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風涼涼地吹在枝頭上,葉梢淡淡地轉黃。
桃千緋在側殿已經跪了兩個多時辰了,夜深涼風徐徐吹來,本就冷峻的七殺殿更加凍人了。地上的軟塌已經深深陷進去,她的雙腿跪的麻木。小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如果有小呆在身邊,她還能挨着它,靠它的皮毛驅逐寒意。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已經凍得感覺不到自己在發抖。只知道冷氣透進了骨子裏,她的大部份知覺已經喪失了,只覺得昏昏欲睡。
洛子牧剛跨入側殿便是看見這般情景,嬌小的身影跪在軟塌上左搖右擺,頭跟小雞啄米似得時不時底下抬起。
「小緋。」他放輕了聲音。
見桃千緋沒有任何反應,他輕移到她跟前,微微的的鼾聲,緊閉的雙眼,讓洛子牧不由得雙眉微蹙,跪着也能睡着了。她環抱雙手和有些發紫的嘴唇,自己要不是路過側殿順便來看她,估計她這一覺到明天會凍壞。
真是個傻孩子,冷也不懂說出來。也怪他大意,自己修成仙身自然不畏這七殺殿的寒氣,她還是凡人之軀哪裏能抵得住。
洛子牧伸手想拍醒桃千緋,手落在半空他又手了回來,躊躇片刻之後,他一聲嘆息將桃千緋抱起。
朦朧中桃千緋聽見嘆息聲,隨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身子動了動,覺得四周寒意漸漸驅散,這才安分的停止了動。
洛子牧震懾住了,桃千緋在他心口上蹭了蹭,也蹭震了他的心。
他壓制了心中奇怪的念頭,大步流星抱着桃千緋到房中,給她蓋上被子。又從他房中拿來一張被子給她蓋上,看着她平穩的呼吸,安然的睡顏。許久,他才悄無聲息的離去。
溫暖。
溫暖包圍着她。
寒意被驅逐,身子逐漸暖了起來。長長的眼睫,在黑暗之中,如蝴蝶羽翼般扇動。
睜開清澈如泉的眼眸中,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有着迷惘與困惑。
下一瞬間,桃千緋瞪大了眼。
這不是夢!
她在自己的臥房中!
桃千緋坐起身,拍了拍腦袋,她不是該在側殿跪着,怎麼跑到自個床上了。她低頭發現床上多了一張被子,怪不得她不覺得冷了,原來是多蓋了一張被子。她甩甩頭,努力想了想睡着後的事。
對了!桃千緋跟想到什麼毒蛇猛獸似得,不可置信的晃着腦袋,她記得朦朧中聽到一聲嘆息,那聲嘆息還是出自師父的!
想到這裏,她渾身的倦意一掃而光,師父對她這麼溫柔太可怕了,這會讓她想起那個幻境。
懷揣着忐忑的心桃千緋在洛子牧的房門前徘徊着,她在房中想了許久,決定還是要問個究竟,到底師父葫蘆里賣什麼藥,知道她睡着為何不叫醒她繼續跪,反而將她抱回房中。難不成又是秋後算賬,給她更嚴厲的懲罰,比如七日不能用膳之類的。
可她徘徊良久,就是不敢去叩門。
洛子牧在房中入定完後,聽到門外來回踱步聲,想也不想問道:「可是小緋在外面。」
「啊。」桃千緋沒想到洛子牧會知道她在外邊,一下子結巴起來,「是……是……是我。」
「何事?」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任何感情。
桃千緋整了整心神,讓自己緩過來,「我……我來……我來是想問師父為何不繼續叫醒我受罰,而是……而是。」抱我回房,這四個字她就是說不出口。
房內沉默片刻,幽幽道:「你身子不適,出了什麼毛病為師還要給你醫治,就當作罰過了。你記住了,莫要再生怨念之心,為師不求你以德報怨,只求你能平心靜氣坦然處之。」
桃千緋的話敲擊着洛子牧的心,他當時完全是按照意識去做抱起她,自從遇上她,他變得不像他,她讓他破了太多例。
「師父是說不罰我了?」桃千緋這一聽,甭提多高興了。
「是。」
簡簡單單一個字,聲音如往常的冷清,卻隱隱約約中多了包容的意味。
「謝謝師父,謝謝師父。」她就差沒高興的跪下來叩謝了,之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沒事就回去歇着,明天早些起身。」
「徒兒知道了。」桃千緋拜別洛子牧,興高采烈的回房歇息了。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與師父在月下舞劍。
魚肚泛白,桃千緋就摸索着起身了,小呆不知何時回來睡在一邊。她也不驚動小呆,偷偷摸摸洗漱換上衣裳,御劍飛去絕塵殿,吵醒了雲一給她做早膳,吃的打着飽嗝才飛回七殺殿。
她心情十分愉悅哼着小曲回到竹屋中抄書,搖晃着的腦袋微微笑着。罰她不能用膳,師父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絕塵殿,無欲殿,還怕沒地方給她蹭吃的嘛。
