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沉淵脫下西裝,挽起襯衣袖口出現在廚房裏的時候,老宅里忙活了大半輩子的幾個阿姨,都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房裏這麼亂,你今天怎麼進來了?快出去快出去,這裏我們幾個阿姨能安排得好——」
吳媽是霍家的老人了,幹了一輩子,雖然是傭人,可寧琳倒也是將她當做家人對待。她也是看着霍沉淵長大的,自然而然,說話之間就多了些許隨意。
繫着圍裙擦了擦手就準備推着霍沉淵出去,男人卻是微微搖了頭,輕笑。
&媽,今天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的,我怎麼能讓你到廚房裏忙活呢真是——」
吳媽話還沒說完,就被寧琳的笑聲給打斷了。
半是嘆氣半是玩笑,寧琳站在廚房門口,看着裏面高高大大的兒子,衝着吳媽擺了擺手,「吳媽,您就別管他了,今兒啊,的確是不一樣。」
&人,您這意思是?」吳媽試探性的問出口,突然想到了什麼,蒼老而渾濁的一雙眼睛猛地一亮,臉上的皺紋伴隨着笑意綻放成一朵菊花。
&爺喜歡的那位,今天要來老宅吃飯?」
&不是嘛。」寧琳走進來拍了拍吳媽的手背,看了一眼正在系圍裙的霍沉淵,笑着開口道:「這麼多年我可都沒見過他下廚,果然還是有了伴兒之後人都變了,我這個媽啊,都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吃醋好了。」
&媽,走,咱們出去,讓他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忙活。」說着,寧琳挽着吳媽的胳膊,招呼着廚房裏另外兩個阿姨一同出了廚房。
霍沉淵看了她們一眼,微微挑眉,輕輕笑着搖頭。
外面。
寧琳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廚房裏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半是欣慰,半是覺得有些感慨。
誰能想到,自己的兒子,能夠為一個男人,做到這種程度呢?
就在寧琳晃神之際,吳媽忍不住湊到她面前去,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夫人,您說少爺喜歡的那位,真是個男人?」
&啊。」
寧琳點了點頭,倒也沒有絲毫想要遮掩的意思。
&說少爺這麼好的孩子,又優秀又有能力,多少大家閨秀排着隊等着被他喜歡,他怎麼就非要跟個男人在一起呢?」吳媽仍是觀念保守,皺着眉頭忍不住嘟囔。
話還沒說完,就被寧琳正色打斷。
&媽,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沉淵喜歡男人了,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寧琳微微笑了笑,輕聲開口:「他是優秀又有能力,可是這麼多年,我總擔心着沒有人能夠走進他心裏,這孩子啊,太獨,性子太冷漠。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程焱,他身上總算是多了一點人情味,我高興還來不及。」
吳媽嘆了口氣,握住寧琳的手點頭,「是啊,我也高興。」
&人,您說的程焱,他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東西,我提前去準備準備?」想到這裏,吳媽也是個急性子,轉身就準備去忙活,卻被寧琳一把抓住。
&的喝的不急着準備,只有一件事。」
寧琳的神色嚴肅下來,緩緩開口交代道:「程焱腿有殘疾,你只需要交代其他人,看到了不要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就行了。」
&孩子也不容易,別讓他心裏不舒服。」
&麼——」吳媽忍不住驚呼出聲,有些震驚不敢相信,「您的意思是這個程焱少爺還是個殘疾人?」
&爺怎麼會——」
&麼殘疾人?」寧琳皺了眉頭有些不悅,「程焱是個好孩子,再說了...」
