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條大魚,還是一條已經烹製好隨時都可下口的美味大魚。
先前那唱諾聲唱到指揮使府邸時,葉席就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是數月前那個求子的指揮使夫人。
無法懷甲這病症不比其他普通病症,葉席那時雖是當場就施印成功,但是否能懷孕總得需要時間來驗證,所以葉席並未立刻收下對方所送診金,記得因為這事當時還被果梨怨念了好一陣子,不過後來隨着醫館的生意越來越好,一來二去之下,不但是葉席,就連財迷的果梨也下意識忘記這事了。
但該來的始終會來,只是令葉席等人沒想到的是,這會來的如此突然,如此震撼人心——
……
傍晚,醫館門口。
「這是您的藥,請拿好,靈參九錢,甘草二錢,南杏五片……熬成黑湯,分早中晚三次服用,具體如何熬製的方子在這裏,依上面步驟即可,記下了嗎……記下了,好的,再見!」
語極快的交待完畢,砰的一聲,醫館大門乾脆關閉。
送走最後一位病人的鍋子,禮儀性質的笑容尚掛在嘴邊,腳下卻是嗤的急轉身,踩着前院地上還沒來得及清掃的爆竹碎片,匆匆奔進醫館正廳。
廳內,一干人等或站或坐,散落四方,各自忙着手頭的活。
輕鬆如葉席黃老在端杯茗茶,嘖嘖有聲。果梨小姑娘在藥柜上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盤,記着今天收入支出的總賬。二禿幾人則在擦拭桌椅,清理打掃着廳內狼藉……除了有些異常安靜外,瞧來似乎與往常並沒什麼不同,但若細一打量,就會現看似忙碌的眾人,視線總會時不時的交匯一處,焦點便是廳內的東北牆角。
那裏,擺放着的是數隻沉甸甸的丹漆木箱,還有個重新用紅布草草遮掩起來的牌匾。
其實木箱中、紅佈下的東西在場所有人都見過了,甚至中午時候的滿堂富貴金色、喜慶爆竹轟鳴還猶在眼前耳邊不斷回放,但直到現在,眾人還是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總要不時往那邊瞧上幾眼才能踏實放心。
見狀,沖回大廳的鍋子在跨過門檻時,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看了看心不在焉撥弄算盤木珠的大姐頭,又看了看快把抹布擦到三槐子臉上的二禿,最後正過頭來看向黃老,到底是經識過世面的,黃老是廳中神情表現最為淡定的人,覺察到瞧來視線,還衝着鍋子頷輕笑。
隨即,磕,放下手中茶盞。
聲音不大,但在此間寂靜氣氛下卻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咳,如此數量錢財放在這裏怕是不妥,總得尋個妥善地方安置才是。」
黃老確實鎮定,提出的問題也很實際。需知那數隻箱中所裝的金銀可不是一點半點,而是整整一千金,換算下來就是萬兩雪花花的白銀!
這等豐厚巨款放在眼前,誰能放心?
而且那指揮使府邸也不知是抱着想給他們醫館揚名的好意,還是有別的什麼目的,送來時箱子是完全打開的,眾目睽睽之下,不但是葉席等人,在場那些前來瞧病的病人也盡皆看在眼裏,說不準現在外面已經在瘋傳這事了,這等情況下,財帛動人心,誰敢保證不會有人盯上這幾箱金子?
「要不,存錢莊去換成銀票?」
腦子靈活的鍋子提了個很好的建議,這也是醫館在每天算好進賬後果梨都會幹的事情,但如今看了看外面暗下來的天色,黃老遺憾搖頭,「現在錢莊該關門了,得明天才行。」
「那今晚怎麼辦?如果有江洋大盜趁夜溜進來……」
「呸呸呸,二禿閉上你的烏鴉嘴!」
「乾脆今晚我們不睡了吧,輪流守在這裏怎麼樣?」
「可是就我們幾個人行嗎……」
……
群策群力,一個個靠譜不靠譜的建議被提出,又被一個個否決,討論異常激烈。
往常這時候,原本是該醫館收工眾人吃晚飯的時候,但這一筆突如其來的巨款徹底打亂了這穩定作息。
其實說起來一千金或者一萬兩白銀並沒有什麼,醫館這幾個月的流水加起來,應該就已經接近這個數字了。但零零碎碎聚攏起來的錢財,無疑是沒有這乾脆擺在眼前的數隻沉甸甸木箱,來得有分量、衝擊力的!
