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也沒料到事情會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大半夜的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大俠呢,大俠雖然解決了眼前的難題,可同時也把事情搞得更大更複雜了。
張俊顧不得跟大俠寒暄,事實上這時他也不敢去跟大俠寒暄,因為那樣馬偉就會報復到物業公司和保安身上。馬偉就是馬老闆,就是掛金鍊子的禿頭,那可是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的人物。
所以張俊示意兩名保安回到值班崗亭,然後他走到了馬偉的身前,關心道:「馬老闆,沒事吧?」
「去尼瑪的,我胳膊斷了,能沒事嗎?」
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馬偉此時不敢再罵那個掀他車斷他胳膊的人,卻敢問候張俊的老媽。
張俊也沒生氣,他現在必須解決馬偉受傷的事情,所以他心平氣和地說道:「馬老闆,我打個120吧,送你到醫院看看。」張俊說完話摸出手機往一旁踱了兩步。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那位「大俠」一眼。
雖然鍾義很想立即找張俊說話,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秉承以往的習慣,不能讓自己的仇家知道自己和張俊的關係。所以他打算看看張俊如何處理這事,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再與張俊相見。雖然又聽見那個禿頭罵了張俊一句,但是鍾義也不想繼續動手了,別再給父母惹來什麼麻煩。
鍾義回到了寶馬車旁邊,對劉宇奇低聲說道:「看見沒有,那個張經理是我家親戚,找到他就結了。兄弟,謝謝你送我到家,你回家休息吧。」
劉宇奇心領神會,他立即就明白了鍾義是不想給張經理惹麻煩,同時也不想讓自己參與進去,他對義哥的話是絕不違拗的,何況他此刻也是又困又累胸口還有點余痛,所以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義哥手機號是多少?」
「什麼是手機號?」
劉宇奇哭笑不得,心說義哥智商有問題?也不像,英文歌都唱得那麼棒!可是為什麼他會不知道這麼多簡單的問題呢?難道義哥是從歷史時代穿越過來的?
劉宇奇無奈地指着正在打電話的張俊道:「喏,他手裏拿着的那個,是移動電話,也叫手機,就是手裏拿着的電話機的意思,每個人都有手機,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號碼。」
那邊張俊正對手機裏面說着話:「急救中心嗎?我這裏有一個手臂骨折的患者……對對,地址是陽光水岸小區門口……」
「我沒有手機。」鍾義的回答直接讓劉宇奇無語了。
87年及以前,除了東南沿海的一些地區,內陸地級市以下連程控固話都很罕見,那時候鍾義也在學校或是父親的辦公室打過電話,都是拿起話機來在撥號盤上先撥一個0,或1或9,然後接通總機,再想打給誰,你得跟總機話務員說。
「那我怎麼找到你?」劉宇奇不甘心地問。他也不問qq了,他估計鍾義同樣也沒有。但是他生怕與鍾義失去了聯繫,義哥絕對是不容錯過的朋友!其重要程度尤勝李曦萱。
「你把你的號碼說一遍吧,我記得住,想找你就用我親戚的手機打給你。」鍾義立即就弄懂了移動通訊的原理,而且在他的主腦信息里,菲雅星上面的人互相之間聯絡,都是用植入腦部的主腦來完成的,根本沒有任何的撥號,一個念頭,想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前提是對方沒有對自己設置屏蔽。這比此刻劉宇奇說的手機還要先進得太多。
劉宇奇說了號碼,又央求着鍾義複述了一遍,才依依不捨地開着寶馬走了,若不是鍾義非常堅定的想要回家,劉宇奇都打算把家裏的臥室騰出來一間給鍾義居住。
寶馬車離開之後不久,「嗚哇…嗚哇」的救護車也來到現場,在張俊付了起步價300元之後,幾個醫護人員把馬偉抬到了擔架上再裝車拉走。
直到這時張俊才快步走向了鍾義,邊走邊說道:「兄弟,真是謝謝你了!咦……」
張俊雖然心中擔憂這件事的後患,但卻不會當面埋怨幫助他的「大俠」,這是做人最基本的節操,否則以後誰還會幫你?誰幫你誰傷心。
張俊一邊道謝一邊打量着鍾義,當然很快就發現,這個「大俠」竟然長得跟25年前跑路的鐘義一模一樣!
