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yīn城畔,滾滾的大河邊,黃屯隨着人們在等對岸的舟船駛回來。
黃屯本是袁術軍中士卒,隨陳簡、雷薄二位降於河南,刀盾略jīng,得選為輜輔兵,此番河南劃定戶籍,他便是良民。
得荊州糧後,十都尉之屬中五千刀盾卒兵、兩千弓類卒兵,合計七千人,戶籍全劃往河內去,新組建磐石軍。
不過磐石軍雖有兵,將軍、校尉、軍候、百人將、什長、伍長俱還沒有認命。
什麼都還不知道,七千人便被打散,隨差役往難民中挑選到家人,取得僅記錄姓名、容貌的黑牌,便被令自往河內去,讓黃屯很是茫然。
過河就是河內,到了該如何行事,尋何人?
歸降鄧季之後,黃屯還是非常滿意的。之前在袁術軍中,因軍糧不足,多半時候要在河中尋蒲贏(注)為食。鄧季治下難民皆給食,軍中就更愜意了,居然還有薪資發放,十都尉所屬的新入者都開始跟隨老河南卒兵奢侈起來,學會rì食三餐。
隨着鄧季劫糧歸來後,難得愜意的rì子如今算是被終結,黃屯這般調往河內的七千卒兵,聽聞薪資要被減半,還要耕地納糧。
薪資減半倒不惱,反正以前沒能聽聞自家這般小卒小兵也能有薪領;耕地納糧黃屯也不怕,又不是什麼大戶出身,能做得慣。
讓黃屯憂慮的是馬上就到冬耕時節,自家這樣急忙忙被調過河內去,只給帶五rì口糧。其餘什麼都沒說。連問話都尋不到人。盡說過河後可自知,解釋不清,然過河後還能趕得及?
這一段rì子,鄧慕安治下三郡之地可謂極雜亂,那些原本有家有室的倒好,其餘忙着尋人尋組戶過活,待成戶,又要被官府東遷西調。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百姓。
「黃叔,有舟來咧!」
身邊小女孩的呼聲打斷黃屯思緒,他往河面看過去,果然十餘條舢舨已回頭,劃了過來。
等待將要結束,身邊的人群一起歡呼起來,黃屯等雖才到河邊,沒等多久,jīng神也隨之一振。
回頭看顧,今早才挑到的婦人正在偷偷打量他。兩下目光相撞,嚇得婦人脖子一縮。忙低下頭去,耳根已微微泛紅。
婦人姓李,是因饑荒投入鄧季軍中的豫州流民,先前出聲叫的六七歲小女孩便是李氏的女兒,小名喚順兒。緊緊拉着順兒小手、生怕走失的老婦人則是長安難民中挑選到的,姓蔡,與他與李氏都無關係。
蔡氏、黃屯、李氏、順兒四個人,就是新的一家子。
李氏不敢與對視,黃屯自家也彆扭,便又調過頭去,等待舢舨靠岸。
舢舨慢慢行近,每條船上都只有一名船夫。待距離岸邊四五丈時,舢舨全都停下,有船老大高聲喝道:「岸上的聽了!各舟只許上二十人,由我等指定,余者不許擠搶上船!上船者不許再走動!」
一直陪着人群等候的平yīn縣差役也在岸上喊道:「諸位不必急,今rì都能過河,盡夠船用,盡夠!」
要過河的人太多,擁堵河岸上,平yīn縣早指定有十餘個渡點,各有舢舨來回渡人,即便這般,黃屯這一群人現在也還有四五百個。
交待過一番,船夫們才開始喊叫:「有無卒兵?卒兵之戶可先上船!」
挑婦人時已比多數人佔了先手,他才能得李氏這般身段婀娜的,黃屯沒想到過河也還能享受特權,忙與人群中數十人一起同叫喚道:「有!有!有!」
將黑sè路牌高舉着,黃屯便得領蔡氏、李氏、順兒先上船去。
船夫指着船內槳板,與yù道:「尚請足下助力!」
黃屯點頭,取一條船槳在手比劃兩下,他是淮上人,倒也用得慣。
蔡氏與李氏恐順兒在船上調皮跌落下水去,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不許動彈。
過一會,這船的船夫便挑足二十人,調轉船頭往對岸去。黃屯與幾名男子划槳相助,黃屯要好些,其餘盡都只是亂劃拉,其中還有一個發胖的中年男子不老實,手中划槳,一雙賊眼卻老斜瞅着李氏上下打量。
這胖子腰中只掛一塊白牌,要麼是役民,要麼只是過客,黃屯心中雖不快,卻也沒與他去計較。
划槳者多不會,尚幸船夫招呼着,並未出意外,舢舨得安安穩穩地渡過大河。
蔡氏、李氏俱暈水,在船上時還只是臉sè蒼白,着地後便在路邊嘔吐出來。
黃屯謝過船夫,見舢舨又掉頭回對岸渡人,才將注意力放回兩位嘔吐者身上,只是彼此生疏得緊,他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撫慰。
岸邊有官差提着大桶薑湯,挨個分發給暈船的人們,黃屯便上前,討一碗來給她們。
嘔吐得差不多,又得灌兩口薑湯下去,蔡氏與李氏這才好過些。
