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婦開始明爭暗鬥,大婦伍窕頻頻挑起事端,焦姬、唐姬亦不甘示弱,針鋒相對你來我往,鄧季斥責過兩回,明面上俱都唯唯諾諾應了,然而最難扭回是人心,爭端既起,哪是那麼容易便平息下去的。
伍氏佔大婦名義、焦姬善以退為進、唐姬新進得寵,又有伍焦二族、周昭等外援在,三婦人之爭鬥亦如三國之戰般,若有大能者在,憑此就可再寫一部演義來。
鄧季萬般無奈,只得求教於軍師田豐,其卻只回了句家事非其所能決,便不顧而去。
涉侯國中正為準備南下打點行裝、收割草料、維修車具,諸般忙碌,自己家中卻不安寧,鄧季煩不過她們,重重警告過幾句後,乾脆眼不見為淨,尋輛牛車載了鄧涉和鄧漳,自己胯上踏雪,領郭石、典韋、韓浩、謝允等外出巡遊一番。
兩個兒子如今正是模仿學習最強的時候,家中婦人起戰火,若被其等將爭鬥延續下去,讓孩兒們受到影響,將來別想再兄友弟恭,這讓鄧季憂心忡忡,若非鄧玭尚未斷奶,離不開母親,連她都想一併帶出來。
於路逗弄着兒子們,將兄友弟恭之類話語對他們提了又提,只是鄧涉、鄧漳還少得出谷來,注意力早被周邊各種新奇事物吸引去,他自己說干口水,也不知兩小記住了多少。
壺關民眾撤過來後,欲隨南下的人口便都密集在谷口附近,以便編制民屯、亭,選舉屯長、亭長、三老等,邊緣地帶已再無人,治下地盤又不大,不過小半日功夫,一行人又已迴轉來,將到谷口時,一名男子突然竄出來,揚聲高呼道:「軍侯大人!」
「嗯?」鄧季輕輕勒住踏雪,詫問道:「何事?」
郭石拉住老牛,也停了下來,這人之前並未見過,難民中來源又雜,謝允等親衛忙提戟阻他再前行。
牛車上,鄧涉鄧漳好奇地探出小腦袋來。
這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肌膚粗糙,身子亦精瘦得很,鄧季發問後,他忙施禮答道:「小人楊寬,本為河內匠人,因民分四等之事求告於軍侯!」
「你是何類匠人?」
「稟軍候,小人乃是名漆匠!」
漆匠?如今老弱中各類匠民可不少,鄧季向來重視他們,莫說夫子、醫匠、弓匠、紙匠、甲匠、鐵匠等能與勇卒同等,木匠、篾匠、漆匠、糖匠等技術需求不高的,也能享受輜輔兵待遇的。
「漆匠與輜輔兵同等,當為良民,可是軍師、焦公度等造冊時將你誤劃入平民類了麼?」
「並非如此!小民已歸入良民類,」這位叫楊寬的漆匠搖搖頭,正色道:「只是尚嫌不足,欲入功民之列!」
這人膽子倒不小,鄧季跳下馬來,揮開親衛行到他面前,好奇問道:「你有何能,尚不滿良民,敢稱欲入功民類?」
漆匠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家父曾為考工令(注)轄下匠人,專為軍中制長兵之柄,小人亦曾得習!」
「咦?」戟卒們所用的長戟,木柄至今尚不佳,聽他這般說,果然不能以普通漆匠視之,鄧季頓時興致大起:「當如何製作?」
為得功民之屬,楊寬只得仔細解釋道:「應取韌木剝成蔑片,以油浸年余,再耗數月陰乾,用好膠粘合牢固,外纏麻線,生漆塗之,上裹葛布,漆干再塗,再裹葛布,反覆為之,直刀劈如遇金鐵,無斷裂顯,方成!所成者輕、韌、堅,乃長兵柄之上品!」
聽起來不錯,可竟然這般費工夫的?鄧季倒抽口涼氣,驚問道:「如此,制一柄需耗時幾載?」
「三年方成,」說起所需時日,楊寬亦有些黯然,如實道:「且每歲制百柄,能得成者亦不過三十餘,其餘皆不合所用!」
耗時這麼長時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多?未免也太不易了些,鄧季不由輕皺起眉頭。
至於每年只能制百柄倒不成問題,從鐵匠打制戟頭時他就知曉,因技術保密、思維局限等緣故,匠人們並不懂分工協作提高產量,大多都選擇獨立完成,只要他能將這項技術貢獻出來,分解開每道工序,再多尋人手相助,產量便能大幅提升起來。
大漢鐵匠們有領先世界的鼓風技術和淬炭法,戟卒使用的長戟月牙頭鋒利、結實,質量上佳,戟柄卻只是木匠們粗打磨過而已,易折斷。這制柄法耗時雖久,眼前這漆匠卻也不能放過,思索一陣,鄧季點頭道:「若按你所說,只歸良民類果然委屈,你當入功民才是,且隨我來!」
將楊寬領入谷中尋焦觸改動戶籍,不過是件小事,可這件事也讓鄧季突然醒悟,民分四等之策確實能調動民眾積極性,這是好的,卻也有遺漏處,並不算盡善盡美!
