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沈家眾人才回到津州內閣大學士府,沈榮華依舊住怡然居。
沈愷回府那日,江嬤嬤就同他一起回來了,仍在怡然居做總管事。夏嫂子的女兒青柚被江嬤嬤帶在身邊調教,此次也和白雨等人一併被帶回府了。江嬤嬤也知道因籬園的事跟沈榮華鬧得很生分,這次回府,費盡心力打理怡然居。沈榮華回來,見怡然居一切井井有條,對江嬤嬤怨氣和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吃過晚飯,沈榮華靠坐在臨窗大炕上,看初霜和周嬤嬤幾人做針線。周嬤嬤見不得沈榮華閒着,又開展嘮叨攻勢,非讓她和幾個小丫頭一起學習女紅。沈榮華坐到大炕旮旯里,一臉為難,可也不敵周嬤嬤不屈不撓的堅持。
「老太夫人最精女紅,全部手藝都教給了老夫人,老夫人落難的時候,還開了鋪面,靠女紅養家餬口呢。太太又得了老夫人真傳,那一手精巧新穎的刺繡不知羨煞多少閨閣小姐。」周嬤嬤回憶過往,長長嘆了一口氣,又說:「太太嫁到沈家之初,也常做女紅,後因忙於家事,也就放下了,後來也沒教過姑娘。姑娘書讀得很多,是聰明人,為人處事也周全,可這穿針引線的事也不能一竅不通呀!」
「誰說我一竅不通了?我做女紅比起嬤嬤和初霜或許差一點,但肯定比雁鳴要強,只是我嫌麻煩,不想做而已。」沈榮華說話的底氣十足。
初霜和雁鳴都知道沈榮華不擅女紅,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她們要給主子留幾分面子,再說象這等小事,無關是非,沒必要爭個長短。
「姑娘就是嘴硬。」周嬤嬤把一個固定好的繡架遞給沈榮華,又說:「大戶人家的太太不用自己動手做針線,有丫頭使着,有繡房供着,可也不能一點兒都不會。將來怎麼也要給姑爺做些貼身的衣物,還要用針線活兒孝敬公婆呢。」
初霜見沈榮華低頭不語,以為她害羞了,拉着周嬤嬤,說:「嬤嬤快別說這些了,姑娘才多大?讓那些壞心的人聽去,不說嬤嬤閒言閒語,倒要埋汰姑娘了。」
沈榮華並不害羞,而是沉浸在對前世無邊的回憶中,一時不能自撥。沈閣老去世之前,她對女紅確實接觸不多,林氏也沒有教過她。可在前世,她被關進莊子裏,只有周嬤嬤和雁鳴在她身邊伺候。她們為了取悅莊子裏管事婆子,沒日沒夜地做女紅,沈榮華也邊學邊做。在莊子裏呆了四年,學到了周嬤嬤和雁鳴全部手藝,這也是沈榮華的收穫。陪嫁到沈家之後,金嬤嬤得臻靜暗許,天天逼她做男人的衣服鞋襪,賞給下人們穿,最後又以做針線勾引男人的罪名把她賣掉了。
前世七年,除了在三皇子府做藝妓的那段如同行屍走肉般的日子,女紅、落淚及身心的痛楚幾乎填滿了她全部的記憶。重生之後,她想永遠告別黑暗、痛楚和悲傷,再也不想拿起那亮晶晶的銀針,不想再記起被愚蠢充斥的歲月。
周嬤嬤見沈榮華仍拿着撐好的繡架發呆,嘆了口氣,拿過繡架,又碎碎叨叨開導她、安慰她。沈榮華不想聽周嬤嬤嘮叨,趕緊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臉。周嬤嬤等人都以為沈榮華不願意做女紅才耍小脾氣,就嘻笑一番,把這事揭過去了。
「姑娘,萬姨娘派張媽媽來傳話。」
「張媽媽?哼!讓她進來。」沈榮華挑嘴冷笑,萬姨娘派人來傳話能有好事才怪。她記起這個張媽媽就是去年在籬園監視她、差點被連成駿的侍衛弄死、又被她讓人飽打一頓的張嫂子。萬姨娘要扶正了,房裏的下人自然也要升一級。
張媽媽進到房裏,先把屋裏的人打量了一遍,才裝腔作勢行禮。她從沈榮華手裏吃過虧,不敢造次,但舉手投足間仍帶有無知的倨傲和對沈榮華的輕視。
