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藏傷悲】
傍晚時分,忙完了一天的段蝶父親解開領帶,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坐在椅子上發呆。
眼看着新的酒店很快就可以正式運營,就差最後那一筆資金的時候,那些之前說好的投資人竟然全都縮了。段父經商多年,自然不會為這種事生氣,他以為這次的事,可能是過往的那些商業對頭故意針對他做的,他不懼怕,知道自己有能力解決,但卻不禁有些鬱悶:畢竟這是他女兒在自己的指導下第一次運作這種大項目,如果不能成功,只怕會很打擊女兒的自信。
不過好在沙家依舊願意和他們合作,如果要酒店如期開業,段父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重新找投資人。
但這時間也太過倉促,況且資金數量龐大,這幾天他忙得焦頭爛額,也沒能成功解決這個問題。
唉,算了,先別想了,還是回家吧,妻子和女兒都等着自己吃飯呢。
誰想段父剛剛站起身,後背和腰的地方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讓他不禁停下了動作。
他嘆了口氣,伸手拍拍後背的痛處,等這感覺稍微過去一些了,才重新站起身,在走出辦公室的前一刻,他回頭朝旁邊立着的衣冠鏡上望了一眼,發現自己的白頭髮似乎又增多了。
唉……年輕時,為了給妻子和孩子創造好的生活環境,他曾經什麼苦活累活都做過,現在年紀大了,後遺症就出來了,身體有各種小毛病不說,人也顯得比其他同齡者老些。
儘管現在他可以用考究上乘的衣裝包裝自己,可是臉上還是難免露出蒼老神態。
他望着鏡子裏自己的臉,不禁有幾分擔心,擔心他哪天萬一突然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該怎麼辦。
儘管他和妻子現如今擁有可觀的財富,絕對能保證女兒衣食無憂,但是……其他方面呢?比如感情方面?女兒一個人孤單了那麼多年,想必一定非常渴望別人的關懷和愛。他倒不是擔心女兒嫁不出去成了剩女,或者覺得孩子不結婚是天大的罪過,只是擔心,自己和妻子有一天一旦離去,誰又能繼續給予她心靈上的安慰呢?
為此,他和妻子絞盡腦汁,好不容易幫女兒尋來一位各方面都很優秀的男子,誰想女兒卻一點都不喜歡。不僅如此,還偏偏對一個生活奢靡的花花公子動了真情。
唉,簡直愁死他了。
段父搖了搖頭,打開門走出去,門口的助理立即起身道:「段總,有位客人在休息間等您。」
段父皺眉,「我記得我的日程上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了。」
「的確如此。」助理的語氣里微有歉意,「但是對方說他不見到您就不肯走,而且還讓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您,說您看了就明白。」
段父接過那個小盒子,打開一看,發現裏面是一個較為陳舊的平安符,但他卻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他和妻子當時特意給女兒買的,誰想買了沒多久,他們就把女兒弄丟了,妻子為此哭了好久。
他蹙眉,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朝休息間走去。
段父沉着臉推開門,果不其然看見那個叫裴柘的臭小子坐在沙發上。他舉起手裏的平安符,問:「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裏?」
今天的裴柘穿了一身非常講究的西裝,頭髮和其他配飾都精心準備過,看上去就像個儒雅而博識的企業家,而非從前那個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他站起身,很恭敬地對段父鞠了一躬,才說:「段蝶走之前落在家裏,沒有拿走。抱歉段叔叔,我只是想見您,採取了稍微過分一些的辦法,還請您原諒我。」
「我不是你叔叔。」段父哼了一聲,也不落座,只是冷冷看着他,「你有什麼事?」
