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寨建在一處極為陡峭的山崖上,下面是深不見底,常年不受光照的深淵。/www.qΒ//
建立黑淵寨的並不是沈豐岳這些人,在他們落草為寇的時候,黑淵寨就已經存在,只是被荒廢了很久。
沈豐岳也不是真正的山賊,如不是永盛軍入寇,搞得村民流離失所;如不是虎嘯軍搶割秋糧,搞得村民食不餬口;如不是官吏亂征糧賦,搞得村民民不聊生;如不是地主狼心狗肺,搞得村民賣兒棄女,沈豐岳也不會殺官吏,滅地主,搶糧倉,帶着全村百姓逃入山中,落草為寇。
這一干,就是十多年,三十歲的沈豐岳成了五十歲的老人,當初只有幾歲大的子侄成了壯漢,當初還在襁褓中的女兒也出落得婷婷玉立。孩子都長大了,都已成年,唯獨沈豐岳在變老。當初跟隨沈豐岳一起躲入山中的村民十有**都離他而去,剩下的也多是孤老寡殘,連爬幾步梯子都顯費力。
看着三個兒子,七個侄子。沈豐岳不得不感嘆自己老了,不再是十多年前的那個壯漢。
十多年來,沈豐岳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幾個子女,還有兄弟留下的侄子都已長大**,成為了骨幹。
沈豐岳心裏有數,山賊這項「事業」干不長。當初,他與幾個兄弟,全村的百姓為了混口飯吃,不被餓死,不被逼死,被迫當了山賊。可是現在,這幫在山裏長大的孩子,卻並不這麼想,他們追求的不再是謀生,而是致富!
這可能嗎?沈豐岳並不笨。雖然只上了幾年的私塾,沒有多少文化。但是沈豐岳見過世面,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止是伏牛山這麼大。
這幾年,沈豐岳非常關注建州與暉州的情況。
他與暉州的朱仕琿,建州的丁中泉算得上是「老交情」了。十多年來,不是朱仕琿與丁中泉派軍進山圍剿,就是沈豐岳派人外出劫掠。「斗」了十多年,沈豐岳心裏有數,朱仕琿老了,丁中泉也快老了。十多年來,朱仕琿沒有把黑淵寨怎麼樣,丁中泉也沒有把黑淵寨怎麼樣,恐怕在他們的有生之年也不能把黑淵寨怎麼樣。可是,今後也會如此嗎?
沈豐岳最「關心」的有兩個人,一是北面的朱孝信,二是南面的丁展坤。
朱孝信自不多說,仁厚忠義,愛護百姓。就算沈豐岳沒有親眼見過,通過所獲得的消息,他敢斷定朱仕琿會將節治使之位傳給朱孝信。如朱孝信成了暉州節治使,必會愛護百姓,減少糧賦錢賦,整頓虎嘯軍,按內攘外,成就一番事業,其成就恐怕不在當年的朱建業之下。
丁展坤為丁中泉的次子,已有二十三歲,跟隨父親征戰五年,行軍打仗絕對是一把好手,其威名遠在虎嘯軍左營統帥朱孝義之上。丁展坤很有雄心壯志,加上這些年丁中泉為其打下的堅實基礎,丁展坤必然一展抱負。到時候,永盛軍大舉攻伐鄰近各州之前,恐怕丁展坤首先想到的就是剷除伏牛山裏的這股山賊吧。
這兩個人,都讓沈豐岳有點提心弔膽。到時候,暉州民心穩固,建州軍勢強盛,黑淵寨何去何從?
讓沈豐岳略感惋惜的是,三個兒子,七個侄子都無此目光,不但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不斷騷擾建州北部村鎮,年初,甚至趁永盛軍入寇暉州之時,攻打了建州的縣城!這種摸老虎**的行為,不是找死,還是什麼?
讓沈豐岳略感欣慰的是,唯一的女兒沈虹菲卻獨具慧眼,早就看出今後局勢。奈何女大不當家,女兒再也本事,也是女兒,不是兒子。有的時候,沈豐岳甚至在想,如果沈虹菲是個兒子的話,他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
「九叔,你就這麼肯定,李洪濤是個正人君子?」發問的是沈豐岳的大兒子沈虹羽。
「李將軍仁義忠厚,愛民如子,早就傳為佳話。收養上千難民,與軍士同疾苦,與百姓同患難,從不擺架子,這些總不會都是傳聞吧?再說,我親自見過,李將軍領並經過惠聰鎮,為避免騷擾百姓,軍隊在鎮外宿營,李將軍還下了軍令,任何人都不得入鎮擾民。另外,李將軍還為百姓分肉。這些,難道都是我看錯了嗎?」
「九叔,恐怕這也只是用來收買民心的吧?」開口的是沈豐岳的二兒子沈虹皓。
「大哥……」沈豐文也懶得與幾個侄子爭辯,直接對坐在高位上的沈豐岳說道,「李將軍仁義愛民,這是九弟親眼所見。李將軍答應明日前來拜山,還請大哥為黑淵寨的兄弟多多考慮。」
「九叔,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就怕了那個李洪濤?」暴跳如雷的是沈豐岳的大侄子沈虹奇。
「好了,都別爭了。」沈豐岳打斷了爭論。「明日李洪濤來了再說,記住,李將軍到了之後,切不可怠慢,要以禮數待客。」
「父親……」
「伯父……」
「都下去吧,老九,你先留下。」
沈豐文是沈豐岳四叔的小兒子,兩人的年紀差了二十五歲。
等子侄離開後,沈豐岳又詳細詢問了一番李洪濤的事情,這才讓沈豐文離開。他也離開了議事的天地堂,朝後山而去。
從根本上,沈豐岳相信,黑淵寨唯一的出路就是被官軍招安,眼前,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暉州招安,畢竟黑淵寨在建州境內做了太多的孽,丁家對其恨之入骨,丁中泉與丁展坤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怎麼可能前來招安?