「有事?」沈榮華挑起眉頭斜了張媽媽一眼。
「奴婢來跟二姑娘說說話。」張媽媽大喇喇坐到炕上,拿起鮮果就往嘴裏放。
「你懂不懂規矩?」鸝語繃着臉訓斥張媽媽,對於自身和主子都比她遜色的下人,鸝語向來不留情面,「姑娘讓你吃了嗎?讓你坐了嗎?下來。」
張媽媽面露訕色,扯着脖子吞下瓜果,說:「看姑娘這脾氣,主子都……」
沈榮華沖張媽媽抬了抬下巴,「說正事。」
「是是是,二姑娘是懂禮數、重規矩的人,太太也一直這麼說,二姑娘……」
「太太?哪個太太?」沈榮華打斷張媽媽的話,又道:「咱們二房的太太就是我娘,已經死了,還能說什麼?馬上入夜了,張媽媽來嚇人的嗎?」
張媽媽得意一笑,「二姑娘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二姑娘的娘是死了,可我們二房不能沒有當家主母,我們馬上就有新太太了。」
「二房馬上有新太太了?怎麼可能?祖父辭世,父親要守孝三年,哪有在孝期就納娶的?張媽媽也說我是懂禮數、重規矩的人,這事絕對不行,哪能……」
「二姑娘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吧?」張媽媽落下笑臉,輕哼一聲,說:「二姑娘就是在府里呆的日子少,這樣的大事也應該聽說了吧?合府上下誰不知道我們姨娘最最賢惠,最會處事,又為二房生了唯一的少爺,扶正是眾望所歸。」
「哦!原來如此,以前隱約聽說過一些,沒放在心上,畢竟老太爺剛逝,這事也要過兩年再操持了。」沈榮華狡黠一笑,讓張媽媽坐下,又說:「媽媽也知道我府里的境遇很尷尬,不管誰成了二房的主母,我都該孝順,以求照拂。」
張媽媽見沈榮華神態溫順乖巧,語氣誠懇實在,很是得意,忙說:「二姑娘真是聰明人,太太也疼二姑娘呢,二姑娘也該向太太表表心跡、示示好。」
周嬤嬤和初霜等人聽到張媽媽的話,很是生氣,想發作,被沈榮華使眼色攔住了。萬姨娘在萬家是庶房的庶出,不象沈老太太這個萬家嫡女那麼囂張,也頗有心計,但她是什麼作派,沈榮華很清楚。同意把萬姨娘扶正,是沈愷換取林氏母子活命的條件。現在林氏母子下落不明,這條件也沒必要遵守了。
萬姨娘能不能扶正關鍵要看是否能過沈榮華這一關,今生不同於前世,沈榮華不會重蹈覆轍。所以,萬姨娘能不能扶正還是未知數,張媽媽這「太太」叫得太早了,把萬姨娘那一星半點的福氣也叫沒了,這可怨不得別人。
沈榮華輕嘆一聲,問:「依媽媽之見,我該怎麼向太太示好表心跡呢?」
可能是這次來見沈榮華事情辦得順利、話也說得投緣,張媽媽把自己曾在沈榮華手裏吃虧的事忘了,也忽略了孫婆子的慘狀和金嬤嬤的慘死。聽到沈榮華這麼問,她認為沈榮華上鈎了,得意益於言表,說話的語氣也張狂了。
「喲!二姑娘該不會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吧?這家裏老太太就是老封君,她可是說一不二的,二姑娘現在是記到外室名下的庶女,這不用我再提醒吧?我們太太雖說是扶正的主母,也有個好名聲,二姑娘的生母是沒法比的。」張媽媽滿臉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不正面回答沈榮華的問題,拿起炕桌上的新鮮瓜果就往嘴裏塞。她見沈榮華沒有惱怒的意思,對周嬤嬤等人氣憤的冷臉根本視而不見。
沈榮華暗自咬牙,又滿臉微笑說:「燕語,把江陽縣主送的乾鮮果品包一些給張媽媽帶回去打發孩子,也沒什麼好東西,讓媽媽見笑了。」
