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應嘉出了皇宮,心裏那點利用皇帝的愧疚就基本沒剩下什麼了。
畢竟他的確是一點謊話都沒說,賈家的確是在幫着四王爺牽線搭橋,而四王爺也的確是有意於大位。
他不過是將不利於自己的那一部分稍稍藏了藏罷了。
回到家裏,還沒等一杯熱茶喝完,紀楚便拿着帖子過來了。
甄應嘉看他手上那一摞帖子,心說幸虧自己反應快。
&爺,這都是您出去時候接的帖子。」
甄應嘉拿來過一張張看着,有義忠親王下的帖子,慶祝喬遷之喜;還有國子監孫大人的宴席,慶祝這些考生參加鄉試,還有不少只有一面之緣的官員,也借着重陽佳節之際請他過府一敘。
他們連孫祭酒都鼓動出來了,不免也太過沒耐性了一些,想是看見賈府請他,一個個都開始焦急。按說孫祭酒這場宴席應該是鄉試過後,中舉的名單出來再辦的,可是鄉試才沒過去幾天,現在辦……誰都能看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甄應嘉將帖子放在一邊,跟紀楚道:「我先去寫了回帖,你等……」他抿了抿嘴,「過上三天再差人去送。」
他心裏盤算着,就算帶上芷音和寶玉,兩日差不多也夠收拾了,等到第三天早上他們出門,順便送回貼的也出門,這樣等他們看見帖子,他說不定都出了京城了,也不怕拒絕的太早,被人堵在家裏。
想到這兒,甄應嘉當機立斷,站起身便往芷音屋裏去了。
芷音自打從東宮回來,又聽說太子被廢,康和世子之位被奪之後便很是沉默。甄應嘉知道芷音在宮裏待了許久,很是聰慧,想必已經從這些事情里猜出點什麼。
甄應嘉有心安慰她,但是又怕說得太多,被她看出康和的身世有異,畢竟這裏頭疑點太多,況且不管真相究竟如何,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進了屋子,看見芷音點了香正抄佛經,甄應嘉便靜靜坐在一邊,等到一柱香點完,才道:「你收拾收拾東西,順便還有你弟弟的,後日我帶你們兩個回金陵。」
芷音一下子興奮了,原本沉靜的臉上滿是笑容,她已經數年沒回過金陵了,兩個妹妹還有祖母也是數年未見,「父親沒騙我!」
甄應嘉笑着點點頭,又道:「不過也不會久待。明年四月會試,我們得在年前趕回來。」
&是緊張了些。」芷音嘆道,她低頭想了想,問:「可是京里形勢未明?父親……是想躲一躲?」
這回輪到甄應嘉嘆氣了,尋常人家的女兒這般年紀,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整日想的不過是對鏡梳妝,又或者是家裏的表哥堂哥等等,可是他的女兒……雖然將芷音送進宮的決定不是他做的,不過難免還是有些心酸。
&先是父親想差了,」甄應嘉看着芷音,很是誠懇道:「才將你送進宮裏,以後再不會了……等到我們從金陵回來,家裏的宅子也好了,你也能跟兩個妹妹好好玩一玩了。」
&親這說的是什麼話。」芷音嗔道:「在宮裏待了兩年一般人求還求不來呢,況且我這兩年也長進不少。」她猶豫了一下,低頭道:「母親不在了,家裏……在父親沒娶新婦之前,總歸是要我這個長女幫襯的。若是我做的好,父親能不能……能不能……」
甄應嘉聽出了她言語裏的不安,說起來其實他早就出了孝期,但是他是從來沒有娶新婦的打算,只是以前身邊只有寶玉一個,又被他養得頗有幾分沒心沒肺的架勢,沒什麼機會說罷了,正巧借着這個話頭,他道:「我有你們幾個便夠了,你們的母親只有她一個。」
只是看芷音的反應,就知道她不大相信了,甄應嘉嘆了口氣道:「往後你就知道了。」說完,他下意識想換個不那麼沉重的話題,道:「你抄的什麼經?」
芷音答道:「往生咒。給太子妃抄的,回頭燒給她。」
甄應嘉看着已經挺厚一摞的經書,立即就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你這兩日忙一些,快些將東西收拾好,後日我們先去太廟,去太子妃靈前祭拜一番再說。」
兩天過後,剛好是九月初一。一大早,甄家便是傾巢出動了。
紀楚帶着人去送回帖,甄應嘉帶着芷音和寶玉往太廟去,還有一撥下人帶着行李,往碼頭去了。
臨近中午,甄應嘉一行人到了太廟。
太廟修得很是威嚴,就連寶玉到了這裏也很是屏息靜氣,安安靜靜的跟着引客僧往廂房去了,芷音往大殿去燒經書,甄應嘉則被帶去了後院,康和就住在這裏。
一看見甄應嘉,康和立即欣喜的迎了上來,「昨日接到你的消息說要來,我總覺得不敢相信,今日見到真人了,還是……」康和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甄應嘉的手。
就從他這個舉動,甄應嘉就知道康和這些日子過得並不輕鬆了,再看他的臉,都顯了幾分頹敗之色了。