讓沈豐岳有點不爽的是,來的竟然只是個典軍尉!
可這個典軍尉卻有點來頭,是少營甲隊的典軍尉,是少營最初的典軍尉,少營又是暉州五世子朱孝信的營,那麼這李洪濤應該是朱孝信的親信,如果今後朱孝信坐上了節治使的位置,李洪濤肯定將飛黃騰達,成為暉州節治府的重臣,這樣的話……
讓沈豐岳感興趣的是,這個李洪濤竟然也是「山賊」出身,在燒了入寇的血狼軍主營之後,得到朱仕琿器重,才被招入虎嘯軍,一**坐上了典軍尉的位置。這讓沈豐岳既感到好笑,又感到惋惜。
這幾年,為了引起朱家注意,沈豐岳沒有少想辦法,也沒有少派人去對付入寇暉州的永盛軍。可是,功勞沒有立下多少,麻煩卻惹了一堆,比如今年春天,三個兒子就去劫掠了虎嘯軍的輜重隊,搶了物資不說,還殺了幾十名虎嘯軍官兵!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沈豐岳長嘆一聲,如果有一個,哪怕只有一個兒子有點長遠目光的話,恐怕現在黑淵寨的兄弟都在吃官糧了!
「父親為何嘆氣?」
隨着清醇的女聲,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此人正是沈豐岳的小女兒沈虹菲。
「女兒啊,父親老了!」沈豐岳長笑一聲,「如在十年前,恐怕……」
「哎,父親天天都在嘆老,難道天天都老了?」沈虹菲也笑了起來,「是不是幾個兄長又惹父親生氣了?」
「這到不是,你那幾個哥哥與堂兄是個什麼脾氣,父親還不知道嗎?」沈豐岳苦笑了起來,「如果要生他們的氣,父親都被氣死好幾次了。」
「那父親為何嘆氣?」
沈豐岳朝着山崖對面看去,過了好一陣,才說道:「李洪濤明天就要來了,看樣子,這次父親真得做出決定。」
「父親是說……」沈虹菲微微遲疑了一下,轉口說道,「女兒也有一些聽聞。雖然李洪濤是兩月多前才出現的,但是這兩個多月來,他在百市集那邊搞得風起雲湧,很有一番作為。連朱孝信都將其視為知己與親信。只是朱仕琿派他來守北虎口關,恐怕事情並不簡單。」
「朱仕琿?」沈豐岳苦笑一下,「父親跟他打了十幾年的交道,這老匹夫有多大的心眼,父親還不知道?父親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父親是說,雖然李洪濤暫時受到重用,但是朱仕琿心胸狹窄,恐怕容不下他,在朱孝信上位之前,就會……」
沈豐岳微微點了點頭。「雖然傳聞李洪濤也是山野出身,但是從他最近的舉動來看,絕非愚昧無知的山野村夫。朱孝信仁厚有餘,心計不足,朱仕琿另外四個兒子又都不成氣。如果朱仕琿決意將節治使大權傳於朱孝信,必然會在朱孝信上位之前剷除一切威脅,避免暉州易主。這樣一來,李洪濤首當其衝,恐怕將自身難保了。」
沈虹菲沉思了起來。雖然她才二十歲出頭,但是卻很有眼界與目光。父親這番話的深意她哪能不知?只是,沈虹菲也知道,現在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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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邊上,李洪濤與水辛逸看着對面的黑雲摘,都露出了一絲苦笑。
山寨的地形極為險要,只有一條吊橋通往懸崖對面,這也是進寨的唯一通道。如此地形,別說數百山賊,有一個水辛逸這樣的神箭手守在對面,就算千軍萬馬也過不來。再說了,危機關頭,斬斷吊橋,誰還能過去?
「峽谷有多深?」
水辛逸搖了搖頭。「恐怕連黑淵寨的人都不知道。」
李洪濤俯身向峽谷下看了一眼,深不見底,水霧瀰漫,看樣子峽谷下應該有一條河流。隨即,李洪濤又看了眼頭頂上的太陽,快到正午了,陽光只射在了峽谷口上,根本就照不到谷底。
「這條峽谷大概有三十多里長,兩端都是懸崖,西北面,」水辛逸朝那個方向指了一下,「有一條瀑布,水量不是很大,卻極為湍急。」
「沈豐岳還真會選地方。」
「這不是他建的,聽說在沈豐岳到來之前,山寨就已經在了。」
李洪濤微微皺了下眉毛。「以前的山賊留下的?」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這山寨是誰建的。」
正說着,沈豐文從吊橋對面跑了過來。
「李將軍,水將軍,讓兩位久等了!」沈豐文先行了個禮,「大哥正在天地堂等着二位,快請,快請!」
「黑淵寨議事的地方。」水辛逸低聲解釋了一句。
李洪濤微微點了點頭,忍住了想要笑的感覺。怎麼跟那個什麼「天地會」這麼相似呢?