女人嘆了口氣,目光越過吳媽,落在了廚房裏面忙碌的霍沉淵身上,眸色忍不住有些複雜難明,沉默了半晌之後,有些忍不住悵然的輕聲開口。
&說了...是我們霍家對不住人家啊...」
————
————
若是有人能夠看到此時此刻廚房裏忙碌的霍總裁,怕是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袖子高高地挽起來,有條不紊的洗菜,切菜,下鍋翻炒。
程焱不喜歡吃葷,可是他太瘦了,每一次霍沉淵都是想方設法的想要他能多吃點,可是平時工作太忙,雖然承諾了會親自下廚,可大多數時候,卻都不可避免的由程焱代勞,或是兩個人一起出去吃。
今天專門空出了一天時間,霍沉淵自然是耐心地在廚房裏,為了程焱在準備着。
魚肉打成碎,攪拌成雞蛋,捏成一個個的丸子,高湯下鍋一煮,飄起來之後就撈出來裝盤,鮮嫩可口,魚肉爽滑勁道,再搭配魚子醬和西藍花在旁邊做配,賞心悅目,勾人食慾。
還有提前買好的基圍蝦,切開背後取出蝦線,蒜蓉爆炒出味,基圍蝦下鍋油炸,韭菜鋪在最下面,基圍蝦擺盤放好,滾燙的蒜蓉燒油直接淋在基圍蝦上面,鮮香濃郁,味道誘人。
還有白灼菜心,清炒山藥,紅燒排骨,清燉乳鴿。
霍沉淵對吃一向很有講究,自然而然自己也會做得一手好菜,雖然不常下廚,可水平實實在在的卻是能夠跟星級大廚比較的。
最後,擦了擦手上的水漬,關火,正準備將一旁做好的菜端出去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抱住。
&來你今天不來接我,是為了做這些。」
程焱仰起頭來望向面前的男人,忍不住有些感動,「霍沉淵,你真是—要是別人知道堂堂霍氏總裁,專門下廚為我做這些,怕是得成明天公司頭條了。」
霍沉淵微微彎腰,適應程焱的高度,伸手回抱住他,低頭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人說什麼就讓他說去好了。」
&你做飯做菜,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了,我差不多都忙完了,廚房裏面油煙大,我推你出去。」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推着程焱就往外面走。
似乎想到了什麼,霍沉淵突然開口問道:「對了,程冉呢,沒跟你一起來麼?」
&們都到了好一會兒了,伯母她很喜歡小冉,在客廳里跟她說話呢,所以我才過來找你的。」
一邊說着,程焱仍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仰起頭望向霍沉淵開口道:「一會兒吃飯你父親跟爺爺——」
&事的,他們早就知道你了,對你很好奇呢。」拍了拍程焱的肩膀以示安慰,霍沉淵垂眸微笑,低頭再度在男人額頭上印下一吻。
&們都很好相處,放心。」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程焱衝着霍沉淵點了點頭。
來之前他也心中忐忑未知,可到了這裏,被面前的這個男人握住手,心裏那點情緒,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從認識到現在,霍沉淵賦予他做多的,便是可以可以完全託付的安全感和信賴感。
客廳里。
寧琳拉着程冉的手熱火朝天的說着什麼,正如她之前說的,人生中最大遺憾,便是沒有女兒,程冉性格開朗活潑,又乖巧懂事,自然而然地,一見面便是討了寧琳的十二分歡喜。
而程冉呢。
很小的時候便是失去父母雙親,這些年也一直都跟程焱相依為命,女孩生命中最大的缺失,便是母愛。
寧琳雍容大氣,和藹慈善,再加上積澱醞釀下來的氣質,無一不讓程冉心生好感,很快就親近起來。
看到程焱跟霍沉淵過來,女孩眼睛一亮,飛快的跑到自己哥哥身邊,心情頗好的開口道:「哥,阿姨說明天帶我去逛街買衣服呢,還說了好多好吃的東西,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程焱一愣,習慣性的望向寧琳。
女人溫和一笑,走過來拉住程冉的手,緩緩開口道:「我很喜歡程冉這丫頭,所以想帶着她去逛逛玩玩,你不會有意見吧?」
程焱怎麼可能會有意見?