張媽媽見沈榮華很識相,挑着牙賞了她一個笑臉,說:「姑娘是聰明人,你本事再大也是個女娃,將來親事還不得太太做主,跟太太親近些沒壞處。」
「這我知道,可我跟太太之間有隔閡,該怎麼親近示好呢?」
「對太太晨昏定醒,在太太身邊伺候,這不用我教吧?」
「知道了,多謝媽媽提點,從明天起,我就天天去給太太請安。」
「幹嗎要等明天?現在剛戌時三刻,太太還沒歇下呢,姑娘去了正好伺候太太安歇。」張媽媽不錯眼睛地盯着沈榮華,只怕沈榮華有一絲含糊。
「姑娘,你可是……」周嬤嬤要阻攔,被沈榮華微笑制止了。
「太太馬上要扶正了,我確實該去看看她,有矛盾也該極早化解。」沈榮華給初霜使了眼色,又說:「勞煩媽媽稍等一會兒,我進去換件衣服。」
「好,姑娘可別打扮得太張揚,惹太太不喜就不好了。」張媽媽又挑飭了沈榮華幾句,看到燕語把給她包好的果品拿進來,她才眉開眼笑。
一盞茶的功夫,沈榮華就換好衣服出來了,打扮得利落樸素。周嬤嬤要陪沈榮華去見萬姨娘,被張媽媽攔下了,只讓她帶了一個在怡然居充當教養嬤嬤的鐘姓婆子。雁鳴腳傷未好,初霜和麗語貼身伺候,另外還有兩個粗使婆子打燈開路。
萬姨娘是沈老太太給沈愷正兒八經納進來的妾,有沈老太太撐腰,又生了三個兒女,包括沈愷實際的長子沈謙景,在沈家的地位非同一般的妾室。她住的院子叫荷香苑,是一座兩進的院落,院子的裝飾擺設毫不遜於林氏。
沈榮華主僕同張媽媽幾人走進荷香苑,張媽媽就使眼色讓人把跟沈榮華一起來的粗使婆子攔在垂花門外。到了正房門口,沒等張媽媽暗示,鍾婆子就攔住了初霜和鸝語,只讓沈榮華一人進去。不用問,在怡然居充當沈榮華的教養嬤嬤的鐘婆子已被萬姨娘買通了,或者說這鐘婆子本身就是萬姨娘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二姑娘,裏面請,太太正等着你呢。」
初霜很擔心,推開守門的婆子要跟着進來,又被鍾婆子攔了回去。鸝語更直接,沖鍾婆子狠狠抓了一把,就衝進來了,又被幾個婆子擋住,推到了門外。
沈榮華沖初霜和鸝語擺了擺手,溫和一笑,說:「你們放心等在外面,不用隨身跟着我,萬姨娘要扶正,肯定會有當家主母的作派,不會有腌臢之事發生。」
「二姑娘真是明白人。」張媽媽陰澀一笑,「二姑娘,請進吧!」
張媽媽引着沈榮華去了東梢間,東梢間不是萬姨娘的臥房,而是她會客及臨時休息的房間。東梢間的房間很大,臨窗的大通炕幾乎佔去了一半,炕上鋪着厚厚的絨毯,中間擺有炕桌,一側是壁櫥,另一側是一架八扇的炕屏。與大通炕對着地方擺有一張八仙桌、兩把軟椅及幾個繡墩,角落裏還擺有花瓶及盆景裝飾。
萬姨娘坐在炕桌一側,七姑娘沈榮瑜與她對面而坐,兩人正包松子吃。四姑娘沈榮瑤躺在大炕一邊正翻看話本,看到沈榮華進來,她目光陰狠,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若不是萬姨娘一再提醒她忍耐,她身上又不舒服,她早撲上去撕打沈榮華了。四公子沈謙景坐在八仙桌旁,正同兩個丫頭說笑。除了這幾個主子,東梢間裏還有十幾個丫頭婆子站立伺候,把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見過二姐姐,二姐姐請坐。」四公子沈謙景站起來,規規矩矩給沈榮華行了禮,他一個正常而合乎禮數的舉動驚呆了包括沈榮華在內的所有人。
「四弟不必客氣。」沈榮華笑得和氣有禮,只把驚訝和疑問隱藏在心間。
萬姨娘所生的三個兒女都由萬姨娘撫養長大,受生母的影響和薰陶,再加上萬姨娘和沈老太太別有用心的教養,他們和林氏及沈榮華之間仇怨極深。他們對自己庶出的身份很敏感,視林氏及林氏所出的子女為敵人,沒少發生衝突。林氏所出的二房長子夭折了,沈謙景雖說是次子,卻頂了長子名頭,又因為庶出而尷尬。為此,他經常欺負林氏後來所生的嫡子沈謙晨,弄得沈家雞飛狗跳。