穿過不到百米的吊橋,在山崖的棧道上走了數百米,繞了好幾個彎,這才到了一座很大的殿堂里。
剛進去,李洪濤就暗暗一驚。這間高度在十米以上,面積上千平米,被牆板隔成了很多房間的大殿堂是由十多根一人合抱不攏的石柱支撐着的。
李洪濤迅速的掃了眼石柱,發現上面都雕與花紋,只是破損非常嚴重,很難辨認出花紋的樣式。
李洪濤倍感驚訝的是,這不是蒼王朝的建築風格,至少與崮梁的那些建築物有很大的差別。李洪濤覺得這種建築風格有點熟悉,很像是他前世古代西方世界的某些建築。
「九叔,難道你不知道規矩嗎?」
李洪濤一愣,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說話的是一個體型,相貌都極為彪悍,臉上還有一道刀疤的年輕男子。
「沈虹奇,沈豐岳的大侄子。」水辛逸又低聲解釋了一句,「大概是要我們交出武器。」
「這是他們的規矩?」李洪濤趕緊問了一句。
水辛逸微微點了點頭。「交,還是不交?」
「看看在說。」
沈虹奇已經走了過來,他迅速的打量了李洪濤一番,目光最後落在了水辛逸的身上,顯然,他也把水辛逸當作了頭號威脅。
「這個……」沈豐文有點尷尬了,「李將軍,水將軍,按照黑淵寨的規矩,寨中之人進入天地堂都要交出武器。」
李洪濤冷笑了一下,說道:「沈兄,那你承認我們是寨中兄弟了?」
沈豐文愣了一下,苦笑了起來。
「不管是什麼人,進天地堂都要交出武器!」沈虹奇扯着嗓子叫了一句。
李洪濤笑着搖了搖頭。「我要是不交呢?」
「你敢不……」沈虹奇幾乎同時揮出了拳頭。
未等他把最後一個「交」字說出來,李洪濤柔身而上,錯過沈虹奇拳頭的一瞬間,李洪濤左腳蹬地,右腿迅速彈起,膝蓋撞上了沈虹奇的小腹部。整**作極為乾淨利落,無半點拖泥帶水,只在最後關頭李洪濤稍微收了點力,不然沈虹奇就要落得個終生「殘疾」了。
在沈虹奇面孔扭曲,斜着倒下的時候,李洪濤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將他提了起來。
「老三——」
「媽的,全都上,殺了這兩個官軍!」
大堂里的幾個年輕人紛紛沖了上來,可剛衝出幾步,全都收住了腳步,因為水辛逸手裏短弓上的箭矢已經對準了他們。
「都給我退下,不得對貴客無禮!」
幾個年輕人立即後退數步,可都保持着警惕的姿勢。
正主來了!李洪濤也暗笑了起來,同時扶起了面色仍然非常痛苦的沈虹奇。
「李將軍,這是誤會,這都是誤會……」沈豐文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
李洪濤朝水辛逸點了點頭,讓水辛逸放下了短弓。
這時候,一名中年人走了出來。李洪濤只看了他一眼,就將此人定義為了「梟雄」。在李洪濤看來,沈豐岳絕不是普通的山賊大頭目,如果能有更好的機會,他絕對有可能成為一方之主。
「大哥,這位就是李將軍與水將軍。」沈豐文趕緊走了過去。
沈豐岳點了點頭,並沒有表態是否要李洪濤他們交出武器。
「李某特來拜見沈寨主!」李洪濤先是很客氣的抱拳行禮,然後慢條斯理的解下了腰間的佩刀,取出了別在腿上的匕首,同時讓水辛逸也取下了身上的武器。「雖然李某並非黑淵寨成員,但是李某敬重沈寨主乃英雄好漢。再說,入鄉隨俗,李某遵從貴寨的規矩。」
李洪濤這番話說得有禮有節,在給足了沈豐岳面子的同時,也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沈豐岳不免暗自感嘆,比起李洪濤,他那幾個兒子,侄子簡直上不了台面。
「大哥……」
沈豐岳一愣,回過了神來,趕緊說道:「李將軍請坐,來人,看茶。」
「沈寨主莫非還要吝嗇點酒水?」李洪濤淡淡一笑,「英雄好漢,喝茶多沒趣,要喝,就要喝酒!」
水辛逸都沒有搞明白,李洪濤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哈哈……」沈豐岳立即大笑了起來,「李將軍果然英雄非常,來人,上酒!」
不多時,幾罈子米酒就送了上來。
「你能喝嗎?」水辛逸低聲問了一句。
「放心吧,喝翻十個你都不是問題。」
水辛逸翻了下白眼,他當哨子時,把酒當水喝,李洪濤這海口誇得也太大了一點吧。
「沈寨主,李某這次前來,沒有帶什麼像樣的禮物。」李洪濤提起了一罈子酒,走到了大殿中央,「李某素來欽佩沈寨主乃當今英雄好漢,先敬沈寨主一碗!」
沈豐岳拿起了酒碗,讓他驚訝的是,李洪濤根本就沒有用碗,而是直接提着罈子灌了幾大口,那頂得上好幾碗了。
「李某還聽說沈寨主幾個子侄都英雄了得,殺了不計其數的永盛軍。」李洪濤轉到了那幾個年輕人面前,「李某再敬幾位大哥!」