張俊家跟鍾義家比鄰而居,兩個人從光屁股的時候就一起玩,直到小學、初中以及高中都在一起,他的腦子裏可以瞬時浮現出17歲之前的,任何一個年齡段里鍾義的模樣!
張俊的語聲有些顫抖:「……兄弟,你是不是姓鍾?你爸爸叫……」張俊站在了鍾義的面前,一臉的驚愕,他認為這個少年絕對是鍾義的兒子!
「『改子』,我就是鍾義本人。」鍾義抓住了張俊的雙臂,說話聲音不大,但也是有些激動。
「改子」是張俊的小名,話說當年張俊的媽媽為了生一個男孩,歷經千辛萬苦,在連續生了「五朵金花」之後,第六次懷孕的時候就把張俊的乳名定下了,叫「改子」,含義是一來張母實在是受不了這連年生產的罪了;另一方面,也希望肚子裏的種能夠改變一下性別。
張俊的這個乳名,只在上小學之前,被幾個姐姐這麼叫,同時也被鍾義學了去。自從張俊8歲之後就再也沒聽見有人這麼稱呼他了,他也不會把這個小名告訴任何人,就連後來他的前妻和兒子張超都沒告訴。
所以此刻鐘義既然能夠叫出「改子」來,就證明了他是鍾義本人無疑。
「啊!鍾義!」張俊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下來了,他張開雙臂把鍾義緊緊抱住,極力克制的輕聲抽泣着,哭的像是一個孩子。
反而是鍾義沒有張俊的反應那麼強烈,畢竟,鍾義只是計算出來他離開時間的久遠,而張俊卻是一天一夜地熬過來的。
所以等張俊的脊背聳動稍稍緩和的時候,鍾義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好了,張俊,帶我回家。」
張俊立時醒悟,這還是在小區的大門口,燈光照射之下,不僅保安可以看得清楚,監控攝像頭也在忠實地攝錄着呢,他們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抱頭痛哭,可別讓人家看了笑話。
於是張俊趕緊放開了鍾義,背對着監控的方向擦了擦眼淚,道:「啥都別說了,你跟我來。」然後轉身帶着鍾義走入了小區。
保安值班崗亭里的老劉和老王看到這一幕,兩個老傢伙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老王道:「這是張經理的私生子嗎?」
老劉深深吸了一口煙,表情嚴肅道:「很有這個可能!」
鍾義跟隨着張俊在小區裏面左拐右轉,來到了一個二層小樓之前,張俊掏出鑰匙打開了樓門,然後帶着鍾義進入樓內,來到一間二樓的房間門口,繼續用鑰匙開門。
鍾義看見門上有標誌牌,寫着「經理辦公室」,心說經理是個什麼官?看樣子能管那兩個老保安,不過肯定不如總理大,要不然禿頭也不會說「經理是個屁」了。
進了屋,張俊把門關嚴,然後讓鍾義坐在了沙發上,就開始忙活着給鍾義倒水,鍾義不禁問道:「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怎麼不帶我回家?」
「哦,家裏你侄子張超睡覺呢,說話不方便,你先喝杯水。」張俊把一個中空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我說的是我自己的家。」
「鍾義,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從前的家……沒了。」
「我爸媽呢?」
張俊撲通一聲就給鍾義跪下了,眼淚又躺了出來:「對不起,鍾義,我沒有能力照顧好他們,他們前年就都走了。嗚……」張俊終於哭出了聲。
鍾義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猶如被五雷轟頂,然後他從沙發上蹦起了老高,腦瓜頂居然撞在了房間的頂棚上,「嘭」的一聲,房間裏有少量的灰塵簌簌落下,鍾義落下來時越過了茶几,他一把就把張俊拉了起來,眼含熱淚吼道:「你這是幹什麼?!告訴我,我爸媽是怎麼死的!」
「咱爸媽……算是壽終正寢,但是也因為我沒能照顧好他們……」張俊嗚嗚咽咽、斷斷續續地開始陳述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原來,87年鍾義跑路之後,彥東回到學校就把事情都告訴了張俊,而後張俊就把事情告訴了鍾義的媽媽。
