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人彈劾劉瑾,在朝臣們看來並不覺得有多意外。
劉瑾當權後,朝中上下對劉瑾非議頗多,但真正涉及彈劾層面,除了許進那一次,就沒別人了,如果還要往前推,也就是前戶部尚書韓文對朝中宦官的彈劾,那次事件直接導致文官集團失勢。
此番有人彈劾劉瑾,很多人都盼望有個結果,但沒人出來幫腔。
尤其當劉瑾提前截獲奏本,連是誰彈劾的都無人敢站出來承認。
劉瑾氣急敗壞,在這份彈劾他的上疏中,痛陳的罪狀主要涉及強佔民田和貪污受賄,還有對他擅權妄為的指控。
上疏於四月十五送到內閣,當天下午便落在劉瑾手上。
劉瑾看完奏本,當着魏彬和戴義等人的面,一把將奏本撕得撕碎,足見他心中的氣憤。
劉瑾對魏彬喝斥:「去調查下看看是誰幹的。沒想到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人賊心不死,以為咱家找不出誰幹的嗎?咱家就不信,這麼一份署名都沒有的奏本,居然能過通政使司送到內閣,咱家要將此無恥之徒找出來挫骨揚灰。」
魏彬看了戴義和幾名司禮監秉筆一眼,道:「劉公公,您先消消氣,這件事尚不知是否宮外人做的。」
「什麼意思?不是宮外人,難道是宮裏的?是你們中哪一個?」劉瑾驕橫跋扈慣了,在司禮監內當着眾太監的面,毫不客氣指了一圈。
每個太監都戰戰兢兢,沒人敢承認這事跟自己有關,劉瑾權勢熏天,誰反對他必定要遭殃。
魏彬試探地問道:「或許是民間人士所為?」
劉瑾厲聲道:「此等上疏,非學識淵博之人寫不出來,且能直入內閣,焉能沒有官方背景?先從翰林院、詹事府查起,然後便是六部和各寺司衙門……總歸要查出個結果,咱家就不信那賊子還能上天遁地不成!」
魏彬本不想幫劉瑾做這等事,得罪人太多了,不過現在劉瑾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他只能勉為其難調查一番。
但他僅為御馬監監督太監,掌三千營,東西二廠都不在他控制之列,要調查這種事太過艱難,魏彬只能先去探聽一下風聲,確定調查的方向再說。
……
……
四月十六,也就是有人上奏彈劾劉瑾的第二天,朱厚照打着哈欠出現在乾清宮大殿,有大臣在朝議中將此事提出。若只是一般大臣,必會被劉瑾報復,但現在提出之人乃是內閣首輔謝遷。
有人上疏彈劾劉瑾,謝遷覺得自己失職,居然讓焦芳先一步將奏本交給劉瑾,聽說劉瑾在司禮監當眾將奏本撕毀後,他馬上去通政使司將奏本的謄本找出,也不潤色,直接向朱厚照上奏。
朱厚照有些心煩:「之前許尚書彈劾劉公公,風波剛剛停歇,怎麼現在又有人彈劾?還有完沒完了?」
謝遷道:「彈劾只是監督內官和大臣的一種手段,未必作數,但若被彈劾之人心懷不軌,故意將上奏撕毀,便是目無君上,是為大不敬。」
朱厚照聽到這話,斜着看了旁邊站着的劉瑾一眼:「劉公公,你把奏疏毀了?」
劉瑾聽到這話,心裏有些懼怕,趕緊上前一步解釋:「陛下,老奴絕對沒有做此等忤逆之事,老奴也是今日從謝閣老口中得知,原來老奴被人彈劾了,老奴實在冤枉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你先別忙着喊冤……彈劾你的奏本在何處?拿給朕看看,由朕來定奪。」
謝遷趕緊將奏本呈上。
劉瑾一直在擦冷汗,心想:「姓謝的老傢伙偏偏這時候拆我的台,若不是他說我毀奏本,怕是陛下不會過問此事。」
朱厚照從戴義手上接過奏本,仔細看過上面的內容,看得非常仔細,等他看完神情顯得有些捉摸不定:「劉公公,這上面說的事情,是否屬實?」
劉瑾拿着拂塵拱手:「純屬捏造,一派胡言。」
朱厚照臉上露出幾分狡獪的笑容,道:「還說你不知,你不是說謝閣老奏事前你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嗎?那你沒看過上面的內容,怎知上面所說的事情不屬實?」
劉瑾這才知道自己被朱厚照騙了,但他熟悉皇帝的性格,應對自如,當即狡辯:「回陛下,老奴雖未看過奏本參劾內容,但以老奴所知,那些被老奴損害利益之人,一定會百般狡賴,試圖詆毀老奴,讓老奴無法在陛下面前效命。老奴憎惡這些惡意中傷之人,才說上面的事情絕非屬實。」
