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盲目的用強,必然會引來惡果。」連道真說。
我回想起杜衡說過的話,猶豫了一下,然後問他:「如果他們真像你猜的那樣,需要找外援,在知道你想拿回石片後,肯定會用這個來要挾你。如果他們真這樣做,你會接受嗎?」
連道真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搖頭說:「我不接受任何威脅。」
「哪怕他們要毀掉石片?」
「如果他們真那樣做……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連道真淡然的說:「拿回石片,只是讓我對自己的身世有了其它了解,拿不回來,我仍然是連道真。」
我瞭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確,雖然石片對連道真很重要,但是卻不會對他現在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就算沒了,又能有什麼呢?
那麼多年都過來了,我想連道真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適應了這種迷茫。
只是,如果出現了希望,又被人親手毀掉,迷茫,也會變成**裸的殺機。
阿三撇撇嘴,說:「我倒覺得,跟那些人合作沒什麼不好的,反正都是互相利用,可以不付出什麼代價就拿回東西不好麼?」
嬰屍在一旁飛來飛去,嘴裏呀呀叫着,聽見阿三的話,它便停下來裝模作樣的點頭。那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也許可以合作,但如果是威脅,我不會接受!」
連道真的態度堅決,卻又有着不一樣的平靜,我不由多看了他幾眼,說:「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
文件袋裏的資料還有很多,連道真接着往後翻,照片,照片,照片……
連續三張照片,讓我們倆的表情各不相同。我是純粹的驚訝,而連道真,要比我複雜很多。至於阿三,我是沒功夫看他。
之所以這樣,只因為三張照片都在拍同一樣事物。
第一張,五色光體處於半透明的狀態,隱約可以看到,裏面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
第二張,光體已經接近完全透明,那小身影也愈發清晰起來。
第三張,光體完全消失,一個蜷縮的男嬰,漂浮在半空。他吸着自己的大拇指,看起來人畜無害,那天真可愛的樣子,讓人心裏忍不住想去保護他。
我悄悄看了一眼連道真,他一臉複雜的神情,看着第三張照片不說話。
毫無疑問,照片上的男嬰,就是當年幼小時的連道真。
能夠浮在半空,本身就證明他與人類不同,猜測到這一點,和真正確認了這一點,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想,連道真的心裏,可能會比表情還複雜一些。
我沒敢打擾他,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適。所以,我只靜靜的看着他手中的照片。
而阿三則發出驚訝的叫聲,在我看他一眼後,他立刻捂着嘴巴。或許是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弱勢,所以他立刻放開手,狠狠瞪我一眼,像是準備吃人。
這傢伙太多變,又很暴力,我翻個白眼,也不去理他。坑協記號。
過了很久,連道真才緩緩翻開文字資料,上面寫:「五色光被吸收,一個與人類男嬰幾乎完全相同的生物出現。」
這句話看起來格外刺眼,不過連道真的目光並沒有在這裏多做停留,而是繼續往下看。
「他漂浮在半空,可以確定,那些光都進入了他的體內。從外表來看,與人類沒有區別。他可能是處於休眠狀態,嘗試呼喊,沒有得到應答。五色光完全消失後第三分鐘,他從天上落下,砸在地上,仍然沒有甦醒。」
這段話,比剛才還讓人難以容忍。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觀察者完全把嬰兒當作外星生物看待,哪怕從半空墜落,都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如果是普通的嬰兒,這一下可能就會摔廢掉。
「類人生物對外界觸感以及聲音沒有反饋,現場波動測試,其體內蘊含巨大的能量。根據估算,如果產生爆炸,破壞範圍達一百五十公里至兩百公里,強度十七級。十分鐘後,能量強度下降,開始產生其它面部表情,肌體有所舒展,預測即將甦醒。」