沈家的男孩不分嫡庶,長到了七歲,就要搬去外院,接受西席先生的統一教育。這一晃眼,沈謙景也搬到外院三四年了,看上去確實長大了許多。而對於沈榮華來說,這三四年又加了一個前世,就顯得太過遙遠而漫長了。
沈謙景雖是庶出,也是生於書香世家的貴公子,自幼嬌生慣養。他不喜歡讀書,最厭科考應試,學識才華有限,倒極好風花雪月。沈愷也好風雅玩樂,但還是頗有才華。沈謙景這一點不象沈愷,倒象極了長房的沈謙昊和沈謙昱兩兄弟。
前世,沈榮瑤被指婚給五皇子做側妃,又為五皇子生下了長子,在皇族極有身份體面。沈謙景沾了姐姐的光,成了王府品階極高的侍衛,也是官身了。萬姨娘和沈榮瑤、沈榮瑜都沒少欺辱沈榮華,但沈謙景卻沒和沈榮華正面衝突過。
沈謙景笑意吟吟走向沈榮華,說:「二姐姐,聽說大長公主賜了一把劍,是北越劍聖所鑄,鋒利無比,是天下名劍之一。我們書院的同窗都知道此事,總追着問我那把劍什麼樣,我也不知道,今晚碰巧,你拿出來讓弟弟開開眼。」
「四弟說的劍名為斷濯,確實鋒利無比,金嬤嬤和孫婆子都領教過了。」雖然在說殺伐之事,但沈榮華的語氣卻平和溫順,「不瞞四弟,那把劍被謹親王府的小王爺借去胡亂殺了人,大長公主很生氣,就派人將劍收回去了。」
「太可惜了,我聽說大長公主又賜了你一把寶劍。」
沈榮華大概猜到了沈謙景的用意,暗暗冷笑,說:「大長公主確實又賜了我一把寶劍,名為碧泉,鋒利與斷濯不想上下,卻比斷濯輕盈。」
「碧泉劍呢?快拿出來讓弟弟見識見識。」沈謙景說話的語氣很親昵,甚至拉住沈榮華的胳膊,在她雙臂和腰間尋找,那副模樣倒象個可愛的孩子。
「四弟沒見過碧泉劍吧?」沈榮華重活一世,感覺很敏銳,沒那麼容易被人糊弄,她知道沈謙景別有用意,不急不慌,很樂意陪他唱這初戲。見沈謙景面露茫然,她笑了笑,說:「碧泉劍長約三尺,戲台上的劍客佩帶正合適,我可不便隨身攜帶。我把那把劍放在籬園了,四弟什麼時候方便,到籬園看即可。」
「好吧!有時間我帶朋友去籬園賞劍。」沈謙景沖沈榮華抱了抱拳,又沖萬姨娘母女別有意味一笑,說:「時候不早,我要回去溫書了。」
「去吧!別只顧溫書,也要注意休息。」萬姨娘一臉慈愛的笑容,親自過來給沈謙景披上外衣,殷切囑咐,卻連眼角的餘光都不屑於掃沈榮華一眼。
送走沈謙景,東梢間還有沈榮華、萬姨娘母女及幾個下人,人沒少幾個,卻一下子安靜了。沈榮華坐在八仙桌旁的軟椅上,微笑着打量房間裏的擺設。萬姨娘輕哼一聲,使了眼色,又有下人告退了,東梢間裏只剩了張媽媽和萬姨娘的大丫頭紅葉兩個下人。紅葉掀開門帘往外探了探頭,又回手把門關緊了。
「二姑娘是在我們太太房裏歇晌來了?」張媽媽一臉陰沉,語氣極為輕蔑。
「歇晌?現在已進亥時,入夜了,張媽媽分不清黑白,糊塗了不成?」沈榮華笑得燦爛,說得認真,似乎沒感覺到房間裏撥弓張弩的氣氛。
「你這個賤人養的,敢說老娘糊塗了?」張媽媽完全換了一副嘴臉,上前就撕扯沈榮華,「你的寶劍沒隨身帶過來,老娘還怕你不成,老娘打死你。」
沈榮華躲過張媽媽的攻勢,冷聲說:「敢和我動手就不要後悔。」
「後悔?老娘就不知道什麼叫後悔。」張媽媽滿臉報復的快意,指着沈榮華的鼻子說:「你以為你還是二房風光無限的嫡女嗎?老娘告訴你,你那養漢的娘早不是二房的主母了,你現在被老太太記到了一個婊子名下,是外室庶女。我們太太還有兩位姑娘都比你尊貴得多,你給我們兩位姑娘提鞋都不配。」