鍾義的媽媽認為這種時候不能去找鍾義,同時也沒把事情告訴鍾工,她擔心一生持身以正的鐘工,搞不好會大義滅親。所以鍾義媽只告訴鍾工,說鍾義住校了,再後來,又說兒子考上外地的大學了,反正鍾工一心撲在工作上,為了攻關產品革新項目,吃住在廠里也不回家。雖然偶爾想起來也會罵幾句這個不孝的兒子,卻沒有想到其它方面。
在87年秋天開學以後,張俊就每晚都去鍾義家,幫助鍾義媽做家務,彥東也是每晚到鍾義家去幫忙,然後再趕回學校宿舍。實際上鍾義家真的沒什麼需要兩個高中生幫忙做的事情,但是張俊和彥東都雷打不動地去,就是想寬慰鍾義媽媽的心。
再後來,去鍾義家的又多了一個女人,女人姓韓,長得非常好看,自稱是鍾義從前的好朋友。張俊和鍾義媽都很奇怪鍾義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一口京片子的好朋友,而且還是美女。問彥東,彥東也不知道。但是這並不妨礙美女對鍾義媽噓寒問暖,殷勤照料。
美女每次去鍾義家絕不空手,各種緊俏食品營養品不花錢似的往鍾義家裏送,而且進了家門就幹活,洗衣服做飯無所不能。整個家屬院的鄰居都在替鍾義媽可惜,明明可以攤上這麼一個出眾的兒媳婦,卻因為兒子失蹤而無福享受。
姓韓的女人去鍾義家並不頻繁,除了最初的一段時間以外,之後都是逢年過節才去。據說是因為工作忙,而且工作地點遠。
不知道為什麼,從頭到尾警察都沒有出現在鍾義的家裏,也沒有人宣佈鍾義成為通緝犯,甚至彥東所說的薛家也沒人來找鍾家的麻煩。但是鍾義媽卻是擔心了很久,那幾年裏,鍾義媽每天做夢都夢見警察在外面敲門。
鍾義媽覺得張俊和彥東這樣太辛苦、太委屈,為了求得心安,在張俊和彥東的強烈要求下,就答應認他倆為乾兒子。其實張俊也知道,就是鍾義也不是鍾義媽親生的,這在整個家屬院裏都不是秘密。
後來鍾義媽又對美女提出來認作乾女兒,但是那美女死活不肯,說要做就做兒媳婦,如果做了乾女兒就和鍾義變成姐弟了,彆扭!最後連鍾義媽都說鍾義回來的希望很渺茫了,美女卻依然不肯接受這個名分。
再後來彥東考上了警校,警校裏面管理嚴格,所以彥東來的就少了,只有在假期才會來鍾義家,而張俊高考不成功,就進入了鐵廠當了合同制操作工。
然後張俊娶妻生子,張俊的妻子叫馮小梅也把鍾義媽當成老婆婆來孝敬,夫妻倆一直照顧鍾義的爸媽,直到2010年老兩口相繼離開了人世。
鍾義的媽媽首先去世。原因卻要從鍾義的爸爸身上說起。
鍾義的爸爸不吸煙不喝酒,卻偏愛肉食,於是在2000年,突發腦溢血,雖經搶救留住了生命,可是自打那時起,鍾工就因為腦血栓後遺症癱瘓在床,張俊和義母共同伺候了義父整整10年,端屎端尿,按摩擦洗,伺候癱瘓病人是極其勞累的活兒,而張俊也不可能每天都守在病床之前,他自己也需要養家餬口,所以張俊不在的時候,大部分照料鍾工的勞作都擔在了鍾義媽媽的肩上。
鍾義媽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有長期肺心病及心絞痛的病史,所以她等於是讓鍾義的爸爸給累死的。2010年3月的一天夜裏,鍾義媽媽睡着了就沒再醒來。
給鍾義媽媽料理了後事並且安葬之後,張俊就開始請假、請長假,但最後只能被迫辭去了廠里的工作,日夜守護在鍾義爸爸的床前,這病床旁邊幾乎時刻都不能離人,鍾義媽媽走了,除了張俊再無別人可以護理。那時候彥東已經做了刑警,在重案組沒日沒夜地投入到大案要案的偵破中,與殘忍冷酷的各類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進行殊死的鬥爭,所以也無暇來照顧義父。
話說這就是獨生子女家庭的悲哀,單身的子女未來要面對一個人給兩個老人送終的艱難局面,而結婚的獨生子女就要面對兩個人給四個老人送終的苦難結局!同時還要操心孩子的學習、工作和生活。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想像出那種艱難!
