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抬頭,她對上了幾個寒門天才那誠摯的雙眼。
事實上,一進院落,她便在琢磨交好他們的事。
可與這種人交好,卻與謝琅崔子度那等人交友時完全不同,名士最是心襟磊落,與崔子度他們走在一起,你永遠也不用擔心無緣無故就得罪了某人,從而百般敵對。
眼下這些人不是名士。
這些人,能從普通的寒門子,一步一步打拼到現在,再一步一步爬到朝堂上,再到舉世皆知,才能不說,其心性必是過人的。恩,是過人的狠辣什麼的……
就姬姒所知道的,這幾人中,有才幹過人,卻口有蜜腹藏毒的,有統帥無雙,卻也貪婪無度的,更有表面儒雅,實際上卻謀害過自己恩人的。
這樣的人,也許求你時,什麼面子也拉得下,什麼話也說得出,可一旦好處吃到了嘴裏,心裏還念着恩情的,那可就沒幾個了,說不定,他還會因為曾經對你矮下過身子,找到機會就百般報復。
當然,世間的政客都是這樣,骯髒黑毒什麼的。
所以,這幾人要交好,卻也要把握其中的分寸。
想到這裏,姬姒目光看向幾人,微微笑道:「諸位可是信我?」
王鎮第一個開口了,他斷然說道:「信!」當然要說信了,便是這姬小郎拿出的章程不實用,他們也沒損失是不是?
見到王鎮這麼一說,幾個寒門郎君也急迫地看着自己,一側,駙馬文都雖然不為金錢所困,卻含着笑目光明亮。姬姒垂下眸來,竟是突然想道:奇了,這文都明明才幹過人,又被上面信任,怎麼我對他毫無記憶?難道說,這個人過不了一二年。便死在某事之上?這想法純是突如其來,其起因,卻是因為姬姒雖與文都相處得不久,卻發現這人的心思意外的澄澈簡單。而他結交的這幾個朋友,其城府又意外的深不可測,怕就怕,文都的死與他的這些朋友有關。
轉眼,姬姒清醒過來。她衝着幾個郎君點了點頭後,嚴肅着小臉,徐徐說道:「諸位如果信我,從今天起,可收購大量木炭……記得,炭收購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最多一月,諸位便可以看到收穫了。」
姬姒這話一出,幾個郎君都瞪着她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儒雅的劉愆眉頭微蹙,徐徐說道:「姬小郎的意思,莫非是寒冷將至?」今天是十一月初一,要說寒冷將至,那也是正常之事,只是姬姒這語氣,這寒冷,將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酷寒?
姬姒卻不詳說,她微微點頭,淡淡說道:「諸位如果信我。可傾全力為之,如果姬某所料不差的話,一個月後,諸位的財產。少說也能翻個三倍!」
說到這裏,她站了起來,朝着幾人叉了叉手,又慎重的向文都叉了叉手,說道:「諸君,姬越出來久了。需回去了。」
文都站了起來,他說道:「我送你吧。」一直把姬姒送到門口,文都突然說道:「阿越方才所言,卻有幾成把握?」見姬姒看向自己,他苦笑了一下,輕聲說道:「阿越家境優越,可能不知,這事一旦失誤,以他們幾個的家庭情況,不一定承受得住。」
元嘉六年,那場把整個建康都冰凍了的暴寒,可是有名的。
當下,姬姒嚴肅地說道:「卻有九成把握。」說罷,她向文都叉了叉手,轉身上了驢車。
一直到姬姒的驢車去得遠了,文都還在若有所思。
姬姒回頭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我該放的風聲也放出來了,要是朝庭信了我的話做了禦寒措施,我也算是功德一樁。
當然,她更清楚的知道,以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這一番話,只怕信者寥寥。
文都進府後,一眼便看到幾個好友都在那裏交頭接耳着,看到他到來,性格最為爽朗的檀爭說道:「朝中那麼多通天文知地理的高人,他們都沒有說接下來會有酷寒,這個姬小郎卻說得這麼肯定。以我看來,這姬小郎不是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之輩,就是深不可測的高人!」說到這裏,他轉向幾個好友,道:「你們信是不信?」
劉愆輕笑道:「且信且不信,不管如何,給家人過冬的炭,今年是一定要備齊了。」
那王鎮也笑道:「正是如此,且備齊一家人需要的炭再說。如果他真說中了,我們也承他的情,如果不中,我們也沒損失。」
只有文都召來管事,下令道:「全力收購木炭。」
那管事一怔,問道:「駙馬,要收購多少?」
文都看了幾位好友一眼,道:「有多少收購多少。」等管事一走,他轉向幾位好友,誠摯地說道:「這次收購的木炭,你們每個人的名下記上二十金的。如不曾賭中,諸位欠我這二十金,十年內還清便可。」
……
坐在驢車中,姬姒一直若有所思。
事實上,賺錢的主意,她還有一些,可所有的主意中,她最終選了這麼一個主意。
因為,這是她與他們第一次打交道,她必須留給這些未來的權臣一個深刻的印象!她必須讓這些人覺得她深不可測!只有這樣,以後打交道時,她才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可以在借這些人的勢時,不用擔心被他們反噬!