這一路喝下來,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沈豐岳與沈豐文在內,十二個人,李洪濤就喝光了一壇酒,那可是足足二十斤酒!開始那幾個還滿肚子牢騷,瞧不起李洪濤的年輕人也都暗生佩服,特別是李洪濤喝完之後,腳不抖,面不紅,神色鎮定自若,這更讓他們佩服不已。這幾人心裏都清楚,他們喝下一壇酒沒問題,可他們沒有一個人在喝下一壇酒之後還能夠站穩腳跟。
「李將軍如此英雄,沈某也敬將軍一碗!」沈豐岳這次也拿起了酒罈,不過是一隻只裝五斤酒的小罈子。「李將軍,沈某先干為敬!」
李洪濤抓起了第二隻二十斤的酒罈。「李某陪沈寨主同飲!」
沈豐岳剛坐下,沈虹羽就站了起來。「李將軍,虹羽也敬將軍一碗!」
「同飲同飲!」
……
一番車輪戰下來,水辛逸好幾次忍不住想上去幫忙,可李洪濤只是中途跑了幾趟廁所,回來後又照常狂飲一番。見到李洪濤有如此酒量,水辛逸不但驚嘆,同時也放下心來。既然他能喝,就讓他喝吧。
「哈哈……」沈豐岳面色舒暢,大概他也很久沒有這麼豪飲過,更是沒有見過李洪濤這樣的豪飲之人。「李將軍真乃神人啊,短短一刻鐘,就幹掉了沈某三罈子美酒!」
「沈寨主莫非心疼這點酒水?」李洪濤也大笑了起來,「如有機會,李某請回來便是。」
「將軍言重了!」沈豐岳笑着站了起來,「既然將軍到來,就先請將軍在弊寨安住幾日,至於招安一事,明日再談也不遲。」
「既然沈寨主如此客氣,那李某就卻之不恭了。」
「來人,送李將軍前去休息!」沈豐岳走到了李洪濤面前,「今晚,沈某為將軍接風洗塵,弊寨荒涼,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好酒菜,還望將軍不要見怪。」
「沈寨主客氣了,李某也是山野之人,最好山野美味。」
客氣一番之後,李洪濤才與沈豐岳告辭,帶着水辛逸離開了天地堂。
「你小子不錯啊,竟然有這麼大的酒量!」水辛逸對李洪濤再次刮目相看。
「快帶我去休息,老子快撐不住了。」
水辛逸一驚,這才發現,李洪濤的手掌都冒出了鮮血,他一直暗掐手心,用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沒有在天地堂里醉倒。
****
後花園裏。
沈豐岳把事情講完後,沈虹菲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這李洪濤確實是個人傑。」沈豐岳笑着說道,「任誰都不可能一口氣喝下三大壇米酒,他以為我沒看到,為了不被醉倒,他連手掌都掐破了。」
「父親,這也說明,此人意志極為堅強,心境非常鎮定,自制力極強,若換了別人,恐怕當場就倒下了。」
沈豐岳微微點了點頭。「虹菲,你可知道,他為何一上來就要跟我們拼酒?」
沈虹菲搖了搖頭,她正準備問呢。
「此人不但意志頑強,而且識人的眼光極准,應變能力非同一般,你認為他是在跟父親拼酒嗎?」
「父親是說……」
「進天地堂的時候,他就看出你那幾個兄長的脾氣,才會用上這一招。」
沈虹菲立即鎖緊了秀眉。
「從打傷虹奇開始,他就在考慮怎麼讓你的幾個兄長欽佩。那一記膝撞乾淨利落,除最後收力之外,不留半點情面。這是要你那幾個兄長知道,他並非好惹之人。表面上,這激化了矛盾,實際上,卻讓虹羽他們刮目相看,提高了對他的重視。接着,再以一人之力跟十二人拼酒,沒讓手下幫忙,顯示了豪爽。」沈豐文笑着搖了搖頭,「這等心計,就非常人所有。你那幾個兄長個個都是豪情萬丈。雖然勇猛無畏,可都缺少心眼,只佩服豪爽之人,根本就瞧不起策略,謀劃。經這麼一番折騰,如果父親沒有猜錯的話,恐怕現在他們幾個正在討論天地堂內發生的事情呢。」
「女兒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是,李洪濤用這幾下,就讓兄長們都對其產生欽佩,仰慕之心,然後再談招安一事?」
沈豐岳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也最多只是拉近了關係。李洪濤有此計謀,恐怕他還得準備幾份能夠讓我們心動的禮物。」
沈虹菲微微思考了一下。「這麼說來,父親認為他是不是一個值得我們投效的人呢?」
沈豐岳沒有回答,實際上他也沒有拿定主意。
從李洪濤開始的表現來看,此人絕不平常,勇氣、能力、智謀皆遠在常人之上。可沈豐岳心裏清楚,李洪濤與他一樣,山野出身,加上朱仕琿的猜忌,就算他有能力,朱仕琿能夠容得下嗎?如果朱仕琿容不下他,要剷除他的話,他能夠應付嗎?
