材料做工都是超一流的,穿在身上氣質大增,蘇珊一笑,何等明艷何等嬌俏。
夏苒說:「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這婚紗,你這鄉下妞也重獲新生了。」
蘇珊大白眼翻過去:「你一天不膈應人就覺得心裏不爽快,來來來,你也來試一件,我看看你這貴婦能不能倒騰出王妃樣。」
本是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旁邊幫忙穿衣服的慎重應對,紛紛攛掇着夏苒換一件:「夏小姐你皮膚這麼白,五官又精緻,穿上婚紗一定特別漂亮。」
夏苒連連揮手:「開玩笑呢,結婚的又不是我,我穿什麼婚紗。」
蘇珊提着裙擺,自台階上下來牽住她胳膊,說:「來嘛,選一選,賞個面子唄。」
旁邊一溜幫忙換衣服的店員也起鬨攛掇:「夏小姐,您看上哪套我們幫你取。」
夏苒被拉得在房間裏亂晃,蘇珊指着一排排婚紗,稱讚這個漂亮,這個適合你,就換一條唄,你都沒穿過。
夏苒被哄得稀里糊塗,眼睛一飄,忽地看到一邊水晶燈下模特穿着的一條,很簡單的摸胸款,沒有過多裝飾,腰收得很纖細,往下忽地蓬開。
店員極有眼力見地過來介紹:「夏小姐真有眼光,這是設計的最新款,今天早上才剛剛到店裏,有位女明星還想借走拍雜誌呢。」
夏苒沒吱聲,大家一起過來七手八腳地將衣服扒下來,有幾個陪着夏苒去換婚紗,留下的給蘇珊出謀劃策。
蘇珊說這邊腰身好像有點不服帖,立刻有人記下來說馬上改,這邊龍骨有點夾肉,馬上熨一下改形狀……
蘇珊自己都笑了:「還是有錢好啊,平時去百貨商場試衣服,多換幾件都有人給你看眼色,現在磨嘰成這樣子了,都還是和和氣氣的。」
一溜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尷尬:「為客人提供周到的服務是我們應該做的。」
蘇珊還是感慨:「有錢真好。」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半邊身子已經探進來,說:「老遠就聽見有個財迷在說話,進來一看果然是你。」
***
杜希聲一身黑西裝,白襯衫,外套扣子解着,清貴逼人地走進來。
蘇珊緊張得一顆心砰砰直跳,盯着他半晌沒說出話,直到人踱進來,支着下巴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說:「婚紗還不錯。」
蘇珊這才回過神,小跑到男人身邊,推着他後背,一邊假笑着壓低聲音道:「什麼風把杜總吹到這兒來了。」一邊狀似無意地試圖將他推出門。
杜希聲淺笑:「怎麼,這地方,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蘇珊敷衍:「哪兒能呢,我就是好奇,這兒只有女裝,杜總最近品味很是新奇,這是要給自己訂條裙子?」
杜希聲沒回應,推過她手,說:「你緊張什麼,這麼不歡迎我?」
台階上的帘子這時被人拉開,大家驚嘆:「真美。」
幾個人蹲在地上整理下擺,夏苒低頭注意腳下往外走,尚被蒙在鼓裏地說:「在裏面盡聽到你嘰嘰喳喳,看我穿得怎麼樣,領口是不是太低了。」
一抬頭,怔了怔,看到蘇珊面前高大挺拔的杜希聲,而杜希聲亦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店員們半真半假地感慨:「這條婚紗太適合夏小姐了,腰身長短都適合,尤其您脖子這塊可真好看,戴一條鎖骨鏈真是美慘了。」
有人認出杜希聲,非常熱情地迎過來,說:「是杜總吧,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杜總?」
半晌,杜希聲才看向面前的那人:「對不起,你剛剛說的什麼?」
店員笑起來:「沒事兒,就是問問杜總,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夏苒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上台階,帘子被重新拉起來。
杜希聲理了理領帶,說:「沒什麼。」
夏苒和蘇珊換了衣服,兩個人各懷心事,相對無言。出來的時候,杜希聲的車停在門口,他喊住兩人,說:「我送你們。」
蘇珊搶在前面,說:「不麻煩了,我開車來的。」
杜希聲兩眼自她身上掠過,看到後頭的那一個,說:「苒苒。」
夏苒偏過頭看他:「有事嗎,杜先生?」
咬字清晰,杜希聲卻聽不懂似地揣摩了好一陣,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哦,原來喊得是自己啊。
杜先生說:「有事。」
車上,夏苒說:「我去單位。」
杜希聲鬆了手剎,換擋踩油門,車子滑入車流,他說:「周末單位也有事?」
夏苒說:「月中有展會,單位忙得很,所有人都要去加班。」
杜希聲說:「這麼忙,你還有空出去旅行。」
餘光瞥到她臉上,看了會,問:「去哪兒玩了,曬黑了。」
夏苒有點不耐煩:「我去哪兒玩應該沒必要向杜先生匯報吧。」
「苒苒,咱們能不能好好說話,你喊我杜先生不覺得彆扭嗎?」
「不覺得,反倒是聽你喊我苒苒,讓我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夏苒目視正前方:「你到底有什麼事?」
她的壞脾氣蠢蠢欲動,杜希聲只好言歸正傳,說:「也沒什麼,就是律師總是聯繫不上你人,電話最後打到了我這裏。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讓他們去找你。」
夏苒裝模作樣地翻手機日曆,說:「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吧,不過這事你其實不必問我,你來定就行了,我怎樣都無所謂。」
杜希聲抓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說:「好。」
再無話說,到了地方,夏苒頭也不回地下了車。杜希聲看着她進入大門,向右邊裙樓一拐,身影再不可見。他這才收回視線,又靠着椅子坐了會,點了根煙。
車子橫在門前擋住半邊,門衛出來交涉欲要讓之挪走,看到車裏坐着的是他,又客客氣氣地退了回去。
杜希聲關上窗戶,煙霧瀰漫里,拿出手機給夏苒發短訊,刪改幾次,都抓不住說話的語氣,手一甩,將手機扔了。
到公司的時候,秘書朝他使眼色,起身跟過來,說:「杜總,嚴小姐來了,在辦公室等您半天了。」
杜希聲徑直走進去,將門關上。
嚴熙婷坐在沙發上看視頻,認出腳步聲,頭也不抬,說:「怎麼才過來?」
杜希聲一聲不吭地在自己轉椅上坐下來,仰着頭,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沒人回答,嚴熙婷將手裏的視頻關了,走到杜希聲身後,低頭朝他嘿嘿一笑,兩手放到他太陽穴上幫忙按摩。
杜希聲閉上眼睛,靜靜享受着,她聲音甜甜地問舒不舒服呀,他慢悠悠地嗯出一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嚴熙婷問:「希聲,我的裙子呢,說好你幫我拿回來的呢。」
杜希聲眼珠子動了動,說:「我忘了。」
嚴熙婷撅着嘴,但沒抱怨,低頭和他鼻尖碰着鼻尖:「你這個大迷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