「打死她,打死這個賤人。」沈榮瑤大喊了兩聲,疼得直吸氣,眼淚也流了滿臉,再也不敢出聲,只用手比劃,加上她情緒非常激動,活象個瘋子。她的舉止神態言語跟沈老太太一般無二,只是她那張鮮活的臉比沈老太太要漂亮得多。
籬園出事,對於沈榮瑤來說簡直是飛來橫禍,盡砸頭頂。之前,她跟着來籬園是奉沈老太太的命來折騰沈榮華,結果把自己折騰進去了。因她和沈臻萃烤肉導致籬園出事,造成的後果有多麼惡劣、對她的閨譽影響有多壞都暫且不提。四房驚馬墜車,她跟着受了傷,傷得還不算重。摔傷還沒好,又因被關進祠堂、摔碎了沈閣老及沈家虛祖的靈位被沈慷下令掌嘴三十,鼻骨都打壞了,就別說那張臉了。挨了三十個耳光,還沒緩過勁兒來,祠堂又着了火,要不是白瀧瑪突發善心,她早成灰了。雖說沒被燒成重傷,連驚帶嚇,又被煙薰火燎,也夠她受了。
憑心而論,沈榮華很佩服沈榮瑤的承受能力、抗打擊能力及抗傷痛能力。要是換成她,不被刺激成瘋子,也會昏迷一段時間,不衍生出厭世情緒才怪。可沈榮瑤今天剛從籬園回來,就在這兒里聽萬姨娘等人說話,還有勁兒罵沈榮華。要不是實在起不來,估計沈榮瑤看沈榮華此時落了單,不動手打她才怪。
「姐姐快安靜下來,這時候不值得跟賤人動氣,要不又疼了痛了,還讓母親擔心。」沈榮瑜安慰了沈榮瑤幾句,又冷着臉站起來,一把抄起茶壺狠狠向沈榮華砸過來。相比沈榮瑤的急躁,沈榮瑜更象萬姨娘,陰沉狠毒了許多。
沈榮華躲過沈榮瑜的茶壺,卻沒躲過張媽媽的巴掌,重重挨了一下,臉上火辣辣的痛。張媽媽又一次打過來,沈榮華端起一杯剩茶,潑了她一臉。
「妹妹,快去狠狠打那賤人替姐姐出氣,紅葉,你、你快手,啊——」沈榮瑤忘記了疼痛,剛說了幾句話,又疼得鑽心蝕骨,呻吟嚎叫不止。
沈榮瑜抓起炕桌上的玉如意,就要過去打沈榮華,被萬姨娘制止了。萬姨娘了解她的兩個女兒,別看沈榮瑜年紀小,出手可是異常狠毒。讓下人打沈榮華一頓出出氣她也樂意,反正也打不成重傷,只是給沈榮華一個教訓。就算是沈愷問起來,有萬姨娘作保,下人不過是挨罰挨打而已,而沈榮華跟下人動手打架首先是主子不尊重。要是沈榮瑜出手,只要得手,就會把沈榮華打壞,到時候她就不好交待了。至少是現在,沒沈老太太在場,萬姨娘還不敢讓沈榮瑜對沈榮華動手。
沈榮華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少女,不及張媽媽健壯力大,挨了一巴掌,又被擰了幾下。紅葉聽到沈榮瑤催她,又見張媽媽佔了上風,就過來幫忙了。她剛瞅准機會打了沈榮華一下,就聽到有人敲門,張媽媽的手舉到半空中,房間裏安靜了。
「快看看是不是老爺來了。」一直瞅熱鬧的萬姨娘面露驚慌。
紅葉把門打開,看到是婆子來送洗腳水,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婆子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進來,拿出泡腳的藥粉,又提進來了一壺涼水。
「回太太,泡腳的藥粉加到滾水裏面,泡上一柱香的功夫,藥效才更好。等水涼一些,太太再洗,要是太太等不及,就再加些涼水。」
「知道了,你出去吧!」萬姨娘打發走送水的婆子,又親手把藥粉加到沸水裏,陰陰地說:「二姑娘是來伺候我的,人家有誠意,你們別動手動腳的。」
張媽媽明白萬姨娘的用意,忙附和說:「是啊是啊,二姑娘是來伺候太太的。」
紅葉不甘落後,忙推了沈榮華一下,「二姑娘請吧!能給太太洗腳是你的榮幸,洗之前先試好水溫,太太的腳可嬌嫩着呢,不象你這麼粗糙。」
「是呀!我確實很粗糙。」沈榮華面無表情走過來,捲起袖子,慢慢蹲到那盆熱水前,仰頭拋給萬姨娘一個明媚的笑臉,晃動着水指試水溫。