驢車在街道中悠悠而過,轉眼間,又來到了史學館前了。
就在姬姒望着那學館微笑時,她突然發現,通往自家的街道,又被行人堵得滿滿的了,間中,不時有小姑們的尖叫聲傳來。
微嘆一聲,姬姒伸頭問道:「又是哪位美男子經過?」
孫浮昂起頭眺了一陣後,回頭說道:「大郎,是張賀之郎君。」
張賀之?那個真風流郎君?
對於張賀之,姬姒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懶懶地說道:「走吧,走不動了就等一等。」
「好嘞——」
轉眼,姬姒的驢車,來到了小姑們的中間,看着一輛輛驢車裏。小姑們,戴着面紗的夫人們,都在伸頭張望。姬姒暗暗想道:早就聽說,這張賀之特別能讓婦人着迷。看這情形,只怕是真的!
就在她如此想來時,張賀之過來了。
張賀之沒有坐車,他穿着一襲白袍,白袍上面畫滿了六副美人圖。可與以前見到的不同,這些美人,只有身段,不露出面容,而這些身段,或正面或側面,或雲中隱沒或荷上飄飛,竟然都是一個人的身影!
張賀之的身前身後,各跟着四個部曲,四個婢女。這些部曲婢女,緊緊地護在他的四周,阻止着眾人的靠近。
瞟了張賀之一眼,姬姒想道:這人似乎比上一次見到時,沉靜了些。
她剛剛想到這裏,驀然的,又是一陣尖叫聲傳來,尖叫聲中,無數個少女拿起手帕香脂之類,朝着張賀之砸去!
而有了這一個開端。幾乎整條街都熱鬧起來,看着小姑們一個個伸出頭來,笑嘻嘻地指指點點,看着這一轉眼間。張賀之的臉上身上便紅一塊白一塊的,姬姒忍着笑收回了頭。
就在這時,張賀之看到姬姒的驢車後,竟是提步走來!
想這人何等矚目?這一刻,他更是被無數小姑們包圍着,他這一近。當真是跟隨着無數!
見到他真是沖自己來的,姬姒臉色一白,一個蕭奕,一個謝十八,就已給她帶來了二波殺機了,而且那還是牛刀小試,她可真不想再經受第三波更酷烈的啊!
幸好,轉眼間姬姒記起來了,自己現在是男兒身。
當下,她大大方方地掀開了車簾。
這個時代,是對美男子美少年無比寬容喜愛的時代,本來眾人還猜測不已,待見到張賀之趕過來相見的驢車主人,是一個年歲雖小,清絕之姿已漸顯現的美少年時,眾小姑快樂了,她們高興地歡叫起來。而隨着張賀之一個示意,她們更是乖巧地站在原地,除了一雙眼不停地在張賀之和姬姒的臉上轉來轉去後,並不再靠近。
姬姒暗暗鬆了一口氣。
轉眼,張賀之來到了姬姒的面前,他轉過頭,示意婢僕人散開些後,張賀之看了姬姒一會後,他憂愁地說道:「姬家大郎,你妹妹阿姒呢?我不過在揚州會了一次友,怎地回來後,卻聽說她已離開了建康?」
姬姒疏遠而有禮地說道:「我妹妹她身體有點不好,又思念故土,便送到家鄉休養去了。」
「身體不好?怎麼回事?」
姬姒卻是不答,她淡淡地看着張賀之,一副你管得太寬的模樣。
張賀之輕嘆出聲,他風度翩翩地輕聲說道:「我張賀之雖然於女色上向有風流之名,可也是堂堂男兒,姬家大郎,你那妹妹,是我在這個世間最尊重的女子之一,你不要害怕我會傷害她。」
姬姒輕笑出聲,她無所謂地說道:「多謝郎君對舍妹地看重。」
張賀之卻只是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眉頭蹙了蹙。
就在姬姒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目光毫不躲閃的與他相對時,突然的,張賀之向她傾身而來。
張賀之這個動作,十分的突然,而且轉眼間,他和姬姒,便差不多臉挨着臉了。
想這時,外面多少人在圍觀着?因此,隨着張賀之這個動作一做出,四周陡然尖叫聲大作!