這些,都是沈豐岳不得不考慮的地方。如果投靠李洪濤,他就得把全寨數百人的性命押在這個人的身上。如果不投靠李洪濤,也許今後還有機會。可希望卻極為渺茫,至少朱仕琿不會前來招安他們,朱孝信還年幼,等其繼承了節治使的大位,恐怕已經是幾年,甚至是十幾年之後的事了。
這是沈豐岳要擔心的第二個問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少年,只要他歸天,不管哪個子侄都無力讓黑淵寨發展下去,遲早都將引來殺身之禍。要解決黑淵寨數百人的未來生計,就得抓緊時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才剛剛成年的節治使世子身上。
想到這些,沈豐岳不免一番感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女兒沈虹菲也在沉思着。
——
山寨另外一側。
十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正在討論開始在天地堂內發生的事情。
「老三,你當時看清楚了他的動作嗎?」
沈虹奇搖了搖頭。「我只看到他柔身上來,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感到腹部劇痛,全身力量一下就散了,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幾個人都沉思了起來。
「恐怕這李洪濤還留了幾份力。」沈虹羽嘆了口氣,「如果他真要下殺手的話,恐怕老三現在已經躺到棺材裏去了。」
「他敢嗎?這可是黑淵寨!」沈虹皓冷笑了一下。
「老二,你認為他不敢?」沈豐岳的三兒子,在十個堂兄弟中排第六的沈虹吉開口了,「除他自己之外,你們沒有注意到他帶來的那人?你們注意到那人用的短弓,箭矢沒有?明顯就是血狼軍的哨子!」
「哨子!?」其他幾人都是一驚。
沈虹吉點了點頭。「我一直在注意那人,他的眼神,動作都與哨子無二,特別是取弓出箭的速度,肯定是最好的哨子。你們想想,有這麼一個哨子在身旁,誰還能近身?別說我們黑淵寨,恐怕就是永盛軍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能收服哨子,讓哨子為其賣命,這李洪濤確實有一番手段。」
「不過,我覺得此人也夠豪爽。」這次開口的是排行第五的沈虹辰,「三大壇酒,他一個人就喝光了,還是空腹,一刻鐘之內喝了下去。我們誰人能做到?別說三大壇,酒量最好的老三也最多喝一壇半,喝完後肯定醉得不省人事。」
這次,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都紛紛點頭承認。
在這幫「山賊太子爺」的眼裏,能喝酒的就是好漢,誰的酒量大,那誰就是更好的好漢。
——
客房內,水辛逸都有點不忍看下去了。
吐了七次,連胃酸都吐了出來,李洪濤快成了一堆稀泥。
「幫我去打一盆涼水來,另外找點吃的,最好是涼的東西。」
水辛逸沒有多說,立即去打了一盆涼水,找了一根白蘿蔔。「只找到了這個,看看能不能吃。」
李洪濤苦笑一下。「總比沒有好。」
用毛巾蓋在額頭上之後,李洪濤躺到了床上,啃了半根白蘿蔔,這才好受了一點。
「你小子也真能忍,要是不行,當時就不應該硬撐。」
「沒辦法啊,你沒看到那十兄弟的眼神嗎?」李洪濤嘆了口氣,「老子進門就給了沈虹奇一個下馬威,如果不表現得豪情萬丈,恐怕未等我們走出山寨,這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爺』就會將我們丟入峽谷了。」
水辛逸無奈的笑了起來。事後,他就想清楚李洪濤為什麼要與十二個人拼酒。
山賊都佩服豪爽的英雄,衡量的標準很簡單。除了武藝、膽量就是酒量。李洪濤一招制服最強壯的沈虹奇,面對十多人面不改色,再拼上一輪酒,這膽量、勇氣、酒量都有了。就算那十個「太子爺」對李洪濤再有成見,也不得不承認李洪濤是個豪爽的英雄,那麼接下來談招安的事情自然就容易很多。
「不過,這一切都瞞不過沈豐岳。」李洪濤又嘆了口氣,「你注意到沒有?沈豐岳一直不溫不火,一直沒有表態。能混上十幾年山賊不被剿滅,沈豐岳沒點本事行嗎?我這點伎倆,騙騙他那幾個子侄還行,要騙他,差遠了。」
「可我覺得,沈豐岳應該是比較贊同招安的。」
李洪濤微微點了點頭。「沈豐岳如真能看穿我的伎倆,他就很有目光,不可能不知道他那幾個子侄的能力,不可能想不到這條路走下去的結果是什麼。就算他不在乎自己,也得考慮山寨的幾百號人吧。」
「還有他的女兒沈虹菲。」
李洪濤側過了頭來。「沈虹菲?」
「對,聽說沈豐岳最疼愛的就是女兒沈虹菲。沈虹菲也是沈豐岳子女中最有眼光的。只是按照風俗,女大不當家,就算沈虹菲再厲害,沈豐岳都不可能把家業傳給她。」
李洪濤苦笑了一下。「就算傳了,沈虹菲能讓其他人服氣?再說,沈虹菲能頂多久?沈豐岳真要有點頭腦,他就不會拒絕我們伸出的橄欖枝。」
「看來,你是信心十足了?」
「還談不上,這只是我的直覺。」
水辛逸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就憑這點直覺,帶着我來了黑淵寨?」
「當然,難道你認為我早就知道沈豐岳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水辛逸翻了下白眼,這次李洪濤憑直覺賭上的是兩條性命。
「放心吧,就算沈豐岳不接受我們的招安,他也不會拿我們怎麼樣。畢竟今後是少營甲隊駐紮北虎口關,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以後是鄰居了,總要搞好關係的嘛。」
水辛逸又翻了下白眼,與山賊當鄰居?虧李洪濤想得出來。
「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要爭取說服沈豐岳,不說別的,這黑淵寨就是個風水寶地啊,今後我們要是在虎嘯軍混不下去,也有個退路。」
這下,水辛逸很想上去把李洪濤給掐死,這算是一個志在天下的人該說的話嗎?
「得了,我們躺在這也沒有什麼意義。」李洪濤翻身爬了起來,「走,我們出去轉轉,就算是遊山玩水。」
「你沒事了?」水辛逸知道李洪濤是一個無法用常理來理解的人。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遊山玩水?
「吐也吐了,東西也吃了,至少走路不是問題。」李洪濤活動了下四肢,「再說,要是我們半天不出去,恐怕別人會猜到我被灌翻了,我這高大形象可就全完了!」
這下,水辛逸是完全無話可說了。
****
李洪濤又俯身朝懸崖下看了一眼。
懸崖是向外伸出的,實際上山寨懸在半空中,峽谷黑不見底。
「真的沒有人下去過?」
水辛逸搖了搖頭,這麼深的峽谷,誰吃多了沒事做,到下面去探個究竟。
「也就沒有人知道這峽谷有多深了?」
水辛逸又搖了搖頭,根本就沒有人下去過,誰又知道有多深呢?
