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棠出了門,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就想去買點糖炒栗子帶給如姐他們吃,順便回去吃晚飯。
她運氣不太好。
糖炒栗子剛抱到懷裏,就看見陳鴻。他頂着一張好皮相靠在車上,似笑非笑地對着玉棠看,不知道在那裏已經等了多久了。
范玉棠深吸一口氣,裝作沒看見,繞了一個彎想要走過去。陳鴻邁了幾個步子,伸出一隻臂膀擋住她。
看真的躲不過去了,玉棠才抬起頭,微笑着說:「陳先生也來買東西,真是巧。」
&巧。」陳鴻似笑非笑地挑眉,「玉棠小姐,我在等你。」
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陳先生想要請我過去唱堂會,這事兒得跟班主商量,我自己做不了主。」
&對堂會沒有興趣。」他收回那隻臂膀,又邁了一步,直接站到她面前。「玉棠小姐,我在這裏等你,的確是為了請你去我府上。不過不是為了堂會,而是得了一個好位置,想要讓你坐一坐。」
&麼位置能得陳先生你說一句好?」玉棠整張臉皮都已經快要僵住了,朝這邊看的人越來越多,她有些撐不住了。
&太太這個位置,不算好?」
玉棠的面色瞬間變了,卻還是強自微笑着:「陳先生真是愛開玩笑,玉棠何德何能……」
&陳鴻從來不開玩笑,一言九鼎,整個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我。」他直接打斷她的話,「玉棠小姐,你聽不出來嗎,我在跟你求婚。」
&先生……我很抱歉……」
&棠小姐!說什麼話之前最好都考慮清楚。要不要拒絕,你又,能不能拒絕……」
范玉棠輕聲抽氣,一時之間犯了難。她當然想要拒絕,可是面前這個男人他勢力太大了,就是軍/閥那邊都要給他三分面子。偏偏不能拒絕。
別說是她了,就是一般的女人都沒有拒絕他的份。
她低着頭,無比艱難地說:「只要陳先生你開口,上海灘十里洋場,多少名媛小姐都願意嫁給你。」這次他沒打斷她,於是她很順利地說了下去。「玉棠蒲柳之姿,貧賤之身,不過一介戲/子,實在配不上陳先生。」
陳鴻靜靜等了一會,看她沒有再說下去,才問了一句:「你說完了?」
看她點點頭,才說:「那輪到我說了。沒錯,上海灘比你身份出眾的女人許多,但是在我眼裏,他們都比不上你。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我開心。只要我開心了,那麼就沒有配不配得上這個說法。」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可惜說不到玉棠心坎里。她抱緊了懷中的糖炒栗子,像是想要從那個油紙袋子上面汲取勇氣一樣。
&先生,恕難從命。」
陳鴻像是一早料到了這個結局,抬手打開那個紙袋子,從裏面拿出一顆栗子剝開,放到嘴裏嚼了,隨意把手裏的栗子殼扔掉。
嚼完栗子,他才低下頭,語氣頗有些不容置喙:「我就知道不該問你,偏偏他們都說對女人要溫柔一點。溫柔有個屁用!老子告訴你,恕難從命也要從!好好準備嫁妝,老子回去讓人挑個良辰吉日就來娶你,別等我來搶!」
說完就回身上了車,車子快速開走,只剩下玉棠站在原地,抱着一袋子糖炒栗子,不知所措……
不遠處一個拐角口,嬴政和陸千金兩個人站在那裏一邊看一邊吃栗子。要不怎麼說以前的東西好吃呢,配料放得足。說了是桂花糖炒栗子的,那就肯定是用桂花糖炒出來的。剝出來的栗子肉飽滿十足,金燦燦的,帶着桂花的香氣和栗子本身的甜糯。
陸千金吃了一個就打住了,嬴政喜歡吃甜食,吃了一袋子還不夠,還暗戳戳地從過路人身上偷了幾個銅板,準備再去買一袋。
&吃完了沒有!」玉棠已經走了,陸千金往前追了兩步察覺到嬴政沒跟上來,往後一看,他還窩在那裏吭哧吭哧剝栗子吃呢!陸千金怒了,兩三步跑回去對着他的腳就是一個大腳印子。「范玉棠回家了!你還不跟我追上去!」
&哎哎,慢點慢點,栗子要撒了……都叫你慢點了……千金我跟你講你打我可以拽我可以,別動我的栗子啊……」
陸千金揪着他懷裏的栗子帶子往前走,嬴政奮力摟着,一邊捍衛自己的袋子,一邊還能抽/出空來剝幾個栗子往嘴裏送。
他們追着范玉棠到榮福戲班的時候已經開飯了,伙食不錯,雖說葷少了一些,飯和大饅頭卻管夠,素菜什麼的做得分量也足。嬴政一天沒吃飯了,聞着聞着就覺得自己有點餓了。
&我說這根本沒什麼可觀察的!很明顯范玉棠以前跟那個什麼梁岑是一對,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他們分開了,然後梁岑就換了一個人就是那個什麼琉璃捧着。范玉棠沒人護着了,就被陳鴻看上了,現在陳鴻想要強娶她!」
陸千金回過頭一臉鄙視地看着他:「就你明白,就你看出來了,我沒看懂!」