葉席都沒見過這般多的金子,更不用說家道中落的果梨以及出身貧寒的二禿等幾個小傢伙了,除了早熟的果梨外,可能二禿幾人都不清楚一萬兩銀子到底有多少,代表着什麼,他們只知道很多很多,多到他們大腦當機、眼花繚亂!
不過,不清楚數額,並不代表他們不知道危險。實際上出身南城區,自小就在街面上廝混打滾的二禿幾人,遠比葉席這個外來戶更清楚其中的兇險,也正是因為如此,小傢伙們現在很緊張,絲毫不敢讓那幾隻箱子脫離視線,不時的還會警惕轉頭看向外面閉攏的醫館大門,好似下一刻就會有無數揮舞砍刀的江洋大盜破門而入,喊打喊殺的搶走箱子似的……
葉席瞧着好笑,卻也理解他們的緊張心思,乾脆決定道:「這樣吧,這幾箱金子今晚放我房間,明天一早再雇輛馬車送到錢莊去……擦,二禿你這什麼眼神,我還會私吞了不成?」
笑罵聲中,葉席被氣樂了,卻是他這邊話還未說完,那邊二禿就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瞬間投來警惕目光,不用想就能猜到那光溜溜的腦袋裏,此時應該正編纂着各種黑吃黑、兄弟為錢財背後捅刀子等等喜聞樂見的江湖劇情……
「哈哈。」黃老瞧着有趣不由放聲大笑,帶着果梨等人也是鬨笑不止,二禿只是下意識反應而已,這時也知自己的懷疑沒道理了,撓着光頭訕訕嘿笑。
「嘿嘿,誤會,葉哥誤會了,我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你啊,嘿嘿……」
這麼一打岔,廳內氣氛頓時緩和許多。
黃老頷定下:「那就這樣吧,小葉是修印師,放他房間確實最安全。而且就住在隔壁,二禿也好監督嘛,哈哈……」說到後來,終是忍不住再次大笑。
尷尬的二禿難得抖了回機靈,提着被紅布遮掩的金字招牌走了回來:「這東西怎麼辦?也存錢莊去嗎?」
話題轉的很生硬,但這牌匾也確實是個問題。說起來那一千金只是事先約定好的看病診金而已,這個金字牌匾才是指揮使府邸另外送與他們醫館的答謝禮物。
鍋子搖頭:「錢莊可不收這種東西,爛牙蛭那裏倒是收。」
爛牙蛭,一個滿嘴黃板牙在隔壁興川街上開當鋪的老頭。當然,在龍蛇混雜的南城區這片地方,所謂的典當鋪,一般也就是銷贓黑市,東西到了那裏,不是髒貨也是髒貨,價格給的極低,就像水蛭一樣,吸人血的。
二禿聞言當即撇嘴搖頭:「砸了這匾我也不送到爛牙蛭那裏去,這可是金子,到他嘴裏估計就是不值錢的黃銅了。」
「那,我們掛出去?」果梨瞧着那金光燦燦的招牌有點動心了,金斗醫館就得用金字才符合身份嘛,不過隨即她自己就搖頭否定了,「不行,不能掛出去,不然一晚上過去肯定只剩匾了。」
「乾脆融了它!」
咬咬牙,二禿出了個狠主意。話一出口,包括果梨在內的幾個小傢伙都心動了,她們也捨不得這漂亮牌匾,但自幼斷了溫飽的她們很清楚光漂亮是沒用的,實打實落入口袋的金子才是最重要的。
葉席與黃老聞言對視一眼,不由都是無語苦笑。融了?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乾脆探手從二禿手中拿走牌匾,遞給黃老,順帶着葉席又在二禿光頭上敲了記暴栗:「融你個頭!別人問起來怎麼辦?我可丟不起那個人!」
黃老伸手接過,欣然點頭同意:「還是收藏起來,可以先放在內室,必要的時候再拿出來,說不定會有奇效。」
這不是虛言,果梨她們只看到金字,卻沒看到這牌匾的背後價值。要知這牌匾可是出自於能調動一城兵馬的指揮使府邸,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既是個能令醫館打通城內高層建築名聲的活招牌,也是個在夜傾城內自保無憂的保命符,其中價值完全不是融了後的幾塊金子所能比擬的。
問題解決,吃飯睡覺。