民分四等,第一為功民,入此類者已是最好的待遇,若自己已再無可賞,或許人們得功民後便再無所求,有人會開始消極怠工,非但匠民們,長久下去,出戰的勇卒亦會如此,漸滋生出弊端來;同一職業的人,如夫子、醫匠,技藝亦有高下之別,谷中這許多女醫匠盡享勇卒待遇,豈亦非不妥?
一念及此,鄧季忙讓郭石將鄧涉、鄧漳小哥倆先送回家去,他自尋田豐、焦觸計議,花半日功夫,又在原先基礎上將四等民眾稍做改動。
良民、平民不再變動,勇卒類功民卻再細分為三等,新入者俱為三等功民,賜田地五十畝,待其立功再往上加,二等功民田地七十畝,一等百畝。勇卒按戰功斬首記數,醫匠、夫子等待到雒陽後當有測試,過關並肯出力者方能享勇卒待遇,將不合格的盡數挑出去,這種測試應該長期堅持。
除此外,匠民中亦當選有德才者每年考察本行業技藝,定出各行晉升之標準,恰好從匈奴手中救出的士子中,有一個名叫區鐵字落玄的,其父本是朝中考工右丞,董卓西遷時逃出,好讀書喜諸般雜藝,到谷內後整日只與匠民們廝混,田豐本就欲令其為管理匠民之吏,此時正好提出,讓他與李當之一起組建匠民行會。
這般變動傳開後,勇卒等皆惱之前戰事未能記功,匠民們則多尋區鐵獻技,沒兩日,遠先隱瞞的一些匠民也被挖掘出來,最讓鄧季驚喜的是一個已列為功民的甲匠亦自薦出來,他會制魚鱗甲!
鱗甲的防護功能在展開時和收縮時完全不一樣,展開時只有四片甲片疊加,在隨人體活動收縮時則高達八到十片疊加厚度,板甲是不能與之比擬的,除了收縮疊加增加裝甲的厚度的功能外,在正面錘擊下,同樣具有板甲的優點,春秋時就已出現,但一直少見。
當然,打制鱗片、縫製橫豎麻線、內墊皮革等都很耗時,若按之前獨自製作的方法,一名甲匠要製造出一副全身魚鱗甲,亦得三四年時間。
區鐵將這名叫羅昭字子奇的匠人報上來後,鄧季自然大喜,親口許諾待他領人將第一批甲具製作出來,定把他與楊寬一併列為一等功民。
除匠民外,長子城裹回的民眾中還有位叫王瑋,字德亮的商者亦大膽來尋鄧季,重農抑商政策下,商人地位極低,他敢出頭已是不易,只是鄧季身為穿越者,自不會與他人一樣,反而更為重視。
看王瑋談到經商時的自信模樣,鄧季亦為心動,只是想改變觀念絕非一時、一人之力可為之,在壺關師徒夜談時便知曉,田豐雖有大謀略、大智慧,但身上還是存在着士人的固有觀念,極力反對將商者提拔到高位,鄧季也想來若商者盈利過高不能顯出勇卒特殊,便作罷了。
暫時只能將這王瑋提到良民之列,不過在鄧季堅持下,諸般細則中又多了一條:自家治下,非一等功民之家不許經商!
註:考工令,秩俸六百石,管制作兵器,弓弩刀鎧。其下尚有考工左丞、考工右丞兩名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