「佻佻巧巧的,真是賤人,你瞅着太太好脾氣就得臉嗎?今兒要是不教訓你,你還真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張媽媽一副登鼻子上臉的小人行徑,過來抓住沈榮華就往開水裏按,「用你的臉給太太試洗腳水,聽到沒有?」
張媽媽抓住沈榮華的頭髮,把她的頭往水裏按,邊按邊罵。沈榮華一直沒反抗,頭被張媽媽按住,就往下低,就在她的臉接近水盆的時候,她突然用力掙脫了張媽媽的手。張媽媽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尖叫,身體就倒在了地上,胸口汩汩流出鮮血,她的身體猛烈哆嗦,腿腳登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張媽媽真有福,聽說碧泉劍還沒喝過血呢。」沈榮華從嚇呆了的萬姨娘手裏扯出一條手帕,很嫌棄地抖了抖,擦拭劍上的血,又自顧說:「我跟四弟說碧泉劍長約三尺,其實是騙他呢,說今晚沒帶劍來也是騙他呢。碧泉劍平時也就有一尺長,殺人時可以延長到兩三尺,要想隱藏,還可以變成五寸長的短匕藏在靴子裏。天都不涼了,我還穿了一雙高筒羊皮靴,不就是為了藏劍嗎?」
沈榮華這幾句話嘮叨完了,插劍入鞘,拿在手裏把玩。這時候,張媽媽也死透了,血流得滿地都是,濃重的血腥氣混合着滿屋暖香,令人作嘔欲吐。
「殺、殺人了,啊——」紅葉最先反映過來,哆嗦着開門往處跑,邊跑邊喊。
萬姨娘母女被沈榮華突然出手殺死張媽媽嚇得呆若木雞,又被紅葉的喊叫聲驚醒。沈榮瑜看到滿地血流,大叫一聲,撲到萬姨娘懷裏。萬姨娘緊緊抱住沈榮瑜,又遮住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連哭帶喊,大叫來人。沈榮瑤躺在大炕上,視角正對着張媽媽躺倒的地方,看到猩紅色的血,她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紅葉打開門跑了出來,剛離開門口有幾尺遠,就跌跌撞撞栽倒了,再也起不來、跑不動了。她的哭叫聲驚動了守在門口的婆子丫頭,她們知道出了事,趕緊過來詢問。之前,萬姨娘只留了張媽媽和紅葉,讓其他人出來,就守在正房門口。
「姑娘,出什麼事了?」初霜推開鍾婆子往裏跑,鸝語也跟了上來。
「我沒事。」沈榮華掀開帘子出來,撥劍對準紅葉,問:「你用哪只手打我了?」
「二、二姑娘饒命,奴婢、奴婢聽二姑娘的話,饒……」
沈榮華冷哼一聲,說:「我不殺你,把你用來打我的那隻手伸出來。」
鸝語見自己的主子很威風,也跟着提氣,上前踹了紅葉一腳,「讓你伸手呢。」
紅葉哆哆嗦嗦伸手左手,又趕緊縮回去,換成右手,兩隻手反覆幾次。想起孫婆子被砍掉的手,她害怕得渾身都在打顫。鸝語着急了,一把抓住紅葉的左胳膊,扯過她的左手。沈榮華舉劍一晃,就在紅葉白嫩的手背上畫了一個叉,暗紅色的鮮血滲出來。紅葉疼得半身直顫,她緊咬嘴唇,滿眼恐懼,不敢發出聲音。
「別害怕,我只是想給你留下一個印記,讓你永遠記得今晚。不管你是誰的奴才,對主子不敬,就是壞了規矩,就要得到懲罰,今天只是小懲大戒。」沈榮華晃動碧泉劍,燈火明亮的暖暖的房間頓時寒光縈繞,「紅葉,我不殺你,但你必須跟人如實講述我進東梢間之後發生的事,記住,是如實講述。你要是敢昧着良心說錯半句,我就讓碧泉劍嘗嘗你這二八少女的味道。」
鸝語又踢了紅葉一腳,問:「我們姑娘的話你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記……」