鍾義的父母既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不幸的是他們僅有的一個領養的兒子卻又失蹤了,幸運的是他們有張俊這個義子守在他們最後的生命里。
只是這樣一來張俊的妻子就有意見了。原本張俊的妻子剛剛開了一家服裝店,日子已經開始蒸蒸日上了,這時卻因為張俊的辭職,家中的壓力陡增。開店是借錢投資的,一家三口都指着張俊的工資吃飯,這一辭職,吃飯錢都沒了着落了,店裏的收入除了用於進貨流轉之外,還得還人家的利息,真的擠不出來一家三口的生活費和學雜費。除非把服裝店轉讓出去,然後坐吃山空也撐不了多久。
然而張俊卻沒有辦法,總不能把義父扔在那裏任由其自生自滅吧?其實他的妻子馮小梅也不想那樣做,鍾義媽媽跟馮小梅的感情極好,馮小梅也幾乎把鍾義媽媽當作親生母親來孝敬的。
可是也不能為了義父的病體,就斷了親兒子的口糧和學習不是?就算再想借錢,也沒人肯借給他家了,之前還欠着大筆的錢沒還呢。
兩口子在沒有任何辦法解決問題的情況下,開始了爭吵,最終,張俊暴怒之下揍了馮小梅一頓,這一打,就把一個家打解體了。
鍾義的父親在張俊照料了一百多天之後,在一天下午,吃了一塊西瓜之後就咽了氣,九泉之下追老伴兒去了。
鍾父享年75歲,鍾母享年73歲。
在鍾父臥床的過程中,整個家屬院經歷了全市範圍內的拆遷風暴,連同附近的一些地皮,由天賜房地產開發公司中標開發,就有了如今的陽光水岸小區。當初商品房預售的時候還不叫陽光水岸,而是叫亞平寧風情。
話說當時整個東泉市的新建住宅小區都是用外國人名或地名來命名開發的,什麼伊麗莎白別墅、什麼維多利亞港灣、什麼西班牙莊園、威尼斯莊園等等,然後據說某一天市委領導召開會議時,空降來的書記不願意了,說你們這是想幹什麼?是期待八國聯軍再來瓜分一次華夏?還是想把東泉市渲染出殖民地的色彩?
然後亞平寧風情才變成了陽光水岸小區。
鍾義家的院子和張俊家的院子都被拆了,家屬院中的鐵廠職工享受不到原拆原建的政策,他們的住房面積都比較小,如果想要回遷時繼續居住在這裏,那麼需要交很大的一筆錢,因為最初亞平寧風情的噱頭就意味着房價超高,而且新建戶型面積還很大。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拿了動遷補償金另尋家園,離開了這個地方。
而張俊當時則聽從了鍾義媽媽的意見,將張家的補償金併入到鍾義家來,等於是兩戶合一戶,得到了陽光水岸的一套新房。這還得益於鍾義家原有的住房面積是張俊家的兩倍。
到了這個時候,鍾義的媽媽終於痛悔了,就連廠里的董事長(原廠長)都在工會送溫暖的時候說,當初分給鍾家的但被鍾工謝絕的兩套住房,經過房改,到拆遷時合併價值100萬。
張俊一家和鍾義一家都暫時在附近租了房子。只可惜新房還沒有到竣工收樓的那一天,鍾義的父母就雙雙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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