而且,這些尖叫聲中,竟是歡喜的居多!有小姑更是歡喜地泣道:「真美,真美……兩美郎彼此相望,這畫面真美……」
姬姒的臉黑了。
她剛要說些什麼,張賀之伸出手指,在她的臉頰側撫了撫!
而隨着這個動作一出,四周尖叫聲更甚!就在姬姒眉頭倒豎時,張賀之身子一直,已然離開了她。
面對微有怒色的姬姒,張賀之卻是憂愁盡去。他似笑非笑地伸出自己撫過姬姒臉頰的食指,然後,他極其優美地把那根手指,在他自己的臉上,輕輕一抹!
這般長身玉立,似笑非笑間,白皙修長的手指朝着他自己抹去的張賀之,其姿勢好看到了極點,於是。小姑們的尖叫,都要掀破天了。
見到姬姒收起怒容,警惕又疑惑地看向自己,張賀之笑容越發明亮起來。他一派悠然地負手而立,嘴裏則是輕聲說道:「姬郎可是在怪我有口無心?若真對你妹妹有意,又怎會此時才來?」
誰怪他有口無心了?誰稀罕他來了?
就在姬姒臉色大黑,忍不住要開口斥責時,張賀之繼續輕言細語地說起話來。「姬郎有所不知,實是那日你妹妹給賀之的衝擊太大,回家後,賀之閉門思過數日,再然後,賀之又與幾位以前的紅顏略事相處,在賀之發現自己還是對你妹妹念念不忘時,又前往了揚州,想藉機冷一冷……想我張賀之這一生,那是從不沾染小姑的。卻不料,這世間的事竟是你越是躲,便越是避不開……」
他還在滔滔不絕,姬姒已不耐煩地打斷,她開口道:「借過!」姬姒語氣很淡,「時辰不早了,我得歸家了,張家郎君,還請讓一讓!」
她這話,殊不客氣!
想張賀之這樣的大士族。世間聞名的風流才子,一定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過話!
於是,姬姒的話一出口,氣氛有了瞬時的凝滯。
只是一個轉眼。張賀之卻又笑了,他竟是二話不說便退後幾步,然後,他風度翩翩地朝着姬姒右手一揚,示意她的驢車先過。
就這樣,姬姒的驢車在小姑們的尖叫。無數雙目光的追隨中,駛向了自家院落。
一直入了院落,姬姒還有點惱火,秦小草緊跟在她身後,聽到自家小姑嘴裏一個勁的恨聲嘀咕,「明明已經了結了,怎麼這人又陰魂不散了?動心?誰要這種人動心了?」「這陣子真是時運不濟,居然沾上了爛桃花!」「也不知今天以後,又會多多少眼睛盯着我?以前蕭奕他們沾的還是小姑,手段都已那麼可怕了,這風流種碰的還是人婦,那些個夫人要是對我出手,豈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就這樣一直叨叨,一直叨叨,姬姒入了閨房。
直到她用過晚餐,休息一會,沐浴更衣了,秦小草還能感覺到,自家小姑的心情不曾恢復。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孫浮走了過來,朝着姬姒說道:「大郎,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個盒子給你。」
盒子?
姬姒一怔。
孫浮恭敬地說道:「送盒子來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自稱是吳郡張氏的僕人。」
姬姒伸手接過盒子,慢慢打了開來。
裏面,卻是一本書,書簡上,《相骨論》三個字一目了然,姬姒漫不經心地翻開後,發現裏面夾着一張小紙條。
看清了小紙條上寫的字後,姬姒臉色微變!
這是一行秀挺微腴的行書,姬姒是研究過張賀之的,只看了一眼,她就認出,這就是張賀之的手書。
卻見紙條上寫着:凡易容高手,必精於相骨,阿姒化妝技術了得,然於相骨一道還不精通,若真想以男子之身在建康玩耍,此書或可助阿姒一臂之力!
那廝,竟是認出了她女扮男裝一事!
竟然被那人認出來了!
怪不得當時他突然在她臉頰上摸了一把了!原來他當時是在辯認她的身份!
一時之間,姬姒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鄭吳走了過來,他向着姬姒恭敬地說道:「大郎,你讓收購的木炭,已經購置妥當了,這個冬日,咱們府中是不用畏懼寒冷了。小姑,還在繼續收購嗎?」
姬姒回過神來,她轉頭回了一句,「再隨便收購一點吧。又不能去外地收購,還是留點給別人。」
「是。」
鄭吳走後,姬姒又拿着這本《相骨論》,繼續愁眉苦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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