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奇怪,她並沒有走進來。
寧小閒皺起秀眉,直覺不對,穿好外衣即推門走了出去。
卓蘭正站在門邊,雙手交叉蓋在腹前,望向她的目光烱烱,似乎別有深意。
寧小閒還未開口,忽然聞見一陣隱約幽香,若有若無。
這種薰香……她目光下意識從牆角的香爐上掃過,面色卻悄然變了!
只不過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外頭即有一人直直朝她走來,一邊笑道:「你起得倒早。」
能在觀明峰如入無人之境的,除了皇甫銘以外還有誰?
他走到寧小閒身邊,忽然嗅了兩下:「好香。這香氣優雅沉着,倒與之前的都不同。」
卓蘭立即端了清茶過來:「這是娘娘親手調製的,藏得好深,稱作洄龍香。」
皇甫銘接過來啜了一口:「姐姐還有這一手,平時也不顯露。」
寧小閒扯了扯嘴角:「我就一無是處麼?」她被擄到這裏,每日思慮無數,哪有閒心調香?
想到這裏,她目光忍不住要往卓蘭那裏掃去,最後卻還是忍住了,就聽皇甫銘道:「姐姐要作些準備,兩日以後隨我下山。」
寧小閒吃了一驚:「下山?去哪?」
「廣成宮。」
寧小閒的目光頓時為之一凝。
這數年來南贍部洲上的戰況,寧小閒一直通過轉輪王實時跟進,掌握的幾乎都是第一手消息源。
南贍部洲上的戰鬥,只能用慘烈來形容。隱流從戰爭大舞台上退出,卻再一次彰顯出它的強大和不可替代:它留下的空白無人可以填補,失去了隱流的戰盟戰鬥力下降不止一個台階,中部和北部頻頻告急。
最重要的是,這時候的仙宗已經意識到,天塌下來也不會再有高個兒頂着了。
生死存亡,全靠自己。
聖域的手段又是格外兇狠,征討之前先發通諜:不降者,滿宗抄滅!
有些中小宗派,胳膊都沒有人家腿毛粗,聖域大軍壓境時只能選擇望風而降——打又打不過,跑還能跑去哪裏?不如降了吧,反正自己不是第一個投降的宗派,要丟人就大家一起吧。
卻有更多仙宗不願屈服於異族的統治,選擇了拼殺到底,與祖輩基業共存亡。那種舉宗上下血戰到最後一人、共赴死難的場景屢屢在中部上演,寧小閒聽沃娓娓道完,才發現自己早就淚流滿襟。
惟患難時,才見氣節。
她這時偏還得杏眸圓瞪,吃驚道:「廣成宮也……?」
「也入我囊中矣。」皇甫銘笑道,「若我未記錯,這宗派和姐姐還結過梁子吧?我將它血洗了一通,給你再出一口氣。」
寧小閒輕輕「嘶」了一聲:「好狠。」
廣成宮是一年半前被殺滅的,她早就知道,這時卻不得不裝作震驚模樣,不能讓皇甫銘發現她還有對外通聯的渠道。
這個宗派從前雖和她有過節,可是主事者已被逮進了神魔獄中,連宗派領地都被瓜分大半,三百年來雖然恢復了些元氣,當年真仙坐鎮時的無限風光卻是一去不復返了。不過廣成宮作為萬年大派的底蘊和骨氣仍在,聖域揮師西進的時候,它可真真演繹了何謂「威武不能屈」,全宗上下一萬三千四百三十五人,從堂堂掌門到後廚伙夫,全部殉難!
寧小閒接到這消息時,也久久不能言語。無論她和這宗派曾有過多不愉快的恩怨,這時候也只能衷心感佩了。
皇甫銘啜一口清茶:「據說廣成宮秋景極美,我們這時候過去,還能趕一個尾巴。」
寧小閒卻問他:「去那作甚?」聖域的虎狼之師出沒於大陸各處,也沒見這傢伙挪過窩。她原本還指望這傢伙離開神山,給她一點動手腳的空間。哪知現在他終於打算出去了,卻要帶着她一起走。
嘖,無論她表現得有多聽話,神王的警惕性還是沒有降低啊。
這也說明,外界必有大事發生,否則怎能驚動他出山?
皇甫銘笑道:「去了便知,在那裏,你說不定還能遇上熟人。」
熟人?她滿腹疑雲,這會兒卻要道:「後天麼?那我要加緊了,去了廣成宮,就看不到山海閣里的書。」
「以前從不知姐姐嗜書如命,涉獵如此龐博。」寧小閒看什麼書,他也會跟着看。這大半年裏看的書,真比他過去幾百年加在一起還要多,連他都覺得獲益匪淺。何況同一本書先經寧小閒之手,再流到他這裏來,總覺得二人有些說不出的默契。
他碰不着她的人,但能碰着她經手的書,和她看過同樣的東西,雖然知道她別有目的,卻不知怎地就是令他心頭歡喜寧靜,因此百忙之中每天也一定要抽空看完。過來陪她用飯、逛市時偶有提起,能得她或贊同、或反駁、或爭辯,而不是從前那樣一味對他惡言相向,就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了。
「從觀明峰過去,多少有些距離。不若這趟回來,就將姐姐的行宮安排在山海閣旁罷?」
寧小閒瞥他一眼,臉上露出笑容:「善。」
她可沒打算再回來!一定要趁着前往廣成宮的機會,逃離神王身邊。
機會,其實近在眼前。
皇甫銘到底忙碌,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就告辭離去了。
按照慣例,卓蘭將他送到啟承殿外,目送他騰雲而去,這才迴轉了來。
殿裏除了卓蘭以外,是不留任何侍女的,顯然皇甫銘知道寧小閒有攝控人心的本事,不願留下奴婢受了她的控制。他打探得很清楚了,巴蛇麾下大將塗儘是魂修,然而魂魄分身的力量比本體要弱上很多。卓蘭修為精深,不會被魂修分身所操控。
也正因如此,寧小閒從不用魂修分身去對付她。
可是現在……
卓蘭返回以後,不慌不忙地給寧小閒又換了一杯熱茶,才挺直了腰站在一邊。
這姿勢和往常也沒什麼不同。
寧小閒看她一眼,很快垂下眸子,擋去了眼底的欣喜。
她這神情,和平時也沒甚不同。
直至一道神念例行公事地從啟承殿掃過,從她和卓蘭身上掃過。
沒察覺出甚異樣,因此它很快消失不見。
下一秒,寧小閒就緊緊抄住卓蘭的手臂,緊聲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