裴柘絲毫不介意他冷淡的態度,說:「確實有件很重要的事。能請您取消段蝶和沙珩故的婚約嗎?如果可以,我想做那個娶她的男人。」
段父嗤笑,「你覺得可能嗎?裴柘,你的那點破事我早就查清楚了,我讓助理去查你曾經和多少女人曖昧不清過,你知不知道她查出來的名單有多長?就這樣你還敢說要娶我的女兒?我腦子有病,才會把她嫁給你這種敗類!」
段父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甚至都沒辦法維持自己平日裏優雅的儀態,簡直恨不得衝上去把這臭小子揍一頓。
裴柘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半垂着眼眸,聲音懇切極了,「叔叔,我承認,過去我非常愛玩,我不把身邊的女人當回事,不把感情當回事,行事過於囂張。可是我想說,這都是我認識段蝶之前的事,您的女兒,她真的讓我改變了很多,我可以向您保證,自從和她在一起後我便一直對她忠誠無二,而且在接下來的生命里,我也可以保證只愛她一個人。」
段父卻不相信,「你的保證有什麼用?你這些話,騙騙小姑娘也就算了,能騙得了我嗎?你覺得我能相信浪子回頭這種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你現在或許能保證只愛她,但以後呢?還有那麼多年,總有一天你會恢復本性的!」
裴柘提高聲調,「那您可否有考慮過,或許我的本性就不是一個浪子,只是因為沒有遇到心愛的人,所以之前才會做那麼多錯事?」
段父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擺擺手,「我不想和你就這個沒意義的話題爭論,你是不是浪子和我沒有關係,和我的女兒更沒有關係。我可以告訴你,就算她這回不嫁給沙珩故,也絕不會嫁給你!你死心吧!」
說罷,他就轉身朝外走,然而身後裴柘的話很快讓他停下腳步,「等一等,段叔叔,您想不想知道那些酒店投資人為什麼突然集體撤資?」
段父一眨眼就明白了,回頭看着他,「是你做的?你想用這點雕蟲小技威脅我?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裴柘不卑不亢,「叔叔,我不是想威脅你,我只是想向您證明,在經商潛力上,我絲毫不比那個沙珩故差;但如果您執意要讓他娶段蝶,那麼我就算拼盡全力,也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成真。」
段父冷笑,「你還是在威脅我,只不過換了一個不那麼有攻擊性的說法而已。」
「如果您這麼認為的話,就是好了。」裴柘雙眼灼然地望着他,「但這是我目前唯一的辦法,我希望您能看到我對段蝶的一片真心。我不求立刻和她複合,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想您和阿姨展示,我有多愛她。」
段父沉默片刻,忽然問:「就算如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女兒或許已經不喜歡你了?」
「她不會。」裴柘堅定地說,「我相信她還愛我。您是那麼聰明善於觀察別人的人,如果她不愛,您剛剛也就不會用『或許』這個詞了。」
段父微微挑了挑眉,第一次用正眼去打量眼前這個男人。裴柘似乎有幾分狐狸的狡詐,卻同時還具有豺狼的野心和雄獅的勇敢,而這些特點,則是他未在沉穩的沙珩故身上見到的。
這樣的男人說危險也危險,但如果有了牽絆,那麼就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不讓他受到傷害。
他靜靜地盯着裴柘看了片刻,什麼也沒說,轉身朝外走。
「叔叔,等一下。」裴柘再度叫住了他,走上前恭敬地遞給他一個絨布盒子,「這是我買給小蝶的生日禮物,沒來得及交給她。能麻煩您幫忙轉交嗎?」
段父盯着那個盒子看了看,最後一言不發地裝進了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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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父剛回到家,聽到動靜的女兒就從廚房跑出來,歡快地在他身邊跳來跳去,「爸爸,你下班啦!」