然而這邊已是河內郡,黃屯卻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放眼四顧,過河來的民眾似乎也多如此,連先前來的都還有人聚在此地,足有千餘。人群外不遠處則停着百餘輛牛車,更遠的地方尚不停有牛車在趕來。
想到在鄧季治下,自家身為良民,也算得體面人,便yù尋差役問個明白。
「梆!梆!梆!」
黃屯才走得幾步,人群zhōngyāng突然有銅鑼響,有差役叫喊道:「諸位聽好!我河內諸縣,林慮、盪yīn兩縣離袁紹軍近,各屯當居功民二十戶,良民三十戶,平民五十戶;其餘各縣,各屯功民十戶,良民二十戶,平民七十戶!今有數位屯長於此招治下所缺住民,願往者自便,然同族同屯不許超五戶!今功良民戶數不足。只以遠縣為先。近處只招平民。各屯俱招滿為止!」
官差話語落,便有人接上大喊道:「盪yīn縣龔坪亭乙屯,今缺功民七戶、良民十四戶、平民四十二戶,亦缺夫子,願往者此地來!」
這位屯長呼叫一聲後,立即就被人群團團圍住,黃屯已是擠不進去,盪yīn、林慮離袁紹近。他想等等再看。
一連幾位屯長喊話,都是盪yīn、林慮的,好一會後,終於才有人喊道:「朝歌縣雞冠亭庚屯,今缺功民五戶、良民十二戶、平民二十一戶,屯中已有夫子,願往者此地來!」
黃屯已留心多時,聽他報完,當先便插過去,取路牌給看:「我為良民之家。願往求居!」
這位屯長五十餘歲模樣,jīng神很好。看過黑牌,遞來一木塊,道:「善!請先顧好家眷,持此木稍待!」
與黃屯說過話,屯長在手上冊卷中划去一戶良民,便又掉頭與後面圍上的說話。
屯長遞過的木塊上只有幾個字,黃屯不識得,怕人亂走散不好找尋,便將蔡氏三人喚來,老老實實等在屯長身邊。
喊話聲還在此起彼伏,大批人群都圍着屯長們,很快,各都招滿,尚有些在外圍,不得與屯長近身的,已錯過這次機會。
自有差役去安撫沒尋到居住地的,朝歌縣雞冠亭庚屯的屯長集合起投他的人等,招呼着上路。
隨黃屯一起往朝歌縣的共三十八戶人家,待出得人群,牛車中有人吆喝着七輛加入進來,都是本屯來接他們的,牛車上帶有些糧,將幼童、年長者盡請上車,再拉上有限的行囊,便已盡滿了,余者只能步行。
屯長卻是有坐騎的,他騎在一匹劣馬上領頭前行,走出半里路後,方回頭沖後面人等道:「今歲冬耕已至,諸位到後,皆不可嫌幸苦荒廢田地!待入籍後,功民、良民之戶便可以薪資向縣衙購牲畜;平民之家,需得兩歲內無犯法事,方可得易。」
隨行的五位勇卒,戶籍乃是功民,身份在眾人中最高,有人發語問道:「牲畜價如何?」
「平民一歲之稅,可換牲畜,既值價四石糧!」
聽聞這麼低廉的牲畜價格,眾人盡喜,只是平民需得耐心多等兩年,見眾人歡喜模樣,屯長又道:「每戶只許與官府換牲畜一頭,成年牲畜不許私下買賣!所官府換牲畜死、走失,下次同價只可換幼畜。可自繁衍,然戶最多可有兩頭成年牲畜,余者需同價換回給官府,不許以病、老之牲畜抵數,幼畜不yù養者,可送與官府或旁人。」
「今rì接你等之牛車,便為屯中功良民戶所借,官府已付給酬資。」
牲畜事得屯長解釋過,黃屯明白,再開口問他關心的糧食:「民雖盡可與官府借糧,然我等卒、兵當有薪資,今聞磐石軍並無人掌領,之後於何處討要薪資?」
「儘管安心!」屯長哈哈一笑,道:「磐石軍卒兵薪資,暫歸各亭游繳發放,到本屯後,諸位可往亭中游繳處預支半年薪資家用,亦可隨平民與縣衙借糧。然若有賊寇、敵犯,亦需隨游繳往戰!」
說起這事來,屯長又道:「便是盪yīn、林慮兩縣,亦多有蕩寇軍照料,諸位不必憂心!」
有薪資預支,便可先換取牲畜忙冬耕;官府可借糧,生計亦不用發愁,黃屯便安心下來。
見屯長好說話,大人們便爭相詢問各種事,順兒靠蔡氏坐在牛車上,兩腳一晃一晃的,左盯右看尋不到人說話,小臉上儘是無聊。黃屯懷中尚珍藏着幾枚鹹蛋,是在弘農時軍中所發,他捨不得吃藏下的,掏出一枚遞給她。
見她得雞子,同車上幾個幼童盡都眼饞,緊盯過來看,順兒急將手一縮,鹹蛋已收入衣袖中去,再沖黃屯甜甜一笑:「謝黃叔!」
碰碰順兒的頭髮,再摸懷中才剩四枚鹹蛋,黃屯還是軟不下心分發出去,只能心虛地避開其他幼童目光。
偷偷瞥過李氏時,婦人也正在看他,這一次目光相遇,沒有再迴避開去,只是溫柔地笑了笑。
註:蒲贏,蚌蛤、海螺一類的貝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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