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發生一些事了,情到濃時,都是水到渠成。她只是有些緊張,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癢梭梭的,但捨不得叫他停下。剛開始的生疏,到現在逐漸演變,親密好似一人,這就是夫妻吧!她全身心地依賴他,當初大婚前皇帝的囑託言猶在耳,她也考量過了,如果他當真有反心,但願她能憑一己之力挽回他,這是對二哥哥最好的交代,也是對自己最好的交代。
公主和駙馬,過着豐衣足食的日子,夏有涼風冬有雪,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有個孩子,她的一輩子就圓滿了。不枉她年年在海棠樹下流連,等到一個好丈夫,有情有義,也顧念她。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大袖落到肘彎,細細的臂膀,有些伶仃的模樣。他的眉心有極淡的懸針,是憂慮過甚了。她的手指在上面撫了又撫,想把它抻開、熨平。視線在他臉上巡視,最後一笑,「你真好看。」
得她一句誇獎,賽過攻下一座城池。他羞赧而滿足,說謝謝,「你也好看。」
這樣纏綿,心思千迴百轉,道也道不盡。
他負載着她,跳舞一樣,旋轉到窗前。窗台不高,齊腰罷了,他托起她,輕輕往上一送,讓她坐在一片繁複的雕花上。她就那樣低着頭,淺笑望着他,長長的頭髮,在午後的薰風里飛揚,兩手按在他肩頭,矮下了身腰,把臉頰貼在他的脖子上。那流淌着熱血的經脈,在她耳邊突突跳得歡暢。
她玩性又起,親了親他的脖子,「吻頸之交。」
他的手扣着她的腰,拇指在她肋上揉搓,逐漸升高……
&遞之誼。」
她紅了臉,罵他沒正形兒,可是這種時候,還要正形兒做什麼呢。
她腳尖的軟鞋勾不住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他順流而下,把那纖纖玉足捏在了手心裏。
屋子裏溫度不斷升高,這午後簡直熱得好似酷暑。他的圓領袍穿不下去了,抬手解鈕子,才解了一顆,聽見門外有人通傳,說太妃禮佛回府了。
兩個人俱一震,霎時從渾渾噩噩的濃情里掙出來,對看一眼,衣衫不整,都覺得甚為尷尬。銅環和小酉進來為她更衣,她光腳蹭着青磚,悄悄把鞋穿了回去,轉頭對他道:「你先過銀安殿,我還要梳妝,等收拾齊全了再過去。」
他笑了笑,「額涅不是那麼拘禮的人,你也不必盛裝。居家過日子,隨意些的好。」一面說,一面退出了隆恩樓。
過跨院,瀾舟在垂花門上候着,見了他忙迎上來,雙手奉上一封書信,「五叔把京城周圍的兵力都摸清了,這回談謹出征,從西山抽調了十萬兵馬,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各六萬,京軍仍有四十八衛,及皇帝親軍十二衛,共八十萬人。」
八十萬人,何其壯哉!他把信看了一遍,慢慢疊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鄴兵力,少說有兩百萬,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除非從根兒上爛起,否則別說我這輩,就是你這輩也等不着那天。」
瀾舟笑道:「好在離爛也不遠了,北邊拖欠着戍邊將士的軍餉,已經兩三年了。糧草短缺,官兵們只好上老百姓那頭征糧,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兩百萬人馬,實際能用的半數不到,咱們一動,連路有人響應,攻入北京指日可待。」
這孩子,小小的年紀,野心卻不小。他垂眼看他,「一旦動手,就是巨輪推進,再也停不下來了,若沒有十成的把握,不能輕舉妄動。我問你,咱們有多少人馬?」
瀾舟道:「南苑各處相加,大約有二十萬。」
&算朝廷能用兵力在一百萬,一百萬和二十萬,天差地隔,一個閃失就會功虧一簣。」他在他肩上拍了拍,「兒子,深謀遠慮,才是治世之道。圖謀天下不可冒進,還需從長計議。」
瀾舟訝然望着他,以前那個氣吞山河的阿瑪似乎不見了,自打尚主以來,變得畏首畏尾,凡事只在芝麻綠豆上做計較。他擰了眉頭,「底下人都等阿瑪的令兒呢。」
他唔了聲,「靜觀其變。」
瀾舟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他,「是長公主和您說了什麼嗎?」
良時不豫,「這會兒怎麼稱呼她長公主了?叫額涅不是叫得挺歡嗎?」
瀾舟不由皺眉,「阿瑪這是怎麼了,兒子親近她,也是瞧着阿瑪的面子,難道您還指着我同她不和嗎?」