「採納陳博士的意見,對類人生物進行低溫處理,以便帶回實驗室詳細分析。溫度設定零下七十九度,目標肌體反應降緩,效果卓越。」
我皺起眉頭,零下七十九度?就算是塊石頭,也可能被凍裂了。當初發現連道真的那些人,完全沒有顧忌他的死活。或許在他們看來,這個嬰兒真被凍死了,反而是件好事,既不妨礙研究,又不會再產生其它威脅。
連道真一臉淡定,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他安靜的翻開後面幾頁,但是,之後都是一些數據。看或不看,都沒什麼區別。
我忍不住說:「這些人也太沒人性了,那么小的孩子,他們竟然用超低溫度去對待,簡直就是畜生!」
「就是。」這次,阿三終於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附和說:「那么小的嬰兒,他們怎麼忍心下手!」
他之所以這樣說,自然是因為嬰屍的緣故。嬰屍小小早期的遭遇,讓人十分同情。所以,阿三會和我一樣感到憤怒,實屬正常。
連道真看我們一眼,說:「在他們眼裏,那個嬰兒,不是人類,怎麼對待,他們都心安理得。」
「可是,明明和人類一模一樣啊。」我說。
「你覺得,自己現在是人類嗎?」連道真忽然問。
「呃……」我被這問題難住,無法回答。
我是左天陽,但同時我也是姬孫之身,蚩尤冢的經歷很清楚表明,我來自數千年前,與神話中的那些人物有密切關聯。從這一點來說,我肯定不是人類。
但是,我不想承認這一點,因為在內心深處,我始終認為自己就是人,也渴望自己是人。因為我很怕如果有一天身份改變,就要和家說再見。
我無法割捨過去十八年的感情。
見我不說話,連道真便說:「我和你是一樣的,所以從理智角度來說,他們做的沒錯。人類,首先學會,也是最應該學會的,是自保。你生氣或憤怒,只因為你認為那是幼年的我。看到我被人這樣對待,憤憤不平。但是我不怨恨他們,如果換了立場,我也會那樣做。」
我吭哧半天,最終只說了一句話:「太理智……有時候也不是好事。」
「但也不是壞事。」連道真把手裏的資料整齊了一遍,除了一張古文拓本被拿出之外,其它的都恢復原先的次序,然後緩緩放進文件袋。
然而之後,我驚愕的看到,文件袋迅速燃燒起來。在我反應過來前,它們便化作黑色的灰燼,連道真手一抖,將之灑落。
看着飄飄灑灑的黑灰,我愣住了。
「你在做什麼?」
「毀掉它們,這些事情,我們兩個知曉就行了。」連道真說。
「可是,那是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資料啊!」我忍不住大聲說:「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燒掉!」
「我們已經看過了,對當時發生的事情有了了解,還留着做什麼呢?」連道真揚了揚手裏唯一的照片,說:「這份古文拓本或許有用,所以我才會將它留下來。」
「可是,可是……」我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連道真的動作太突然,過程太快,我怎麼也沒想到,這麼辛苦,冒着生命危險才得來的東西,他竟然面不改色的燒了。
雖說資料看過後,的確沒什麼用,但就這麼燒掉,我總覺得無法接受。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是看出我不太痛快,連道真解釋說:「東西留着,只會給我帶來威脅。如果有人知道我的來歷,便可能從中找出我的弱點,所以應該把這種可能性在這裏掐斷。而且,這份資料並不完整。他們將我帶回實驗室後,做過些什麼?為什麼我會失去一段記憶?為什麼我會從實驗室突然來到桃花源外?這些疑問,比資料更值得我去追尋和思索。」
「杜衡個騙子。」我憤憤的說:「竟然只給我們一半資料,最重要的地方……」
「對我來說,任何部分都是很重要的。」連道真打斷了我的話,說:「而且,他也沒算騙我們。我要的是古文拓本和相關的資料,他能給這麼詳細,已經出乎所料。後面一半,應該是打算當作誘餌。」
「這麼說來,他早就打算好,讓你主動去找他了?」我說。
「這些人的權力,要比你想像中更大。一個大隊長,即便如他所說只是代理,可手中握有的勢力,比古代的封疆大臣還要多些。」連道真說:「所以,這樣的人,怎麼會一次性把手裏的牌全部打出來。他留下一些,才符合實情,如果什麼都沒留,我反而懷疑這資料是否偽造的。」
「幹嘛總鬥來鬥去,就不能多一點信任,少一點欺騙和手段嗎。」我很是不甘心的說。
「這世界很殘忍,洪水猛獸哪裏都有,你經歷的太少。」連道真說。
「或許是吧……」我唉了一聲,說:「還以為可以完全了解你的身份,沒想到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