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跟着慕玥,陸千金和嬴政就窩在後面一條船上面追着他們。陸千金觀察完清然兩個進來,就看見嬴政趴在床/上一臉鬱卒。
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路還那麼遠,你是準備一路吐到京城去碼?」
嬴政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暈船又不是我願意的。」
沒錯,堂堂始皇帝嬴政先生,他!暈!船!從上船就開始暈,原來以為忍一忍就會好的,誰知道到後來吃完飯之後就吐了。後來更是吃什麼吐什麼,就跟懷/孕的女人沒什麼兩樣。
陸千金沒辦法,只能每次到了吃飯的點都把他帶回去,等到吃完飯差不多消化完了再帶回來。讓他好好留在千金樓養着偏偏又不肯,說什麼怕她在路上出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唯一不在預料裏面的就是嬴政暈船好麼!
&了……」感覺暈眩稍微過去一點,嬴政靠在船壁上問:「外面怎麼樣了,那隻狐狸是不是把那個叫慕玥的咬死了,然後才引來的天雷?」
&想多了,我看他們兩個挺好的。」陸千金坐到他身邊,扶着他半躺到自己腿上,伸手給他輕按太陽穴兩邊。「郎情妾意,差不多就要水到渠成了。說不定那個男的千辛萬苦把她誘/惑到京城去,就是為了娶她。不過要是這麼一來的話,也就沒有茗杉帝君什麼事了。」
要是光光是這樣,僅僅觸犯了青丘狐不許和凡人相愛這層天條的話,天雷大抵是不會劈下來的。人人都覺得天道嚴謹,其實天道是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許多條條框框,就是你越過去了也沒什麼。清然會引來那些天雷,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很快陸千金就隱約知道了天雷劈下來的原因是什麼。
那一晚正趕上中秋,月亮掛在天上,漂亮得傾國傾城。慕玥那條船剛剛趕到姑蘇城外,寒山寺上似乎有僧人在敲鐘。那鐘聲一圈一圈,順着被船槳撩出的層層水波,蕩漾到他們耳邊。
清然拉着慕玥站在船頭賞月,微風吹過湖水,帶來靜好的愜意。
&玥,京城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好嗎?」
慕玥深深看着她,比起平時,眼裏似乎有了許多別的情緒,但是他全都牢牢壓制住了。「當然,京城繁華有熱鬧,漂亮的東西很多。那裏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住着天下最富貴的人。到了那裏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你走到哪裏都會有人護着你。」
他說的這些清然不是很在意,她只是側着頭問:「那我可以想要吃什麼,就吃什麼嗎?」
&然可以。」他嘴角含笑,似有銀光。「你想要什麼,都會有人送到你面前。」只是那層笑裏面,總歸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清然白天玩累了,站着看了一會兒月亮就有點站不住,挽着慕玥的手臂撒嬌:「慕玥我累了。」
&是說了要賞月的嗎?」
&是我累了啊,這個月亮總是掛在那裏,我想什麼時候看都可以。但是今天的覺,就必須今天睡啊。」
他總是有許多歪理。慕玥拿她沒辦法,揮手讓人送她回船艙去休息,自己卻還是站在船頭眺望。
到了深夜風就有些冷了,他卻站得筆直,好像要把這場賞月凝固成永久的姿態。
後面那條船上,陸千金打了個哈氣,也覺得有點困了。「看起來沒什麼事了,咱們回去睡覺吧。」
&等!」嬴政把嘴裏的豆沙小月餅塞到嘴裏,使勁嚼了幾下剛想跟着她進去,看到那邊船上的事情,急忙把她叫住:「千金等等!你看那條船上,好像出了什麼事。」
陸千金疑惑地回過神,順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過去。
慕玥還站在那裏,他身邊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穿暗灰色衣裳的男人。那個男人對慕玥恭敬地拱了拱手,看起來像是他的下屬。
風輕輕把他們的對話帶過來,平白就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涼意。
宛如冰霜侵襲,鋪天蓋地飄灑下來。
&下,您猶豫了。」
&有嗎?」慕玥不動聲色地微笑,「不,我沒有。」
&下,您有。」男人的確是他的屬下,卻也不怕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說:「殿下,或許您自己本身沒有發現。」
&發現了,有能怎麼樣?」
男人猛地拱起手,深深把腰彎下去,懇切道:「只求殿下大局為重,不要拘泥於兒女情長。殿下,如果您喜歡清然姑娘這樣的女人,等登上大位之後,天下的女人都是您的。可是現在,她必須是皇上的。」
慕玥久久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在想些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噗通跪在甲板上,以頭搶地:「還請殿下早做決斷。」
