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隨着最後一名舉子滿臉沮喪的將試卷交上,嘉靖二十六年的會試正式結束,,如鄉試一般,由收卷官簽名用印,然後由外簾的彌封官把姓名封了,送往謄錄所由謄錄人員用硃筆謄成硃卷,再經專人對讀,確定無誤後,才將彌封硃卷彌封,把兩卷送到收掌所,核對朱墨卷的紅號無誤,又將兩卷分開,墨卷在外簾官處存好,硃卷送到內簾飛虹橋上。
這樣做就是為了避免考官因為知道學生的字跡而作弊的可能,雖然仍然無法避免一些缺漏,但是這已經是做得非常好了,十八房同考官已經在閱卷之所里等待着主考官孫承恩和監視官陸炳的到來,隨時準備閱卷。
不一會兒,主考官孫承恩穿着官服、監視官陸炳穿着儒服進入了閱卷之所,陸炳作為一介武官、特務大頭子之所以穿上儒服,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裏有讀書人共同的老祖宗孔夫子的塑像存在,所以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孫承恩的帶領下,向所有讀書人共同的老祖宗孔夫子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裝模作樣的發一番誓言。
為國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請託,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所以由此看來,大明朝地位越高的官員,越是不在乎自己發下的誓言,這十八房同考官里,有六七個已經得到了內閣次輔嚴嵩的吩咐,要在閱卷的時候做些手腳,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手腳,他們可不在乎什麼久遠的報應,他們只在乎眼前的利益,眼光長遠的,畢竟只是少數人。
這一點,孫承恩這樣久經官場、甚至還和嚴嵩有比較惡劣關係的人,自然是門兒清,拜祭完孔夫子之後,便站起身子,以威嚴的目光掃視着這裏的諸位,以即將入閣的大學士的威嚴,開口道:「諸位也該知道,本次考試是多麼的被陛下看重,所以,諸位評卷之時,務必注意公平二字,就算到時候記得不大清楚,就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家裏的孩子和家族的香火,千萬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警告有些人不要做小動作,被自己發現了,自己可不是他嚴分宜的人,嚴分宜就算再強勢,頭上還頂着一個夏首輔和一位皇帝,別以為他嚴分宜的小動作小心思我孫某人完全不知道!
幾名考官心裏有鬼,不過好在大家一起低頭受訓,孫承恩也看不出什麼,便對着陸炳點點頭:「陸監官,可以分發試卷了!」
陸炳點了點頭,揮揮手,開口道:「分發試卷,招子都給我放亮一點,要是有些忘掉了祖宗和香火傳承之人,咱們就幫他們長長記性!」
陸炳話里話外的威脅之意也是很清楚了,幾乎就是赤果果的威脅了,他派到這裏的人,全部都是錦衣衛裏面有十年以上監視經驗的老錦衣衛,對這方面懂的想相當透徹,放到現代,每個都是相當厲害的人類行為學家。
閱卷官們心下凜然,有些人沒有被威脅,也不是嚴嵩的人,自然沒有被打過招呼,至於那些被打了招呼的,也有些害怕,打定主意不把那些寫有訊號的考卷高高取中,而儘量在搜落卷的過程當中低低取中,也算是全了嚴閣老的一番吩咐,畢竟眼下的朝政還不明朗,強悍的夏言壓制着群臣,群臣懾於其威,就算是已經具有一定勢力的嚴嵩也不免被夏言壓制。
嚴閣老到底能不能成事,還有待商榷,大家也沒有必要那麼拼命,到時候萬一給敵對勢力的孫尚書抓住了把柄,那可就糟糕了,不僅自己要完蛋,可能順帶着要牽扯出很多人,到時候搞出一場科舉舞弊案,那就真的「名留青史」了。
十八房閱卷官按照慣例抽籤,每人隨機分配到一卷試卷,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等待主考官孫承恩出示自己擬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次會試的標準答案,等孫承恩把自己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擬就的文章發下去,然後又宣佈了取卷的要求之後,閱卷官們才扯開卷束,開始閱評,若是見到中意的文章,就用青色墨筆加以圈點,並作初步評定,然後移交副主考。
規矩和鄉試一樣,這叫薦卷,若成了薦卷,被取中的把握就有五六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便會在薦卷上批一個「取」字,然後送給主考官,若得了這個「取」字,十有八、九就能被取中了,等最後主考官也中意,便會再寫個「中」字,恭喜這位選手,至少,只要不犯渾,觸犯了皇帝的忌諱,進士的名頭就到手了,令人不堪回首的士子路途,也就終於走到了終點,可以敲鑼打鼓開香檳慶祝了!