值得一提的是,在葉席將那幾隻箱子搬進廂房之後,二禿幾人也磨磨蹭蹭的跟了進來,這當然不是要貼身監督,按照二禿的話說就是這麼多金子擺在一處的壯觀場面,看一眼少一眼,所以要多看看……
葉席滿足了他們的要求,打開全部箱子,滿堂富貴金色的奢侈場面再次出現。別說,感覺確實挺不錯的,看完後睡眠質量都提高了,當然,這僅限於葉席,隔壁房間內直到半夜都是不間斷的輾轉反側聲……
一夜無話,平靜渡過。臆想中揮舞砍刀的江洋大盜、飛檐走壁的蒙面小賊等等,只是臆想,實際什麼都沒有。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葉席不懷疑財帛動人心這句話,但同時他更相信血刀堂與指揮使府邸這兩個存在,對不知名毛賊的強大震懾力。再者說了,這個時代的消息傳播是需要時間來醞釀的,只是半天而已,能恰好傳進所謂江洋大盜耳朵里的概率實在太低。
不過很顯然幾個小傢伙不這麼想,次日天剛蒙蒙亮,葉席就被一陣急促敲門聲叫醒,打開門,頭頂毛絨絨帽子、腰間別着木棒彈弓砍刀等利器的老橡樹五人幫,一字排開,氣場爆棚的出現在了視野當中。
再後方一點,是神情同樣嚴峻的果梨以及面帶苦笑之意的黃老。
門剛打開,五個小傢伙就一溜串的衝進屋內,檢查那幾箱金子。葉席套着外衣無語看向黃老:「這是擺的什麼陣勢,打劫?」
「是護鏢!」身後齊刷刷的傳來五聲呼喊。
黃老掩嘴打了個哈欠,苦笑搖頭,顯然也是被這些小傢伙折騰的不輕:「小葉你辛苦一點,趕緊把那幾箱金子送走吧,這樣說不定回來還能安穩睡個回籠覺。」
葉席疑惑抬頭瞧了瞧天色,一片昏沉,只是天邊剛泛點魚白肚而已:「錢莊開門了?」
果梨踏前一步:「東城區,正隆錢莊,我們醫館是他們的老主顧,到那報上金斗名號肯定提前開門。」
「馬車……」
「已經套好了,就停在後門外。」
葉席張了張嘴,又老實閉嘴。得,準備的這麼充分,還能說什麼呢?走吧!
將幾箱金子搬上馬車後,葉席將同樣要跟上來的橡樹道五人幫給攔了回去,開什麼玩笑,不說此行遇到劫道的概率有多大,就算確定會遇到,這五個小傢伙跟過來算怎麼一回事,到時葉席是要保護他們?還是要保護那幾箱金子?
最後葉席只留了個機靈的鍋子帶路,其餘二禿幾人統統轟走。
漫天晨霧中,嗒嗒馬蹄穿行,此時巷道中當然是一個鬼影都沒有的,不過在駛離巷道口時,卻現了幾個凍得哆哆嗦嗦的人影。葉席先開始以為是流浪漢什麼的,湊近後才現不是。
「虎哥?」原本有些緊張的鍋子,在看清楚那幾道身影是經常在這片廝混,與鍋子他們很是熟悉的血刀堂幫眾,虎哥幾人後,不由一愣,「虎哥你們……起這麼早啊?」
「呃……呵、呵呵,是啊,葉大夫早。」正縮在牆邊抱團取暖的虎哥幾人,顯然是沒料到會在這撞到葉席兩人,同樣一愣後,那虎哥連忙扑打幾下外衣水珠寒霜,踉蹌起身,先是僵硬抬手和葉席打了聲招呼,隨即吞吞吐吐道,「我們、我們……」
「出來收保護費的。」旁邊有小弟機靈接上。但是葉席與鍋子古怪轉頭,看着白霧蒼茫、空空蕩蕩的街道,半響無言。砰,一個暴栗過去,虎哥尷尬回頭,「鍛煉身體、我們出來鍛煉身體的,然後再收保護費。」
「哦。」鍋子恍然,敬佩道,「虎哥你們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幫派服務嘛,呵呵,那什麼,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去別處鍛煉了,回見啊……」一邊說着,那虎哥一邊將蹲在地上哆嗦的小弟踹起來,笑着揮手作別。
「回見。」
揮了揮手,葉席看着步伐僵硬、彼此攙扶蹣跚離去的虎哥幾人,不由笑着搖了搖頭,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未完待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