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往低處流。寧小閒順着河流的方向走,便發覺自己正在走下坡路,水中的生靈漸漸多了起來。這幽深的河底似乎隔絕了時間,等她從水中冒出頭來,感覺就像過完了一個世紀。
果然,縱橫複雜的地下水系|統,連通的是山下的一個面積數十頃的大湖,波光瀲灩,水平如鏡。她自湖底一步一步「走」上來,踏到乾燥的河岸時,才覺得渾身乏力。這片水域裏,只可能出現一隻高踞在食物鏈頂端的滄龍。可是哪怕她知道這一點,還是會付出全副身心來戒備。
畢竟她已經遭遇過一次極其恐怖的襲擊,畢竟她身處靜謐得嚇人的深深河底,若在華夏,這都是拍攝恐怖片的極好題材了。
她水遁得太早,自然不知道岩城此時天翻地覆。除了那少主和清虛門之外,還有許多勢力陸續趕到,將這座小小的山城攪成了一鍋沸沸揚揚的粥。
溫格在茶會那一日宣佈了靈茶問世的消息,又將首批上等的靈茶作為禮物,分送給附近的各大仙派、妖宗。所以靈茶能夠祛心魔的功效,是根本掩藏不住的秘密。清虛門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若這秘密只有它一家得了,了不起封鎖消息,若干年後培養出一大批精英來,再將靈茶堂而皇之地拿出來售賣。
可是,現在這消息插上了翅膀,隨着各支商隊、仙派、妖宗,飛往這片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它再想蓋住這個消息,已經是痴人說夢。
多虧溫格死了,否則此刻恨他入骨的清虛門還不知要怎麼收拾他。
「溫小子心神不寧,無趣得緊,我把靈茶種子還給他。順便將他丟到第五層去了。」長天懶洋洋道,「他既是個研茶的好手,我讓他趕緊將靈茶種上,說不定後日就能喝了。」
心神不寧?八成是你老人家把他駭得不輕吧。畢竟溫良羽血上也有一半的妖怪血統,面對着長天時,壓力山大。
「天色快亮了。你最好再趕一天山路,離岩城越遠越好。」
她才剛通宵忙活完,就要接着再趕路麼?果然好命苦啊。不過寧小閒知道,現在最要緊之事,確實是趕緊遠離岩城範圍。她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但溫良羽是啊。雖說他現在被丟進神魔獄裏了,但有心人去細細查找,還是能發現她和溫二少之間的蛛絲馬跡。她可不認為,到時候人家會客客氣氣地找她查水錶。
她嘆了口氣,拿出藥物。就着湖水洗掉了臉上的易容藥物。既已逃出了岩城,那麼寶珠的面容反而更容易令人起疑。她辨認了一下方向。往西邁開步子。
東方的天邊開始泛起了魚肚白。全新的一日開始了。
然而陽光燦爛,就意味着天氣很熱。她現在體質很好,走了小半天也不見出汗,隨後就在城外的一處驛站稍作休息。
才走了進去,驛站里的人眼神齊刷刷投過來,在她身上轉了兩圈。她很不喜歡別人這樣打量自己。可是一人在外,不想惹事。直到入座之後,她仍感覺還有一道視線鍥而不捨地盯住自己,於是不滿地瞪了過去。
咦。她挑起了眉。這人不就是在岩城「悅來居」客棧里穢語相向還想伸手輕薄她的男子麼?為了獎勵他的好眼光,她賞了他一記赤蠍粉嘗嘗,想必現在還記憶猶新。
這人見了她的側臉只覺得眼熟,現在她轉過俏顏瞪了過來,頓時被抓個現行。「果然就是那個會使毒的姑娘!」他心裏暗道,不敢多看,低下了頭。都是刀頭舐血的人,赤蠍粉那熱辣辣的感覺雖不好受,卻不是他經歷過的最可怕的。他事後回想起來,也知這姑娘手下留了情,現在哪裏還敢找回場子?
不過他的同類倒真不少。寧小閒才坐下來要了杯花茶,就有人笑眯眯地想過來搭訕了。岩城雖是產茶之鄉,但茶葉始終是貴重貨品,不是底層苦哈哈的窮人用得起的東西。於是勤勞勇敢善良的人民就發明了花草茶。這玩意兒香味濃郁,同樣能提神解渴,但價格與茶葉相比真是雲泥之別。
寧小閒不是喝不起茶葉,但她向來不喜招搖,只點了這個。見到又有不開眼的人過來了,她心裏嘆氣,默默想着怎麼打發了他還不要太引人注目。現在是非常時期,她都恨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
就在那男子不請自來,走到她身邊打算落座之時,恰聽到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位大伯,請讓一讓!別搶我們的座位呀!」
大伯?大家盯着這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滿面胡碴子,幾乎將滄桑都寫在臉上,看起來果然有四十歲左右模樣,不過眼角無皺紋,真實年齡其實小得多。
這男子自己也黑了黑臉,轉身去看說話之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邊揚起兩股微風。等他再轉過來時,寧小閒這一桌的兩張椅子上各坐了一名孩童,正衝着自己嘻嘻笑呢。
「好快!」這兩個小子的動作,他居然沒有看清。仔細看去,這兩個孩子的面貌長得一模一樣,並且現在回想起來,剛才那句話竟是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說出來的,隻字不差、還分秒不差!
