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之約>
大雪這天沒下雪。
晚上十一點夏半月洗完澡,到陽台上看看,還是沒有下,天氣預報難得准了一次。躺上床,夏半月很快睡着了。
夜裏狂風大作,樹枝劇烈搖動的聲音隔着陽台的門也聽得到,夏半月做了噩夢,原本就睡得不安穩,忽然陽台門被大風轟擊作響,夏半月便睜開了眼睛。宿舍里其他人都睡得香,黑暗裏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有節奏的磨牙聲。夏半月靜靜聽了半分鐘,身子緩緩往下挪動,悄悄伸出腳,輕輕踢了一下苗紅蒜的腳,苗紅蒜翻個身,磨牙聲停了下來。
夏半月蹭回原點,側躺着把一隻耳朵貼在枕頭上,另一隻耳朵用手捂住,按理說這麼做了之後就該聽不到聲音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夏半月總感覺能聽到「嗚嗚」的風聲和「唰唰」的樹枝擺動聲。
過了大約十分鐘,夏半月還沒能睡着,她從床邊掛着的小籃子裏摸到手機,往牆邊挪了點,解鎖屏幕,再鎖上,再解鎖,點開聯繫人,看了眼排在首位的「阿約」,再鎖上……
&隆!」
一道驚雷嚇得夏半月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宿舍里的呼吸聲節拍變得有點混亂,但是沒過一會兒又恢復原樣,任憑門外炸雷滾滾,就是沒有第二個人醒來。夏半月越聽雷聲越害怕,實在忍不住,迅速解鎖給許約發了一條短訊——
打雷了!
短訊一發出去夏半月立刻心安了,隨即又有些後悔,如果阿約被吵醒了怎麼辦?或者如果許約早上醒來才看到自己發的短訊,因為沒有及時回復自己而感到內疚怎麼辦?
怎麼這麼衝動呢?
手機一震,一條短訊回了過來,夏半月心跳有些變快,咽了一口口水,點開,屏幕上出現這麼兩句——
秋冬打雷是因為強冷空氣。我也被雷聲驚醒,別怕,阿胖
夏半月對着手機屏幕,嘴角止不住地揚起來,回復道:我現在不怕了^-^
許約:怎麼不把短橫放到下面去?像這樣>
夏半月:為了生動地表現出我是一個圓臉呀,你看我是這樣^-^,你是這樣^_^,是不是很形象?
許約:非常形象。困不困?
夏半月:不困……你呢?
許約:我也不。想好生日的約定了嗎?
夏半月:沒想呢,我覺得現在什麼都很好,所以沒有什麼更高的追求……你想過嗎?
許約:沒有,那就到時再說
夏半月:阿約,我困了^-^
許約:晚安,阿胖>
等了三分鐘,沒有短訊再發來,許約放下手機,仰面躺得端正,過了幾秒,忽然輕笑出聲。短短的一聲,從鼻子裏剛一發出就收住了,許約嘴邊的弧度加深,連眼睛也似乎彎了起來,笑得像夏半月一樣。
對阿胖剖白之後,她失去了對全局的掌控力,但是有失必有得。現今的每一點點進步都化為了實實在在的驚喜,她清楚且無比確信阿胖對她的態度的變化,是因為喜歡,是主動的靠近。這貌似比掌控全局更加讓她心定。
許約曾經認為,假如發生這樣一種情況——她和阿胖一周只能見三次面,那麼她一定會狂躁,因為這是完全不可能忍受的。如果可以,她一分一秒也不想與阿胖分開。然而現實是,她一周只能見到阿胖一次。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能靜下心來自習,簡直難以置信。
事實就是如此。許約現在的時間從總體上可以分為兩個部分——有阿胖的時間與等阿胖的時間。凡是沒有阿胖出沒的時間,都是等待。不過在等待的同時還能順便找找資料寫寫論文,這本事就有點難得了。
見面就是一周之後了。星期六上午,許約在樓下等到夏半月,兩人出發去鹿西蹦和張飆家。到小區外面,許約買了兩大瓶橙汁,一人拎着一瓶上樓,鹿西蹦一開門,無語道:「這是打算今天喝掉還是送我啊?」
夏半月笑着說:「喝一瓶,再送你們一瓶。張飆呢?」
鹿西蹦:「去取蛋糕了,馬上回來。」
許約:「難怪是你來開門。」
鹿西蹦聳肩,不和單身人士計較。
張飆出門前已經做好了冷菜,拿了蛋糕回來,就擺上冷菜,倒上橙汁,系上圍裙進廚房炒菜。
夏半月吃着冷牛肉片,忽然說:「我想起一個落後的習俗,在一些地方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飯的。」
&意思是我虐待她呀?媳婦兒,來吃飯!」後一句話沒過腦子就高聲喊了出來,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喊了什麼,鹿西蹦登時臉通紅,祈禱張飆沒聽見,張飆端着盤子出來說:「還有兩個菜,你們先吃一點。」