他慈祥的笑了,說:「恩。寶貝女兒今天上班累嗎?你媽人呢?」
「不累不累,媽媽在炒菜,她在做你最愛吃的菜哦。」段蝶帶着父親走到廚房門口,「媽媽,老爸回來啦!」
段母聞言頭也不回,對丈夫說:「還不快過來幫我切菜!寶貝啊你去歇着吧,這兒有我和你爸就行。」
段蝶想幫忙,硬是被父母趕出廚房,只好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段父系上圍裙,一邊切菜,一邊和妻子交流今天發生的事。他們家雖然大,但自從找回段蝶後,就辭退了做飯的保姆,都是夫妻親自下廚。
段父處理完了那些菜,和妻子交換位置去炒菜,卻在走動時將口袋裏的盒子掉了出來。
妻子撿起那絨布盒子打開一看,驚訝道:「鑽戒?你買的?」
段父為免誤會,趕忙解釋,「不是我不是我,唉,是……是女兒之前那個男朋友給我的,讓我交給女兒。」
妻子愣了愣,「你是說裴柘?」她嘆了口氣,重新去看那鑽戒,說,「這牌子的戒指可不好買,更何況鑽還這麼大,興許……那孩子對女兒是真心的。」
段父一邊掂鍋一邊說:「現在是真心的,不能保證以後也真心,何況他還前科累累。」
妻子看他,「那你就是不打算交給女兒咯?」
段父沉默着嘗了嘗鍋里的菜,片刻後才說:「我還沒想好。老婆,我問你個問題,你說……會不會我們把女兒管得太過了?」
妻子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從前我是沒覺得我們做的不對,可是……你發現沒有,小蝶最後瘦了好多,精神也看着不好,但對我們卻什麼都不說,好像把苦都藏在心底。還有啊,我看得出她是強迫自己和小沙來往,人家小沙的確一片真情,可女兒就真的對他沒感情。就這麼讓她倉促嫁了,真的好嗎?又不是古代,我們難道真要逼着她嫁不喜歡的人?」
兩個人一齊發了呆,等回過神時妻子突然大喊,「哎呀!菜糊了!你怎麼這麼笨,女兒最愛吃這個菜了!」
段父連忙把菜盛出來,嘗了嘗,「好着呢好着呢,就是看着有點焦。」
妻子白了他一眼,兩人將菜一道道端出去,三人聚在小桌前吃飯,沒有人再提到關於裴柘的事。
半小時後,吃完晚餐的段蝶和父母聊了會兒天,就去書房裏看書了。她還有很多商業方面的知識不懂,因此現在每天都努力學習。
看了沒多久,母親忽然敲門進來了,段蝶從書中抬起頭,快速收起疲憊的神情對母親燦爛地笑,「媽媽。」
母親將一些糕點和牛奶放在桌旁,摸摸她的頭,「寶貝,看這些書累不累?」
段蝶連忙說:「不累啊,一點都不累。」
母親看着她充血的眼睛和瘦削的臉頰,不禁心疼地鼻酸,「你要是累,就告訴媽媽和爸爸,不要因為擔心我們會不開心,就憋着不肯說。」
段蝶怔了怔,「我……我沒有啊,媽媽你為什麼這麼說?」
段母嘆了口氣,忽然把那個裝着鑽戒的絨布盒子拿了出來,在段蝶詢問的眼光中說:「這是那個姓裴的孩子,說要送你的生日禮物。」
她注意到女兒的身體幾乎立刻就僵硬了。趕忙接着說:「我和你爸爸剛剛討論了很久,覺得……我們以前可能對你……太有掌控欲了。媽媽看得出你不喜歡小沙,既然這樣,媽媽不會逼你嫁給他。但是這個男孩子……」她指了指桌上的絨布盒子,「爸爸媽媽也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媽媽想問問你和他過去的故事,你願意告訴我嗎?」
段蝶怔怔地打開那個盒子,先是看到了裏面的鑽戒,接着又注意到盒子裏還塞着一張紙條,是裴柘的字體,寫着:「生日快樂,小蝶。這份遲來的禮物,你喜歡就收下,不喜歡就扔掉。但我對你的感情是永遠不變的,我愛你。」
段蝶看着看着,眼淚就忍不住掉落下來,母親抱她入懷,柔聲安慰,「哭吧,媽媽知道這些天你一定忍得很辛苦。以後想哭就哭,不要害怕我們擔心硬忍着,好不好?等你哭夠了,就跟媽媽講講你們的故事,可以嗎?」
段蝶在母親懷裏用力點頭,雙手揪住她的袖子,眼淚很快就濕透了母親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