「那我們就試一下。」李洪濤找來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也許能夠大概測出峽谷的深度。」
水辛逸後退了兩步,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掂量了下石頭的重量後,李洪濤將石頭拋了出去,在石頭到達了拋物線的最高點,開始向下落的時候,他開始計時。
利用物體自由下落的時間來確定下落的距離,是一種很簡單的辦法。這需要兩個條件,一是能夠聽到物體落地時的聲響,二是下落的距離不能太大,不然物體在下落時受到空氣的阻力影響將非常大,物體就不是自由下落了。
「兩位將軍在幹什麼呢?」
兩人都嚇了一跳,同時回過頭來,接着又是一驚。
「沈虹菲,沈豐岳的女兒。」水辛逸低聲嘀咕了一句。
李洪濤立即對走來的年輕女人打量了一翻。
她的打扮也與李洪濤見過的其他女子完全不一樣,一身短裝,如不是一頭如波似浪的長髮,蜿蜒曲折的身段,還有豐瘦有度的腰肢的話,恐怕會被誤認為是個男子。這只是從身材上看。相貌上,沈虹菲算不上絕色,不似張玉璇那種小家碧玉,也沒有湯圓圓那種楚楚動人,更沒有朱孝蕊的大家氣度,卻很有氣質,很有一番味道。什麼味道呢?李洪濤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白領麗人!
「兩位就是李將軍與水將軍吧?」
「正是,這位是……」李洪濤故做不知的樣子。
「小女子沈虹菲。」年輕女人微微欠了下腰,顯得不卑不恭,「李將軍想知道峽谷有多深?」
「這個……」李洪濤剛要開口,就聽到了峽谷里傳來的幾下輕微的碰撞聲。
他心裏暗暗一驚,從石頭開始下落,到聲音傳上來大概過了三十秒。如果不考慮空氣阻力,加上聲音傳回來需要的時間,峽谷深度接近三千米。這肯定得將空氣阻力考慮進去,那麼峽谷的深度應該在兩千米以上,不會超過兩千五百米。
這個深度還不算什麼,就李洪濤所知,在他前世的地球上,有很多深達數千米的峽谷,深度超過一千米的地**也有不少。真正讓他驚訝的是,前幾下聲響都是石頭砸在了岩石上發出的,最後一下,卻是石頭砸在了金屬上發出。雖然聲音很微弱,但是音調很高,絕對是石頭與金屬碰撞時發出的聲響。
「李將軍也許不知,從來沒有人下到過谷底。」沈虹菲在距離李洪濤約莫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朝峽谷下方看了一眼,說道,「以往,我們也曾經想派人下去探查一番,只是太深了,峽谷內霧氣太大,都沒有成功。」
李洪濤微微皺了下眉毛,沈虹菲沒有聽到下面傳來的聲音?他又朝水辛逸看了一眼,很明顯,水辛逸也沒有聽到從峽谷內傳來的聲響。
「像開始李將軍扔石頭那樣的方法,我們已經用過很多次了。」沈虹菲淡淡的笑了一下,臉上頓時多了幾份俏皮的顏色。「有一次,還丟了一塊上百斤的巨石下去,仍然沒有任何收穫。」
李洪濤聳了下肩膀。「我也只是試着玩玩,看來這峽谷真是挺深的,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什麼秘密。」
「秘密?」沈虹菲搖了搖頭,「恐怕就只有岩石,白骨吧。」
「這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真想下去探個究竟。」
「李將軍喜好探險?」
李洪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說實話,他喜歡的不是探險,是探險後的收穫。
水辛逸在旁邊乾咳了幾聲,說道:「長官,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是不是……」
「水將軍不用心急,現在離晚宴還有一個多小時,到時候自會有人請將軍過去。」
水辛逸可不是心急着要去吃那頓飯,他是看出苗頭不對,害怕李洪濤又惹上一身騷,到時候洗都洗不掉。
李洪濤自己心裏也有數,沈虹菲主動「找上門來」,絕不僅僅只是聊天這麼簡單吧。
「聽說李將軍在百市集收容了很多難民……」沈虹菲果然轉移了話題,「虹菲想知道,李將軍為什麼要收留那麼多的難民呢?」
李洪濤暗自苦笑一下,說道:「李某貧寒出身,最不忍心見到他人吃苦受累。百姓乃社稷之根本,以李某的觀點,百姓是最不應該受難的,因此……」
「百姓最不應該受難?」沈虹菲神色微微一變,問道,「那李將軍認為誰有該受難呢?」
「相信沈小姐也知道,天下的糧食、衣服、各類器械、居住的房屋、使用的器皿,哪一樣不是百姓所造?不管是貴寨劫掠的錢糧,還是節治府收的賦稅,哪一樣不是出自百姓?沒有百姓,有這些東西嗎?」李洪濤話鋒一轉,又說道,「節治府的官員並不從事生產,還欺壓百姓,魚肉百姓,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橫行市間,無所忌憚。相信,沈小姐也不難明白,誰才應該受苦受難。」
沈虹菲考慮了好一陣,這才說道:「按照李將軍的意思,統治天下的就應該是百姓,而不是節治使,為何卻沒有一處地方是百姓當家呢?」
「沈小姐是哲學家的?」
「哲學?何為哲學?」
李洪濤又說漏嘴了,略微思考一下,他說道:「哲學就是研究社會與世界運轉的基本規律的學說。」
沈虹菲立即就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李將軍才是哲學家。只不過,李將軍開始的話確實有一些道理。」
「其實沈小姐開始問得很好。為什麼統治天下的是節治使,而不是百姓?這個問題,李某現在無法回答,李某相信,總有一天,統治天下的將是百姓,或者是由百姓選出來的人,而不是那些獨掌軍政大權的節治使。當然,這將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也許是幾百年後,甚至是上千年之後。」