「……」嬴政聽不出她在說反話他就是傻/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麼!梁岑想要知道的是范玉棠葬在哪裏,現在離范玉棠死還有十八年,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線索!」
陸千金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你在急什麼?」
嬴政一臉茫然:「我急了嗎,我沒有啊。」
她嗤笑了一聲,「是不是覺得范玉棠和那個人很像?」
&覺得!誰告訴你我覺得很像?她和那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她意味深長地反問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在說誰?」
嬴政僵住,末了知道躲不過去了,無奈地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記得。」
&當然記得。」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那冷意似乎要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把所有情意和過往都凍結成冰才算完。「不提起,不代表我忘記了。脖子裏的血濺出來,氣管沒割開,那種窒息的的痛苦,換了你,你會忘記嗎?」
&要再說了!」嬴政想起她曾經差點死在自己面前的場景,只覺呼吸艱澀,猛地伸手把她抱進懷裏。「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那麼痛苦的回憶,為什麼還要記着。」
&可沒想過要提起舊事,是她的臉讓我想起來的。」被他抱在懷裏,陸千金只能扭過頭看向范玉棠。她美麗的臉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顯得越發柔和,眼睛黑亮,帶着一種溫柔的漂亮。
就像兩千多年以前,她在地上翻滾着,快要死去的時候一樣。也是這樣一張臉,帶着一雙溫柔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低下頭,在自己耳邊低聲說:「別怪我,你太美了,他太喜歡你了。這份容忍留到最後,一直是要出事的。咱們都得為了自己打算,更何況,我還有個兒子……」
而此時此刻,范玉棠坐在位置上心事重重地吃菜。這菜其實是香的,但是她心裏有事,吃到嘴裏就變成了紙片一樣的乾澀。
如姐在一旁看了很久,終於沒能忍住。夾了一筷子青菜給她,「玉棠,怎麼看起來心情不好,班主逼你做什麼了?」
玉棠悶悶地把青菜放進嘴裏,味如嚼蠟,嚼了好久才艱難地咽下去。「班主還逼不了我。」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還是琉璃那小蹄子又給你氣受了,要我說就看不上她。成天不干好事,狐媚子一樣飄來飄去。她的嗓子還不如你呢,也不看看是憑着什麼坐上的現在這個位置!」
&是她。」玉棠苦笑了一下,為了寬慰如姐,夾了一塊魚肉給她:「咱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嗎……」
不是琉璃惹她,那如姐就更疑惑了。一邊吃魚一邊說:「你究竟苦惱些什麼,說出來,咱們大傢伙給你支個主意,總比你自己悶在心裏強啊。」
眾人也點頭說是。
玉棠嘆了口氣:「咱們這頓飯吃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跟你們同桌吃飯……」
一句話還沒說話,桌上吃飯的人瞬間停住動作,全都靜了。反映過來後,如姐直接把筷子往碗上一扣,連帶着放到桌上:「怎麼個意思?班主還真讓你嫁給那個陳先生不成?」說着,猛地站起身:「我找他去!」
&也去!」在後台跟他們說話的男人也站起身,「不能讓班主就這麼把玉棠賣了!」
玉棠哭笑不得,站起身一手一個把兩個人拉住:「你們聽我說完行嗎?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兩人又坐下來,玉棠四下看了看,今天琉璃不在,其餘的都是戲班裏信得過的人,於是也沒打算藏着掖着。「原本是想在戲班裏長待的,現在看來是待不住了。我預備着走了,晚上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走。」
雖說不是進火坑,如姐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把攥/住玉棠的衣袖:「你跟我說實話,到底為什麼突然要走!是不是班主逼你?」說着說着,竟然有些抽泣:「這麼些時候了,玉棠,我捨不得你。怎麼非得你遭這個罪?」
玉棠道:「陳先生想娶我,我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