「記住就去說吧!我希望今晚發生在東梢間的事明天能傳遍整個沈家,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沈榮華冷笑幾聲,削掉東梢間的門帘,大步走了進去。
伺候萬姨娘母女的下人有十幾個,還有沈榮華的下人都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都跟到門口想一探究竟。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死透的張媽媽及滿地鮮血映入眾人的眼帘,頓時尖叫聲響成一片。膽小的被嚇昏幾個,有的轉身就跑,膽大的留下來捂住眼睛,或是幾個人抱在一起。
鸝語乍呼得挺歡,可一看到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張媽媽此時橫屍慘死,一頭扎進初霜懷裏,都嚇哭了。初霜把鸝語推到門外,視屍體鮮血而不見,也跟着沈榮華進了屋。萬姨娘和沈榮瑜兩人正抱着哆嗦,看到沈榮華進來,又尖叫起來。
沈榮華拿劍指着萬姨娘母女,說:「就你們母女這點兒膽量氣派,別說比大太太,就是比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差了很多。只會撒潑耍橫,象破落戶、滾刀肉一般沒事玩命,愚蠢到不懂進退和分寸,還異想天開。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忍受張媽媽的侮辱打罵嗎?我就是要讓你們母女知道什麼是能屈能伸的氣度,還有讓敵人一招斃命的魄力。你們也看到了,張媽媽罵了我、打了我,我忍了,可最終要她命的人是我。話說到這份兒,萬姨娘,我也明明白白告訴你,你絕不可能被扶正,更不可能成為二房的當家主母,因為我不同意。以後,要是再讓我聽見有人叫你太太,不管是外面的,還是伺候你的下人,我都割了她們的舌頭。」
「你、你……」萬姨娘指着沈榮華,本想說幾句狠話,讓人知道她不怕。可一看到碧泉劍的寒刃上還有血跡,她就渾身哆嗦,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
「別抖得跟篩糠似的,看得我都渾身發顫,你們母女的膽量呢?」沈榮華一臉不屑,冷笑道:「有本事、有後台儘管亮出來,我隨時恭候。」
沈榮華按動碧泉劍劍柄上的機關,長長的碧泉劍變成了一把短匕,躺在她白玉一般的手掌上,寒光瑩瑩。沈榮華輕嘆一聲,又冷眼看着張媽媽的屍體,嘴角挑起嘲笑。性命和鮮血的較量真的非她所願,可她既然重生,就註定無從迴避。
「二老爺來了。」守門的人傳進話來。
「來得真是時候。」沈榮華大步往外走,剛到正房門口,就碰到了匆匆進來的沈愷,冷笑說:「二老爺這是算好的時間嗎?來為我收屍?還是收拾殘局?」
「你胡說什麼?我聽說你來荷香苑了,過來看看,你……」
「老爺救命啊!殺人了……」萬姨娘連滾帶爬出來,趴跪到沈愷腳下大哭。
「謝謝二老爺來看我,我沒事,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休息了。」沈榮華掃了正渾身發抖的紅葉一眼,說:「二老爺想知道什麼,問紅葉,她肯定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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