&知道。」慕玥看起來很累,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起身。「這些事,我心裏都明白。如果我真是這樣目光短淺的人,早已經死了許多次了。」
&下能夠這樣想,總有一日能成大事。」男人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事?」慕玥僵硬地扯扯嘴角:「或許吧。等到回京城,就火速把清然送進宮裏去。她和……想像……父皇一定會喜歡她……」
那些聲音遠遠飄來,又隨着風散到更遠的地方。陸千金冷笑着把隨風飄飛的長髮挽回耳朵後面,「怪不得會招來天雷,原來慕玥竟然是皇族。原來,並不是他自己想要娶清然,竟然是要把清然送給自己的父皇。」
當初妲己亡紂,從此之後青丘狐被人厭棄,被天道冷待。當所有狐狸都在小心翼翼躲避皇族的時候,清然竟然已經一腳邁進了這個深淵。
&以為他挺喜歡清然,原來竟然是裝的。」慕玥再度刷新了嬴政對於演技的認知。他一開始接觸到這種高超的演技是在胡亥身上,從前裝得那樣順從,原來是預備着到了最後,竭力那一口,能夠將你咬死。他嘆息了一聲:「那個女人也是無辜。」
清然天真純美,身上處處都洋溢着令人憐愛的嬌俏。嬴政看見這樣的女孩子,總想起自己當年和千金收養的十公主。可惜十公主也死了,死在她弟弟親口的命令下面。
原本的兄友弟恭,兄妹之誼,竟然像是琉璃做的杯盞。看起來流光溢彩,實際上一顫抖就掉在地上碎了。滿地的琉璃渣滓,踩過去都是滿腳的疼痛。
對他這聲嘆息,陸千金卻有點不屑,冷哼着說:「無辜什麼?這條路是清然自己選的,到最後會有怎麼樣的結局,都怪不了別人。」
&是她並不知道。」
&政。」她看向嬴政,「我發現你在21世紀醒過來之後反應就越來越遲鈍了,還沒什麼警惕性。你別忘了清然她是狐仙,就算她資質再怎麼差,能修成/人身,修為就不會太差了。慕玥他們終究是普通人,就算聲音壓得再低,清然都是能聽見的。既然她選擇不出來,就說明她知道了寧可不知道。她要沉迷,你為她嘆息什麼?」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怎麼還要叫別人來憐惜你呢?
沒錯,清然全部都聽見了。她只是天真,卻不傻。一開始或許沒有聽懂,後來卻全都明白了。
原來慕玥想要把自己送給別人,成為別人的女人。甚至那個別人,是他的父親。
清然縮在船門裏,慕玥站在船外,他周身都被月色染上一層淡淡的銀霜,看上去仙氣裊裊,而她從未靠近過他。
原來他們真的是殊途。
就在這時候,她又聽見慕玥的下屬在外面問:「殿下,您可曾對清然姑娘真的動了心?」
風又起,吹起慕玥的廣袖。他面色上帶着一些清冷,和平時微笑的時候看起來差別真是很大。
輕輕地,清然聽見慕玥的回答:「不曾。」
那一刻清然跪倒在甲板上,捂着嘴哭得眼淚紛紛散落。她疼極了,就算那時候娘飛升而去,她都沒覺得這樣疼過。只因為她知道,總有一日/她也會飛升,他們總有一天會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可是慕玥在這時候推開她,那麼就註定了,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走到他身邊的機會。
清然深吸一口氣,擦去臉上的眼淚,走到門外面。她已經不哭了,臉上甚至帶着笑,看起來卻苦的很。
&玥……」
&然?」慕玥沒想到她竟然會出來,他不確定剛才那些話,她聽見了多少。
清然就站在幾步之外,她今天穿了粉色的衣裳。這時候風已經止了,船卻開得快,於是她的衣袂在這清冷的夜之中,微弱地顫抖。
&玥,原來你是想要那個位置。你跟我說去京城的時候還在想,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富貴的人。現在想想,天子……他當然擁有一切。只是我不明白,那個位置,和送我出去有什麼關係?」
慕玥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她,而她固執地回望。終於他吐出一口氣,輕聲卻又不容置喙:「你不需要知道。」
是的清然,你不需要知道。你是個女人,而女人需要做的事,就是服從男人為你安排的人生。
要怪就怪命運,為什麼要把她送到自己面前來。
清然眼裏淚光閃爍,臉上卻帶着自嘲的輕笑:「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會離開?慕玥,你要是讓我傷心了,我會逃走的。」
慕玥看着她,有些心疼,可是更多的,卻是決絕。既然一切都已經撕開了,那麼他就不要小心翼翼苦心經營了。她要真/相,他給她。
&走不掉。」
&走得掉的。」她認真地告訴他,「我現在已經很難過了,可是我還不走。是因為我還喜歡你。總有一天我會不喜歡你。」
說完,她轉過身進了船艙,再也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既然這是他想要的,那麼就順着他的規划走下去好了。左右除了這個,她什麼也給不了他。、
因為她動了心,所以她只能允許他的利用。
只是慕玥,權傾天下之後,你還會記得嗎?曾小舟輕泛,月下垂杆,少女容色無雙。
或許他會後悔。
可是清然不需要,因為他們走的,本身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