「可是……」沈虹菲還是沒有明白。
「如果統治者不能為百姓服務,勢必被百姓所推翻。」李洪濤也知道很難讓這個世界上的人明白「民主」的意義。「這就好比,不管是暉州,還是其他州,節治使換了一批又一批,真正沒有改變的是黎民百姓。」
沈虹菲明白了一些。「李將軍的意思是,朱家處處壓榨百姓,勢必被推翻,然後會由一個賢明的節治使來統治暉州?」
「沈小姐,李某針對的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家族。李某不否認,肯定有很多節治使在為百姓謀福利,可是一個節治使能夠當權多舊?幾年,最多也就幾十年而已。難道能夠確保每一任節治使都能處處為百姓着想嗎?顯然不可能。問題本身不是誰來當節治使,是節治使的這套制度。」
沈虹菲沉思了起來。
李洪濤的這番話的理論相當複雜,一時之間,她根本就無法完全理解,可是她也隱約感覺到,李洪濤這些話很有道理,有着非常深刻的道理。
「長官,時間差不多了。」水辛逸又提醒了一下李洪濤。
李洪濤想說的話都說了,他並不指望沈虹菲能夠理解什麼,開始也不過是宣洩一下內心的鬱悶而已。
「李將軍……」沈虹菲回過了神來,「虹菲想問一句,如果黑淵寨願意歸順將軍的話,將軍準備怎麼安頓我們這幾百人呢?」
李洪濤遲疑了一下,說道:「安居樂業,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在享受權利的同時也要盡到義務。如果沈小姐想知道的更多,晚宴上,李某就將有所表示。」
沈虹菲又是一驚。「在享受權利的同時也要盡到義務」,直到李洪濤與水辛逸走遠了,她都一直在回想着這句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權利與義務對等,天下有這樣的事嗎,這可能實現嗎?
走遠了之後,水辛逸才笑着說道:「看來你對付女人的手段很不一般啊。」
「什麼意思?」李洪濤也在想着那個沈虹菲。在遇見沈虹菲之前,他認為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都是柔弱的,沒有主見的,可是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
「你沒注意到沈虹菲的神色嗎?」水辛逸搖了搖頭,「家裏養着一個,聽說崮梁那邊還有一個,現在又多了一個,看來,今後你家的院子一定要建大一點,多準備幾個房間。」
等李洪濤反應過來的時候,水辛逸已經大笑着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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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豐岳為李洪濤準備的接風宴並不奢華,談不上精緻,卻極為豪爽,酒都是大碗喝,菜也是大塊肉,大盆蘿蔔。如果再擺上八仙桌的話,李洪濤覺得像極了小時候村子裏嫁女接媳婦時擺的那些酒宴。
「看吧,你小子把別人的春心都勾動了。」
李洪濤裝着咳嗽了一下,避開了水辛逸的目光。
沈虹菲坐在沈豐岳的旁邊,不斷的朝李洪濤這邊看來,眼神中充滿着疑問,也充滿着期盼。
「各位,請安靜一下!」隨着沈豐岳站起來,大堂里立即安靜了下來。「李將軍遠道而來,作為貴賓,我先代全寨上下三百多人敬將軍一碗。」
「沈寨主客氣了,應該是李某先敬各位一碗!」李洪濤立即端着酒碗站了起來。
水辛逸不免有點擔心,大堂里近百人,就算一人一碗的拼下來,恐怕等下得把李洪濤背回去。
「李將軍前來招安。」沈豐岳話鋒一轉,對着李洪濤說道,「沈某想知道,李將軍為何認為我們會投效官府呢?」
李洪濤心裏暗笑,沈豐岳果然老奸巨猾。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談招安的事情,這不擺明了給我出難題嗎?
李洪濤也心裏有數,在這麼多人面前,他不能把核心的東西說出來,卻必須儘量讓所有人都相信,投效虎嘯軍,準確的說投效他有很多的好處。
「李某先問各位一句。」李洪濤也早就有所準備。「各位以前是做什麼的?以及各位的父輩,祖輩又是做什麼的?」
大堂里一片譁然,連沈豐岳也不免皺起了眉毛。
「就李某所知,各位以前都是暉州的百姓,各位的父輩、祖輩也都是暉州的百姓。那麼,各位為何會落草為寇,為何會嘯聚山林,為何會幹上這打家劫舍的勾當呢?」李洪濤走到了大堂中央,「李某愚鈍,不敢貿然揣測。以李某所知,逼迫各位,以及各位父輩、祖輩背井離鄉、拖家帶口、逃入山中,過上這提心弔膽、苦不堪言,還不敢以真面目在世上行走的日子的原因是:你們失去了土地,你們受到了壓榨,你們受到了威脅,你們無法再以正常的方式生存下去。」
很人議論了起來,就連幾個沈豐岳的子侄也都紛紛議論了起來。
「你們這麼做並沒有錯,人都有爭取生存的權利,如果連生存的權利都沒有,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李某相信一句話:土地曾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顧,兩者皆可拋!」李洪濤一邊說着,一邊注意着所有人的神色變化。「何謂『自由』?對各位來說,自由就是可以在屬於自己的田地上耕種勞作;每天辛苦回來,能在雞鳴犬吠的院子裏與自己的親人享受天倫之樂;能在傍晚的落日餘輝下與鄰居朋友拉拉家常,吹吹牛;逢年過節能走親串友;到了豐收的季節,看着從糧倉里溢出的糧食,露出幸福的笑容。你們還可以選擇到市鎮當工匠,可以選擇到軍隊服役,可以做你們想做的事情。沒有官員來壓榨你們的血汗錢,沒有地主來搶奪你們的糧食,沒有軍隊來摧毀你們的家園,沒有敵人來屠戮你們的親人。這樣的生活,就是『自由的生活』,也正是你們想得到,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的生活!」