「師父,早啊。」看見洛子牧推門而入,桃千緋甜甜的打招呼。
洛子牧訝異的微微挑眉,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淡淡的回了一句,「早。」
洛子牧時不時眼神飄向桃千緋,見她有時眉頭深蹙,有時咬着筆,有時瞭然於心的笑着,有時不停晃着小腦的哼着不知是什麼的曲子。他沒發現自己的眼神已經完全被桃千緋吸引,隨着她的一舉一動,他素來千年不變的臉上也稍微多了一絲溫度。
桃千緋等洛子牧走後,她伸了伸懶腰,翻看起書架上的書。瞥見一本《雜趣聞》,裏面介紹的都是各式各樣好玩的小東西,桃千緋撇撇嘴,原來師父還愛這個口。
忽然,她看見其中一頁上面介紹的飛盤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她也想試試。她在屋中翻了許久都找不到圓形的東西能代替飛盤。
有了!桃千緋靈光一現,提起筆蘸了蘸黑墨飛快的跑到竹屋外一棵樹上畫了一個圈子,來回幾次,樹幹上被畫上了四個由小而大的黑圈。最後她點了點一筆硃砂,在樹幹上的黑圈中點了一個拳頭大的紅圓。做完一切,她拍拍小手,心滿意足的看着樹幹,暗地佩服自己如此聰明,懂得把樹幹變成飛盤。
接下來就是射飛盤用的小箭,她眼神一亮,剛剛在師父躺椅旁邊的案桌上看見一堆竹片,就拿那些竹片來做成箭好了。桃千緋找來一把小匕首,瞅瞅書上小箭的形狀,專注的把竹片削成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在玄清殿主持事務的洛子牧右眼皮一跳。
一切完工,桃千緋興奮的拿着二十隻小箭,去玩她的飛盤遊戲了。
她一邊射出小箭,一邊為自己歡呼,自娛自樂的笑鬧着。師父讓她每天在這裏抄書,她又不能每天偷溜去絕塵殿和無欲殿玩,不找點樂子她一定會悶死在絕塵殿。
從玄清殿匆匆回來的洛子牧,悄然注視着桃千緋玩得不亦樂乎,她的一顰一笑如暖陽,讓他如沐陽光。
「噢!」一支小箭射偏了,掉到一旁,桃千緋懊惱的俯身撿起小箭,抬頭瞥見站在橋山如世外仙人的洛子牧。她嚇得不知所措,小手不安的緊拽着小箭。師父不是說,要處理事務到晚上,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洛子牧的聲音聽不出是怒還是問,「怎麼不繼續玩了?」
桃千緋垂着頭,左腳不停在地上畫圈圈,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無聊,然後……」
「喜歡玩就玩吧。」洛子牧頷首點頭,她如此怕他,難道自己在這個徒弟心中有那麼嚴厲?
「師父你不生氣啊?」
「我為何要生氣?」
「因為我沒有抄書,跑來玩飛盤。」
「飛盤?」洛子牧頓了頓,很久很久以前,他跟着的師父的時候也喜歡玩,「七殺殿如此冷清,讓你呆着自然無趣,你找些樂子,為師為何要怪你。」
「師父,你不怪我就好。」
桃千緋臉上神色變化之快,讓洛子牧微微咋舌,這情緒也轉化的太快了。
瞅見洛子牧盯着自個玩,桃千緋跑了過去,將幾支小箭遞給他,「師父,你也一起玩啊!很好玩的。」
洛子牧本想拒絕,看着桃千緋一臉期待,他不忍拒絕,稍微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小箭。
「師父趕緊過來,我們比賽看誰擊中紅心多,不能使用法術哦。」說着興高采烈的拿着小箭往樹前頭跑,心裏捉摸着要是贏了師父,嘿嘿!
洛子牧嘴角勾起一絲無奈,把弄着手中幾隻小箭,這……看着有些眼熟的小箭,突然想起什麼來。
「慢着。」
桃千緋立即止住腳步,回頭轉身。
「還有什麼吩咐麼,師父?」
「你這小箭從何而來?」
「哦,那個啊,我看師父躺椅旁的案桌上有一堆竹片,應該是沒用的,我就拿來削成小箭。」
什麼?是他的無字天書?他大老遠從蓬萊仙島帶回來的無字天書,就這樣被她糟蹋了,洛子牧差點沒氣岔了。他捏緊小箭,面無表情道:「明日也不許用膳。」
「什麼?」
桃千緋掏掏耳朵,以為是自個聽錯了。
「你拿我的無字天書削成小箭,我若不罰你還得了。」
桃千緋無力的撐住樹幹,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以為那堆竹片是沒用的,怎麼就成了無字天書……
於是,桃千緋不僅被罰明日不能用膳,還要保持金雞獨立的姿勢在太陽下站一個時辰。
她不明白師父為何如此罰她。
結果師父只說了一句,「他樂意。」
他樂意!!!
桃千緋這下真是欲哭無淚,怎麼沒人告訴她師父這麼記仇的,嗚嗚……不就是看不見字的竹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