鹿西蹦紅着臉不吱聲,夏半月光明正大地偷笑,許約夾了一片帶筋的牛肉蘸了汁,餵到夏半月嘴邊,夏半月張嘴就吃掉,咀嚼幾下,碰上鹿西蹦揶揄的目光,愣了下,臉頰也紅了,轉頭對許約瞪起眼睛,嘟了下嘴。
張飆端菜出來,見她們都紅着臉,問道:「房間裏熱嗎?我把空調溫度開低一點?」
鹿西蹦:「不用不用——你菜炒完了沒?」
張飆:「還一個,兩分鐘。」
鹿西蹦:「好,加油。」
張飆笑了下,轉身又進了廚房。
夏半月問:「西蹦你在家都做什麼?」
鹿西蹦回憶一番,答道:「畫畫。」
夏半月:「還有呢?」
鹿西蹦:「你問哪方面?我在家還吃飯睡覺打三狗。」
夏半月驚呼:「你打張飆?家庭暴力!」
鹿西蹦擺手笑說:「我亂說的,你想問什麼啊?」
夏半月說:「我想問你有沒有學做飯拖地擦玻璃。」
鹿西蹦搖頭:「不啊。」
夏半月扭頭看許約,用眼神說:真的是公主與保姆。
許約用眼神說:你嘴角有芝麻。
夏半月>
許約:芝麻,嘴角。
鹿西蹦:「你們累不累啊?嘴巴就是用來接吻吃飯和說話的。」
夏半月轉頭嚴肅地說:「西蹦,我發現你的藝術家氣質有點跑偏。」
鹿西蹦:「藝術源於生活,身處俗世而心輕靈,這就是我。」
許約伸手拈走了那粒白芝麻,夏半月回頭看到她手指上顯眼的小東西,驀地有點不知道怎麼辦。
許約原本要拿紙巾擦掉,見她一直看着,腦袋一短路,問:「你要吃嗎?」
夏半月一怔,心想阿約都問出來了那就吃掉好了,於是低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把白芝麻捲走了。
蹭!
許約身上通過一道電流!
整個後背麻麻的,肩膀像被人卸掉一樣沒力氣。
許約咽咽口水鎮定地說:「嗯,這樣很好,粒粒皆辛苦。」
旁觀的鹿西蹦整個人都有點凌亂。這是幹什麼?純純的初戀?這兩個人很不正常啊。
張飆摘了圍裙洗好手出來,坐下說:「菜齊了。」
鹿西蹦在她腿上捶了兩下:「辛苦辛苦。」
張飆摸了下鹿西蹦的頭髮:「不辛苦不辛苦。」
夏半月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決定還是專心吃飯吧。
結束了哪對看哪對都不太正常的一餐,張飆清理桌子,拆了蛋糕盒,點上蠟燭關了燈,氣氛瞬間溫馨起來。
唱完生日快樂歌,夏半月環視一周,說道:「明年今天也要四個人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許約最先回答:>
鹿西蹦和張飆對視一眼,一同說好。
蛋糕只分掉一半,另一半張飆放在冰箱裏存着,夏半月靠着沙發背揉肚子,手機響了一聲,夏半月看到是李亮亮的短訊,頓時驚喜坐直起來。自開學後她和李亮亮就沒再見過,她知道今天李亮亮不會忘了祝福,但心終歸有點懸着。短訊內容有些模式化,夏半月讀了一遍,也回復了模式化的感謝詞,重新向後倒在沙發背上,臉上帶着笑。
許約去廁所了,張飆在廚房洗碗,鹿西蹦問:「李亮亮的短訊?」
夏半月點頭。
&和許約現在是什麼情況?」
夏半月偏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舒舒服服靠着,說:「挺好的啊。」
&你是想在一起,還是不想在一起啊?」
&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呀。而且,你和張飆也是互相喜歡了兩年才在一起,這個事情不需要太着急,慢慢來就好。」夏半月不疾不徐地說。
鹿西蹦無力扶額:「我在想,你是不是其實不喜歡她?」
夏半月:「喜歡啊。」
鹿西蹦:「我問你,許約說開了以後,你和她相處有沒有覺得不安全過?」
&然沒有了。」
鹿西蹦想了想:「換個問法,你在什麼時候覺得最安全?」
&里。」夏半月不假思索。
鹿西蹦接着問:「不是在許約身邊的時候?」
&約也是家裏的啊。」夏半月理所當然地回答。
鹿西蹦:「……」
夏半月眨眨眼睛。
鹿西蹦試圖分析:「所以說,你是把許約當成家人多於當成戀人,對吧?」
夏半月笑了笑:「西蹦,喜歡,或者愛,是有很多很多成分在裏面的。對你來說,安全感佔有很大的比重,對不對?但是對我來說,舒服佔有最大的比重。你在張飆身邊感覺最安全,而我在阿約身邊感到最舒服,這就是我們的喜歡,本質相同。」
鹿西蹦愣了一會兒,猶疑着點了下頭,隨後挫敗似的吐出口氣:「好吧,你不需要我這個局外人給意見,我想幫你分析來呢,結果你把我分析了一下。」
夏半月抿着嘴巴微笑,眼中有未盡的言語,但是沒有再說。有的時候,局外人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如沉默,由她們共同面對——由西蹦和張飆,挽手面對。凡經歷小風浪,愛往往更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