甄應嘉立即抓着康和,沒讓他的手離開,道:「我們去後邊走走,我有話跟你說。」
康和立即挺直了身子。
見他這麼緊張,甄應嘉不免覺得好笑,兩人在空曠的小道上走着,不一會便上了半山腰。
也許是因為沒有別人的關係,也許是因為景色優美,使人心曠神怡,康和沒一會便恢復了正常。
甄應嘉道:「我要回金陵了。」
康和略僵了僵,道:「是該回金陵了……現如今——」
話沒說完,便被甄應嘉打斷了,「我回去搬家,然後便常住京城。」
康和的臉色立即明媚起來,然而甄應嘉見他這樣子,越發的不放心了。
&竟是怎麼一回事。」甄應嘉停下腳步,站到康和身前,定睛看着他。
康和嘆了口氣,道:「想你已經知道太子被廢裏頭,我摻了一腳。」
甄應嘉點頭,「只是究竟怎麼回事,我就不大知道了。」
康和目視遠方,「這算一件事情,後來我查探當年的事情,有了點進展,只是這些夾雜在一起,我有點……」
看他的樣子,就是得到了不怎麼好的消息,難道……甄應嘉一震,道:「你同我說說。」
康和想了想,平靜道:「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太子被廢這件事情,包括我的世子之位被奪,都是我意料中事。」
&必你也看見了,我從母妃墓里拿了被太子動過手腳的金錁子。」
甄應嘉點頭,康和又道:「我把芷音送出去之後,便拿着這盒子,還有當日被誣陷偷東西的兩個婆子,去找皇祖父了。」
&說太子妃是被太子害死的,吞金而亡。」
甄應嘉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沒想到康和用了這麼一個法子。現在聽他說來雖很是輕巧,但是律法里還有一條:子不告父。換句話說,官府要麼不受理這類案件,要麼……那個「子」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是算好的,」康和看着甄應嘉震驚的樣子,道:「不管太子妃是不是我親生母妃,但是她養了我十幾年,我總是要報了這份恩情的。況且……」康和猶豫了一下,像是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說,「我有意於大位,這個時候,是必須從廢太子羽翼底下出來的,這便是最好的機會。」
他嗤笑兩聲,「你看,我連這個都能用來為自己打算。」
甄應嘉的心裏抽了抽。
只是隨即,他臉上顯出幾分迷茫來。
甄應嘉陪着他安靜的朝前走了許久,才聽康和道:「我現在有些迷惑了,我究竟是不是太子妃生的呢?」
甄應嘉不解,「你查到什麼了?」
&兩個婆子,偷了太子妃東西的婆子是主動來找我的,說是太子妃被太子害死,她們兩個忍辱負重,求我替太子妃報仇。」
甄應嘉點頭,可是隨即又搖頭了,他是聽見那兩個婆子的對話的,可以說那兩個婆子的一切舉動都是出自於太子妃的授意,這麼一來就很是奇怪了……
&也看出來了嗎?」康和道:「她們兩個沒說實話。她們不知道趙氏已經來找過我,不知道我心裏對我的身世有了懷疑。」康和閉了閉眼睛,說得越發的直白了。
&們兩個言語裏多有鼓動,說得雖然很是委婉,但是里里外外都是太子妃和我相依為命,攛掇着我去皇祖父和皇祖母面前告狀。」康和頓了頓,問道:「你明白嗎?」
甄應嘉道:「太子妃相信了趙氏的話,你不是她親生的,她留下這兩個婆子勸你去告狀,就是為了讓太子和你都吃盡苦頭!」
康和很是沉重的點了點頭,又道:「那兩個婆子昨天夜裏自盡了。」
甄應嘉搖頭,道:「還有什麼?」
康和道:「還有那個起因,將康全認成是我的婆子。我差人去查她的家人,鄰居等等。在她死後不久,她家裏就失了火,死的一個不剩。」
甄應嘉眯了眯眼睛,「鄰居呢?聽見什麼沒有,按說不該一個都沒逃出來。」
康和點頭,「鄰居家裏燒了一點,但是人都好着,所以她家裏必定是有人動了手腳。我又讓人去查,發現那時候趙氏和康全賬上都有大筆的銀子支出。寫的是買了花瓶還有首飾等物,但是首飾沒見趙氏帶過,花瓶……沒兩天就打了。」
&麼說是康全動的手?」甄應嘉有些疑惑。
&半是了。」康和點頭。
&是……」他又猶豫了,這次換他站在甄應嘉面前,定睛凝視道:「我又去查了當年的伺候太子妃生產的宮女、太監,還有太醫……」
康和停了很久很久,道:「不過才十七年而已,宮女太監有暴斃的,有出宮的,太醫有辭官的,有遇上匪徒暴斃的,現在活着的……只有一個!」
&甄應嘉焦急問道。
&祖母身邊的翠竹嬤嬤!」
這麼說當年太子妃生產之時,皇后必定是動了手腳的!
去掉極有可能被蒙蔽的太子妃不提,康全動手,證明這是他的奸計,趙氏有沒有參與倆說,但是皇后動了手……
甄應嘉看着康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