朱厚照微微點頭:「算你有理……既未看過,那朕就給你說說……」
朱厚照好像一個勤政愛民的皇帝,坐在龍案前,將上疏攤開,娓娓道來:「這彈劾你的奏本上說你剛愎自用,朝廷大小事情都由你決斷,甚至不問朕的意見,這條你認罪嗎?」
劉瑾跪下回答:「老奴絕對不敢妄自裁斷,一切都先由內閣票擬後,再由老奴按照陛下的意思裁斷。」
朱厚照一琢磨,好像是這麼回事,於是這條罪過一筆揭過。
「那好,下一條,說你在京城私築宅院,在裏面豢養歌姬和舞女……咳咳,這條不說了,你一個太監豢養這些做什麼?看來這條是有心誣陷……」
朱厚照甚至沒問劉瑾是否屬實就自行將這條否認,因為他很清楚上疏中提到的私築宅院和豢養女人的罪過,乃是他所為,劉瑾屬於背鍋擔責。
朱厚照繼續往下看,嘴裏沒閒着,「這條說你在京城擁有私人田畝上萬頃……你好好解釋一下吧!」
劉瑾磕頭道:「陛下,老奴有多少身家,都是可以查的,老奴絕對沒有侵佔田畝,那些田地都是之前調查稅畝有問題,士紳們怕擔責,就將其棄之不理,有的則是被罰沒充公,有的則以內庫之銀購買,老奴已讓內府着手管理……若陛下不信,可召內府職司太監前來問詢。」
朱厚照看了謝遷一眼,問道:「謝閣老,你覺得呢?」
謝遷看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好似蛆蟲般的劉瑾,無比厭惡,但他不喜歡罔顧事實地無端攻擊政敵,本着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理念,朗聲道:「細節可以調查,是彎的總歸不會變直。」
因為謝遷不能確定內府會怎樣為劉瑾作證,或許那些人早就被劉瑾收買,所以謝遷沒有妄自下結論,意思是可以慢慢調查。
行事如此小心謹慎,看起來似乎嚴守中立,但實際上已是在偏幫劉瑾,很多文官心生不滿。
那些耿直之臣難免會想:「你謝老兒身為內閣首輔,平時對劉瑾不敢吭聲也就罷了,現在劉瑾被陛下質問,已成這副喪家犬模樣,你居然還說慢慢查,就不能一口咬定他有罪?」
在場卻有明眼人看出來,其實劉瑾跪在那兒噤若寒蟬的模樣,根本不是君臣間的真實面目。
劉瑾只是在裝樣子,他總是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一副唯命是從的姿態,換得皇帝同情,鞏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朱厚照聽了謝遷的話,微微點頭:「那就着人好好查查,是否有被劉公公私自剋扣的田畝……接下來就是關於劉公公為人品性,好似劉公公對朝廷官爵……都明碼標價?一個兵部尚書……兩萬兩銀子?」
看到這裏,朱厚照有些動容,之前他知道劉瑾想盡各種辦法斂財,但劉瑾一次能得多少銀子他心裏沒個數。但現在有人將劉瑾提拔劉宇為兵部尚書的價碼提出,朱厚照看到後有些惱火。
劉瑾趕緊辯解:「陛下,如今兵部尚書乃沈大人,他可不在京城。」
朱厚照喝問:「那之前的劉尚書呢?劉卿家,人在何處?」
劉宇此時已為吏部尚書,可說部堂中以他的官職最大,而在半年多前,他不過才是個大同巡撫,能得到眼前這一切全因為他賄賂了劉瑾,首開地方官員向劉瑾行賄之先河。
劉瑾對劉宇的能力沒什麼看法,提拔劉宇完全是收銀子辦事。
劉宇出列跪下:「臣在。」
朱厚照厲聲喝問:「劉尚書,朕看來,這奏本同時也是在彈劾你吧?說,當初你為了能當上兵部尚書,給了劉公公多少銀子?」
劉宇驚訝地問道:「臣可以調任兵部,不是陛下您下旨嗎?」
朱厚照思索了一下,微微點頭:「朕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是誰跟朕說你有本事來着?那時朕屬意的兵部尚書人選乃三邊總制沈卿家,但奈何沈卿家那時剛往西北為三邊總制,這件事才放下,由你增補……」
「也罷,來人,去劉宇和劉瑾府上查一查,看看有沒有藏銀,若有的話,一併起解送入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