他輕飄飄乜了他一眼,「別在這兒散德行了,你也大了,不能老粘着她,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原來在父親的眼裏,他的一片孝心是「散德行」,這叫他沒法接受。他說:「奶奶都讓您送走了,我缺人關愛,就願意膩着她。」
從小到大聽話順從的孩子,有朝一日和你抬起槓來,簡直讓人沮喪。良時問:「你今年多大?」
瀾舟說:「兒子八歲,端午就滿九歲了。」
&兒在府里挑一挑,看哪個順眼,收房吧。」
這麼超前的決定,讓做兒子的目瞪口呆,「祁人十三歲才……」
他撣了撣衣袍,「早早兒學好了本事,十三歲就可以直接娶親了。」然後再也不聽他抗議,悠閒而慵懶地踱進了銀安殿。
太妃得了幾匹上好的緞子,正攤在桌上查看,他上前打了個千兒,「兒子回來了,給額涅請安。」
老太太嗯了一聲,放下眼鏡回榻上坐着,「殿下歇午覺了?」
他說沒有,「才安頓下來,一身的灰,洗漱完了來給額涅請安。」
太妃稱意了,笑着說:「曉事兒,不枉把王府騰出來,三位庶福晉換一位長公主,咱們可賺了。」頓了頓問,「懷寧之行收穫頗豐吧?我傳恕存來問了話,聽說你們住到一處了?這麼算來再過兩個月該有好信兒了,麻煩就麻煩在國喪上,皇后才崩的,這會兒有動靜,怕上頭要問話。」
他卻沒放在心上,「皇上要不了多久就會立新後,大喜一衝,誰還計較上個皇后是什麼時候死的。只不過我和她暫且還沒圓房,額涅要抱孫子,怕是得再等等了。」
太妃一聽又上火了,「怎麼回事兒?我今兒還上報恩寺求來着,老住持說卦象上來看快了。」
良時道:「是快了,額涅稍安勿躁。」
太妃說你這個不行,「既然同房了,就應當有下文才對。」一面喋喋抱怨着,「我這麼大的歲數了,還要為你房裏的事操心,你哪時也不叫我省心!想當初你阿瑪都比你機靈,你呢,媳婦在跟前,怎麼反倒露怯了?要個孩子吧,將來也好名正言順。」
正說着,見一個端莊的身影從中路上過來,一時住了口。
婉婉欠身請安,太妃得站起來受禮,各自客套一番拉過來坐下,問問一路見聞,說這兩日受累了,不該跟着上那兒去。說了半天轉頭吩咐塔嬤嬤:「把我求的牌子拿來。」
紅漆盤裏並排放着兩面玉牌,太妃挑了一面,替她佩在衣襟上,「這是高僧開過光的,能保平安,你們一人一塊兒,還能早生貴子。我不是催你,大婚有程子了,要是瞧他好,就賞他臉子吧!認真說,先前有三個庶福晉,都不是要緊人兒,我心裏認定的媳婦只有你一個。你們開花結果了,我就是下去,也能見他阿瑪了。」
婉婉知道太妃一見面無非就是那幾句囑託,每回都讓她感到不好意思。她支支吾吾回應,還沒開口先紅了臉,「額涅的話我記下了。」
&底面嫩,這有什麼的,世人都打這兒過的。」又指指桌上緞子,「天兒要熱啦,往年全是我張羅,今年我就偷個閒了。良時的夏衣,少不得勞煩殿下,叫他們把工筆小樣送來,殿下瞧着哪個可心,就叫他們照着樣子做。還有一樁,他的那個院子啊,入夏前得打發人重新修一修,瓦片兒鬆了,牆皮也老舊了……」太妃笑笑,「就讓他住到你那裏去吧,湖邊上風光好,兩口子得多處,情義才更深厚。」說罷自己也高興了,趕緊朝外頭吩咐,「快快快,今天就動手,別等了,萬一明兒變天,就不好開工了。」
這麼極力促成,真難為這個做母親的。婉婉看了良時一眼,他朝她訕笑,透着幾分被動,又透着幾分舒稱。想必她陪房的那幾個精奇嬤嬤早就被太妃買通了,記檔的紅冊子呢,也記成了一筆糊塗賬。這麼路遠迢迢的,一國之君不會閒着沒事兒干,關心妹妹的房事,所以太妃放心大膽,可以隨意施為了。
談話持續的時間不長,太妃很快告乏,要回自己的院子歇着去了。晚膳不在一塊兒用,都自便吧,晨昏定省也不必來了,有那工夫,多膩歪一會兒,早早有了世子,比什麼都強。
良時說:「我們家老太太,一向這麼不拘小節,所以底下孩子們都愛戴她。」
婉婉覺得他老把自己弄得無處安身的樣子,實在有點落魄。但他自己絕不這麼看,興致勃勃地讓人把他日常用的都搬到她那裏去,瀾舟和瀾亭在邊上看着,他把太妃的話修改修改,複述了一遍,「你們做學問也怪累的,天不亮就得進書房,晨昏定省打今兒起就免了吧,阿瑪知道你們的孝心就好。」
兩個孩子應是,卻行退了出來。瀾亭說:「阿瑪近來真和煦,就拿我背書的事兒來說,換了以前早就找戒尺開打了。」
瀾舟低着頭,若有所思,「上了年紀,心就軟乎了。」
瀾亭不合作地笑了兩聲,「我看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阿瑪睡懶覺>
雖然說得很在理,但瀾舟還是瞪了他一眼,「畢竟新婚,睡懶覺也是應當的。」
瀾亭說:「都小几個月了,還新婚呢?」
兩個稀鬆二五眼,能商量出什麼新婚舊婚來,糊裏糊塗地搖着腦袋,沿堤岸走遠了。