寧小閒坐在靠窗的桌位上,這桌子本來就只能坐三人,孿生子一來,座位全滿。
這男子也不傻,眼前這對娃娃可不像一般孿生子長得那麼好看,反而皮膚臘黃、顴骨略高,哪怕是笑嘻嘻很有禮貌,眼睛卻是冷冰冰地,透着邪氣。他只不過想找小美人搭個訕而已,犯不着惹個大麻煩給自己,於是已經伸出來的手中途轉了方向,撓了撓自己的頭。
寧小閒轉向他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弟弟們來遲了,這桌座位已滿,沒法請你入座啦。」
這男人得了個台階下,趕緊說了兩句「不妨事」,訕訕走回自己桌邊去了。
這個小小的插曲在全是陌生人的驛站里不值一提,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轉移了。寧小閒望着眼前兩個小傢伙,不悅道:「怎麼才來?」
和兩隻小蝠妖會合,這就是她到驛站來辦的正事兒,否則隨身帶着神魔獄的人,需要打尖住店麼?
兩隻小蝠妖在她抵達岩城之前就已經溜進了野外,自謀生路。但他們曾為她立下心血盟誓,無論互相之間距離有多遠,都能感知主人的命令與意圖。寧小閒昨晚潛入溫府前,就預感到自己不能繼續留在岩城了,於是通知兩隻小蝠妖做好出發的準備。岩城東、西、南、北四個出口的十里範圍之內,必設驛站方便往來商客,作為接應之處最合適不過了。
「姐姐,您中途臨時改換方向了啊!」白洪撒嬌道,「原本不是不在這兒會合嘛?我倆日夜兼程趕過來的。」說的是她昨日遁入了水道之後,臨時通知他倆改變了碰頭地點。
剛才這兩隻小蝠妖搶座的速度,比四平縣的動作還快了許多,看來這幾十天的野外生存對他們來說也不容易。畢竟帝流漿大盛之日將至,妖族異動,尤其兩個小傢伙衣服雖然沒有破損,但弄髒弄舊在所難免,寧小閒想起自己在岩城內吃香喝辣的幸福生活,不禁對他們有些愧疚。
即使他們是妖怪,可年齡畢竟還小呢。
接下去的路程,她打算帶着孿生子一同行走。一來有個照應,二來好打掩護。現在她是帶着兩個孩子的姑娘了,無論如何也沒人能將她和溫良羽聯繫在一起了吧?
「為何剛才我進店時,大家都盯着我瞧?」她這不是臭美。
白景嘿嘿笑道:「在這山野里行走,大男人都要出一身汗,哪有人像姐姐你一樣渾身乾爽。不引人注目才怪了!」
她聞言抬起頭,果然每一個進店的客人幾乎都是大汗淋漓地,難怪她剛才那麼醒目。看來,細節很重要啊,寧小閒!她悄悄提醒自己。
既然等到了蝠妖孿生子,她也不再耽擱,帶上兩人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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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傍晚,終於在日落之前找到了農莊借宿。
這裏的農莊還屬於岩城的外莊,受岩城和清虛門保護,因此這個小農莊也很少受到妖怪和不開眼強盜的打擾。
她以前在各類武俠、仙俠小說里看到,主人公在荒郊野外總能找到借宿的地方,並且房屋主人一定是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老太太。可是她在這農莊找了一戶人家,剛開口表明來意,對面的中年大叔很乾脆道:「一天一兩銀子!若要包飯食,還要再加三錢!」
她就囧了,農莊不是號稱民風淳樸麼,怎麼一來就談錢?雖然她本來就打算拿銀子開道。
她卻不知,岩城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連外莊的農戶也時常揀着投宿的客人。便是再純樸的鄉民,見着賺錢的機會也不會放過的,何況許多客商原本也不缺打尖住店這點兒小錢,都如寧小閒一樣想用銀子開道,這才將許多農人都慣得見錢眼開。
這一天一兩銀子的上房,只供應一壺熱水,想洗澡是沒門兒了。她雖然全身乏力,但摸摸被褥又硬又冷,還有一層油膩粘手,哪裏敢躺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