本次考試,其實嘉靖皇帝是有一番想法的,他本就相信天兆預兆之說,之前的歲月里,國家南倭北虜,混亂不堪,讓他也頗為煩惱,一直到鄭光橫空出世,東南取得大捷的同時,西北也由曾銑領頭,在陝西三邊取得了多次的軍事勝利,南北同時取勝,國家難得的過了一個太平年,這不由得不讓嘉靖皇帝覺得,自己時來運轉了。
所謂否極泰來,任何事物走到了極致,都會發生變化,之前的二十五年,自己已經倒霉到了極點,親爹不能認,被權臣欺壓,好不容易收拾了權臣整頓了朝綱,又被文臣們憎恨和孤立起來,君臣前所未有的對峙和相互仇恨,以至於每一次上朝都仿佛是仇人見面一般,然後自己又差點兒成為了千古笑話,差點兒死在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宮女之手,這幾乎讓自己作為皇帝的威嚴喪失殆盡。
從此,那陰森的紫禁城就成了自己心裏的禁區,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去一次,這是嘉靖皇帝自己對自己發下的誓言,而偏偏就在此時,南倭北虜開始愈演愈烈,南邊倭寇橫行,北邊俺答統一部落,開始連年南下搶掠,弘治正德年間失去河套的惡果終於體現出來,大明九邊年年烽煙,就沒有安穩的時候,數百萬的軍費砸下去,換來的是一個又一個失敗的戰報,軍官處決了一個又一個,軍隊戰鬥力卻沒有絲毫改善。
終於,這些問題影響到了理論上全國最富有的人,皇帝,也就是自己,嘉靖皇帝驚恐地發現自己就連修道的費用都湊不齊了,戶部國庫空曠的可以跑馬車,自己的小金庫也捉襟見肘,一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國家到了何種地步,就在他惶惶不可終日之時,南邊傳來了捷報……
接着,北邊傳來了捷報,再接着,南邊傳來了更大的捷報,再接着,北邊傳來了一位總督請求主動出擊奪回河套的倡議書。
嘉靖二十五年的下半年,江河日下的國運似乎突然之間來了一個拐彎,南北同時發力,居然讓大明的陸疆和海疆一起平定下來,往日裏猖狂無比的敵人被狠狠的揍了一頓,揍的眼冒金星分不清東西南北,逃回老家舔傷口去了,嘉靖二十六年的新年,是嘉靖皇帝登基以來過得最舒適也是最寬心的一次,為此,一向吝嗇的他,居然大方了一次,給群臣發了紅包,也算是緩和一下緊張的君臣氣氛。
這種情況,不由得不讓嘉靖皇帝浮想聯翩,他想起南邊鄭光的奮戰,那近萬顆倭寇的頭顱,想起了西北曾銑的壯烈之言,南倭北虜的情況下,大明的南北同時出現了可以為自己分憂的人物,即是其中一個年歲太小,甚至不能算作官員,但是,這就是一種信號,一種嘉靖中興的信號!
嘉靖皇帝以小宗入大宗,先天條件不好,本就是氣勢弱,若是低頭順從臣子們,定然會被臣子們狠狠壓制住,而這偏偏是性格強勢的朱厚璁所不能忍受的,低眉順眼了三年,穩定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年僅十八歲的嘉靖皇帝就對權勢滔天的楊廷和集團宣戰,通過漫長的大禮議之爭——實際上是皇權和失控的內閣之權的鬥爭,摧毀了楊廷和集團,扶持了自己的勢力——以張璁為首的內閣集團,徹底掌控住了大明的最高權力。
他絕對不是一個願意任人擺佈,願意自甘墮落的君王,否則,他也不會花了十幾年的功夫摧毀掉失控的楊廷和集團,甚至開創了嘉靖初期的政通人和的局面,他只是做皇帝做久了,至高無上的久了,倦了,怠了,想偷懶了,可是,當問題再度出現,並且逐漸失去控制的時候,嘉靖皇帝是不會願意如此損傷自己顏面的事情出現的。
他是怕麻煩怕問題,但是,如果問題出現了解決的徵兆,並且是如此的強烈,強烈到朝廷內部的主戰派勢力如此強大的時候,嘉靖皇帝渴望解決問題,並且一舉打造嘉靖中興局面,扭轉自己在歷史上不利地位的那顆心,就劇烈的跳動起來。
而這顆心的心意,直接的體現在了本次的科舉考試試題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