歲月無波,這是婉婉下降南苑前沒有想到的。她以為到了這裏,必然要鬥智鬥勇,費盡心機,然而預備好的事一件都未發生。駙馬溫柔,婆母慈愛,庶子們也敬重她,她不過是從宮廷移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現在看來,成親也不是什麼壞事。
隆恩樓前開鑿的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嬿婉湖。說來也巧,她和他的名字,在蘇武的詩里早有聯繫——「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仿佛姻緣是前世註定,想來就很有首尾的樣子。他回到南京,懷寧的事依然要處理,旁邊的小院裏佈置出一個書房,見人都在那裏。她愛登高,站在二樓的欄杆後看,能看見他坐在窗前辦公的側影。
住在一起兩日,他沒有越雷池半步,這點倒是很貼心的。他總說不急,她太年輕,怕嚇着她,要等她做好準備,大概才會真正在一起。
小酉和銅環的修珍方準備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都有些喪氣了,「王爺到底怎麼想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難為咱們這些做奴婢的,跟着干着急。」
婉婉聽她們念叨,心裏也算計,確實這事拖了很久,交代不過去了。可是他沒有想法,自己總不好霸王硬上弓。況且彼此那麼親昵,就算沒有最後一步,也覺得沒什麼。
銅環說那不一樣,「要生世子,就得有那一層,否則只能替別人養孩子。」
婉婉很無奈,「前兩次我在他面前穿得那麼少,他也沒把我怎麼樣,他的定力太好了,也可能是我不夠美艷。」
不夠美艷,那就想辦法變得美艷。他打發人傳話來,說今晚同她游湖,三個人一商量,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小酉精心替她染了指甲,銅環給她擦上了胭脂。不穿馬面裙了,換天水碧的齊胸襦裙,挽上一條柳綠的畫帛,被風一吹,娉娉婷婷,像壁畫上的飛天。
婉婉有點不自在,「沒的叫他看出我的居心,我是公主,不能這樣。」在鏡子前蹉跎半日,最後找了件氅衣,把滿身的春/色掩在衣下了。
湖上的那艘船不算小,比一般的瓢扇扇大多了,甲板上放一矮几,置辦上三兩小菜,一壺清酒,足夠兩個人並肩而坐。傍晚時分他來接她,攜她的手走在小徑上,時不時看她一眼,她納悶:「你老瞧我幹什麼呀?」
他說沒什麼,「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
除了大婚那天糊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濃妝,他沒見過她塗脂抹粉的樣子。她輕輕抿了抿唇,靦腆地低下頭,「我今兒擦了口脂。」
他笑着點頭,「難怪,別有風情。」
她難堪地避開他的視線,害怕他心裏有想頭,嘀咕為了和他泛舟,還特特兒打扮過了。
所幸他什麼都沒說,到了岸邊自己登船,兩個小廝半跪在碼頭上,讓她踩着膝上甲板。月亮升起來了,彎彎的下弦掛在天邊,他在船篷上點了一盞羊角燈,待她坐定了放開纜繩,也不用篙子撐,任它隨風蕩漾,飄到了湖心。
滿池的荷,雖沒到花期,也不見花苞,但是蓮葉層疊,悠悠鋪向遠方。婉婉吸了口氣,夜風清涼,大覺舒爽。他給她倒了飲子,她抿了兩口,他還在想她的紅唇,問那口脂是什麼名目,她說叫聖檀心,這名字帶着隱約的宗教色彩,別具韻味。
小船隨波逐流,他怕她冷,探過來摸摸她的手,她喜歡這種小小的溫情,不言不語的,似乎能夠天長地久。她說:「我給你吹首《姑蘇行》吧,我也會笛子。」從袖子裏抽出她的玉笛,背靠烏蓬,悠揚奏起來。
她的笛聲輕快俏皮,江南攏着薄霧的清晨和小橋流水,在那靈動的指尖擴散開,覆蓋了整個湖面。慕容氏在音律方面的造詣,真不是他這個擅長舞刀弄槍的人能匹敵的,他薄弱的,由她來填補,這才是天作之合。
他調轉目光看船舷外,水面倒映出乍明乍滅的燈光,和曲折的身影。她一曲吹罷,他忘了讚美,只是敞開兩臂,讓她偎進來。
迷茫的夜,迷茫的心神,一直相擁着,不知什麼時候癱坐下來,一點一點欺壓,把她壓在身下。
&婉,你怕不怕?在這裏……」
她的心頭咚咚直跳,但只要是他,就不覺得害怕。
他解她的衣襟,氅衣里露出一片天水碧來,大袒的衣領,鎖骨精緻可愛。他微微驚訝,如果是夢,但願長醉不願醒。定了定神,俯下身子,把唇印在那片細膩的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