&然可以,程冉她就我一個哥哥,要是您喜歡她,多一個人關心,我當然沒有意見。」
聽到程焱說起這個,寧琳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難以言喻,抬起頭來微不可察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有些心疼,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情緒,伸手抱了抱程冉。
&孩子也不容易,都怪——」
&
沒等寧琳把話說完,霍沉淵突然開口打斷,男人眸色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情緒,在程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淡淡開口:「菜都做好了,你看還有什麼要加的?」
對上霍沉淵的那雙眼睛,寧琳猛地反應過來,咳嗽一聲,迅速調整過來,笑了笑,開口道:「我已經讓吳媽去看了,一家人吃頓家常便飯,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沒有注意到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涌動,程焱不覺有異,笑了笑開口問道:「伯母,叔叔他們還在忙嗎?什麼時候回來?」
寧琳應了一聲,習慣性的開口回答:「噢,沉淵二叔出了點事情,他爸過去看——」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沒事,一會兒就回來了。」
程焱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望向霍沉淵開口關心道:「你二叔出了什麼事啊,嚴不嚴重,怎麼都沒聽你說起過?」
霍沉淵表情不變,輕輕笑了笑,伸手握住程焱的手。
&什麼大事,所以就沒專門告訴你。」
&跟我媽上樓去拿點東西,你跟小冉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下來>
程焱點了點頭,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只不過看着霍沉淵跟寧琳一起離開的背影,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忽略了似的。
&我覺得好神奇啊。」程冉捧着臉坐在沙發上,望着程焱眨了眨眼睛,「我本來以為你跟總裁哥哥在一起,會像電視裏面演的那樣,歷盡坎坷受盡折磨才能在一起呢,可是總裁哥哥家裏人都好好,也都沒有一點想要反對你們的意思。」
是啊。
程焱笑了笑,抬起手來拍了拍妹妹的腦袋,「誰讓你天天總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了?喜不喜歡寧阿姨?」
&歡啊,她好溫柔。」程冉想也不想就點頭,「就像媽媽一樣...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是覺得她好美,哪裏都好好。」
聽着妹妹說這些,程焱神色有些恍惚,笑意浮上嘴角,心中一片安寧平靜。
這麼好的生活,都是霍沉淵給他的。
樓上——
&我已經跟你交代過了,不要在程焱面前提起那些——」
霍沉淵面沉如水,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可緊抿的薄唇還是透露出男人此刻心情的不平靜。
寧琳嘆了口氣,眼神有些難以言喻的悲傷。
&淵,當年的事情,你爸他們也不知道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你二叔開車撞了人,自然而然第一反應就是找關係掩蓋這件事,誰能想得到,會把程焱一家,害到那種程度?」
霍沉淵輕輕笑了笑,眸色漆黑一片,聲音也逐漸冷了下來。
&可我們現在知道了。」
&道了又能怎麼樣?沉淵,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咱們現在對程焱好一點,多彌補一點,多替你二叔贖罪,不就可以了嗎?難道你真的要對你二叔出手?」說着說着,寧琳忍不住情緒有些激動,望着自己兒子冷硬如同雕塑的一張臉開口道:「這幾天你二叔已經意識到你在查他了,你爸要是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對二叔下手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霍沉淵的眼神,透過房間裏的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蔚藍天空。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程焱在提到五年前那一場車禍的時候,露出的那種深切的悲傷還有恨意,那種茫然無助,痛苦,還有折磨。
霍沉淵萬萬沒有想到,一手造成程焱這五年來全部悲劇的人,竟是自己父親的親生弟弟,是自己的親二叔。
沉默了許久許久。
霍沉淵輕輕呼出一口氣,用了力,握住母親的肩膀。
他聽到自己緩緩說。
媽。
你說的我都懂。
可是啊。
犯了錯,本來就應該受到懲罰,二叔躲過了這五年,虧欠了程焱這五年。
我只是想給他一個公道。
霍沉淵站在那裏,側臉輪廓深邃,看不清楚表情,透着一股說不清楚的涼薄,他將對付自己的二叔,說的輕描淡寫,可偏偏就是這麼的輕描淡寫,不知道怎麼的。
突然就讓人覺得有些心酸起來。
他日日夜夜,又何曾沒有過掙扎痛苦。
只不過啊。
男人微微笑了笑,眸色恍惚沾染了些許溫情。
爸要是怪我,就讓他怪吧。
我要還給程焱,一個他想要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