一番話說下來,眾人的情緒一下就激動了起來。
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偷偷的抹眼淚。
年輕的在嘆息,雖然他們沒有體會到那樣的生活,但是從李洪濤的描述中,他們能夠感覺到那是幸福的生活。
少數幾個婦女還露出了期盼的目光,那正是她們希望得到的生活。
「李某才疏學淺,談不上宏圖大志。但是李某堅信,任何一個人都有權利獲得這樣的生活。同時,任何一個人在享受這些權利的同時,都有義務捍衛自己的生活。」李洪濤話鋒一轉,又說道,「李某不敢給各位做出什麼保證,李某相信,只要我們共同努力,共同爭取,遲早有一天,所有人都將過上這樣的『自由生活』。也許對你們很多人來說,特別是上了年紀的長輩來說,這樣的生活顯得遙遙無期,可是對年輕的一代,還有你們的子孫,你們子孫的子孫,終究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夠過上自由的生活。李某不敢說造福子孫萬代,因為李某至今孑然一身,但是李某希望各位都能夠明白,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自己的子孫,為自己的後人考慮!」
在李洪濤說完的時候,大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有的人在看着他,有的人則在看着沈豐岳。
沈豐岳輕咳了兩聲,給一旁的沈豐文遞了個眼神。
「李將軍豪情萬丈,慷慨激昂。」沈豐文立即端着酒碗站了起來,「豐文敬將軍一碗。」
李洪濤也沒有拒絕,直接一口飲下。見到沈豐文那幾個子侄又要來敬酒,他趕緊說道:「各位,今日喝酒盡興即可,李某實在不是貪杯之人,只與朋友、兄弟在一起時才會狂飲。如若諸位認為李某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大家就同飲一碗,算是與李某交個朋友!」
沈豐岳遲疑了一下,這才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大堂了近百人都舉起了酒碗。
「與李將軍同飲!」
舉起酒碗的時候,水辛逸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也對李洪濤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簡單的幾番話,就把原本還抱着懷疑態度的人全都說動心了。這份口才,恐怕連那些節治府里的使節都遠遠不及吧。
酒宴進行到一半,沈豐岳告辭離席,不多時,沈豐文就來到了李洪濤身邊。
「你留在這裏喝酒吧,別喝醉了。」
「你自己留心。」
吩咐了水辛逸之後,李洪濤跟着沈豐文離開了大堂,去了後院。亭子裏,沈豐岳準備了一桌精緻的酒宴。雖然沒有幾樣菜,但是比大堂里的酒宴耐看多了。李洪濤略感驚訝的是,沈豐岳沒有叫上幾個子侄,反而把女兒沈虹菲帶在了身邊。
「李將軍,開始人多嘴雜,不好說事。」沈豐岳這次就要客氣得多了,「將軍請坐。」
「沈寨主請坐。」李洪濤很是客氣,等沈豐岳坐下後,這才跟着坐了下來。
「李將軍開始之言,讓沈某感觸頗深啊。」沈豐岳長嘆一聲,「只是沈某仍然有一點不明白,李將軍乃少營甲隊典軍尉,扶民招安一事……」
「沈寨主,李某並非為朱家來招安。」
「那……」沈豐岳立即露出了驚疑的神色。
李洪濤將隨身攜帶的地契,還有兩本花名冊掏了出來。「這是北虎口關附近三千畝土地的地契,其中有一千畝土地適合耕種。」
「這土地……」沈豐文一下沒有明白過來。
「這些,都屬於李某的軍墾田地。李某也不廢話,按照李某在百市集那邊安頓難民的方式,一戶租種五十畝,李某提供耕牛,幫助修建農舍,提供農耕器具。修復了灌溉設施之前,每畝每年一百五十斤稻穀,或者是一百斤小麥的地租,農忙時節,李某負責安排甲隊官兵協助勞作。」李洪濤略微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按照李某的計算,五十畝田地至少能年產一百五十擔水稻,或者是一百擔小麥。去掉地租之後,還有七十五擔水稻,或者是五十擔小麥剩餘,除一家五口食用之外,還有大量節餘。到時,可以按照市場價出售給李某,或者是販賣到其他地方去,李某收糧付款,絕不拖欠。」
沈豐岳不是笨蛋,他也迅速計算了一下,可有兩個問題他沒有搞明白。「李將軍,除了地租之外,這糧賦怎麼算?還有,這土地的租種年限……」
「糧賦由李某負責,土地的耕種年限嘛,只要李某還有那麼點權力,就絕不收回。這個,可以詳細寫下來,留下憑證。」
沈豐岳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李洪濤開出的條件比任何一個節治府都要好得多。
「李將軍,這一千畝土地也最多安置二十戶,一百口人,其他的……」沈虹菲在旁邊問了一句。
「山地也可以利用起來,至於怎麼利用,李某還在考慮之中。」李洪濤沉思了一下,說道,「其實兩千畝山地也頂不了多少用。不過李某有一個辦法,可以增加土地。」
沈豐岳與沈虹菲都微微一驚,這李洪濤的腦袋確實不簡單。
「李將軍,你所說的辦法是……」沈豐文急着問了出來。
李洪濤沉思了一會,淡淡一笑,說道:「這個嘛,得看我們是否有本事控制整條臥虎道。」
此話一出,沈家三人臉色立變。要控制臥虎道,就得控制南北虎口關,就得打下南虎口關,這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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