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聰將張文冕舉薦給劉瑾。
劉瑾親自考察過張文冕的學問後,馬上為其在豹房周圍買了宅院,雖然只是個兩進院子,但已經足夠尋常人家幾口人起居。
張文冕生活終於穩定下來,準備把妻兒老小接到京城「享福」。
劉瑾除了利用張文冕提供「良策」刺殺沈溪外,還問及張文冕朝廷大事,張文冕對答如流,其中最關鍵的是如何駕馭朝臣。
張文冕給劉瑾的建議,是讓劉瑾嘗試改變朝廷的定規,說白了,就是讓劉瑾掀起一場變法,只有努力推進變法,才能讓劉瑾任用更多自己人,讓朝中上下都團結在劉瑾這個改革家身邊。
之前劉瑾一直希望自己成就一番大事,聽到張文冕的建議,喜出望外,他之前問了那麼多人,都無法說出個所以然,現在張文冕所說變法圖強之事,恰好戳中他的心思,大為意動。
此後,劉瑾一連幾天都讓張文冕到他府上,二人屢屢就改革之事說上幾個時辰,然後一談就到後半夜,隨後索性抵足而眠,早上起來繼續展開討論,之前經常被劉瑾煩擾的孫聰終於清閒下來。
在腦海中有了大致的方向後,劉瑾便決定趁熱打鐵,着手制定一整套朝廷吏治和稅畝的改革方案,然後呈遞皇帝,但所謂的請皇帝決斷只是走個過場,他知道現在朱厚照什麼事都聽他的,他認為只要自己確定的事情,最後一定能付諸實施。
劉瑾爭取沈溪回朝前,把事情落實下來,免得刺殺沈溪出現紕漏讓其安全回到京城,那時有沈溪這個被皇帝寵信的大臣在,他的進言就有可能會被皇帝拒絕,那時再想推行變法就來不及了。
劉瑾把詳細計劃列出後,開始逐條逐條整理,但以他的能力難以獨自完成這麼大的工程,只能找孫聰和張文冕潤色甚至代筆,最後甚至他還詢問焦芳和劉宇等人的意見。
這一問,等於提前泄露消息,劉瑾要發起改革的風聲,在小範圍內流傳開來。
……
……
四月十四,謝遷剛從大明門出宮,尚未到長安街自己的小院,便見戶部尚書顧佐急匆匆而來。
顧佐神色緊張,四處張望,謝遷沒多想,以為是戶部賬目出了問題,準備向他請教。二人很快進入小院,等院門關上,顧佐立即湊到謝遷耳邊道:「謝閣老,你可知曉,劉瑾準備改革吏治,並對稅賦田畝進行清丈?」
謝遷皺眉:「他一介閹人,有膽識和魄力推行此等事情?」
雖然謝遷很少跟劉瑾正面衝突,但他私下裏對劉瑾的態度卻極為惡劣,這跟歷史上李東陽跟劉瑾間相敬如賓互不侵犯不同,謝遷一直韜光養晦,但卻絲毫不掩飾內心對劉瑾的厭惡。
顧佐道:「此等事,他一人自然無此能力,聽聞他找了許多朝官商議,所提方略,卻不知是哪個人提出,我隱約聽到一些,似乎有些見地。」
謝遷剛開始沒當回事,認為劉瑾瞎胡鬧最後事情肯定不了了之,但在知道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後,也開始慌張起來。
謝遷請顧佐來到書房,二人坐下,謝遷詳細詢問情況,顧佐將他知道的內容悉數告之。
「現如今劉瑾在朝中戶部和都察院找人問詢政策執行情況,看來有意進行此方面的嘗試,若不能讓他住手,怕是接下來幾日,便會不經陛下同意,頒行天下實施。」
謝遷詳細看過顧佐所列內容。
劉瑾的變法並不局限某個具體部門,涉及吏部、戶部、兵部和工部,初期是對朝廷原來的制度進行總結和整理,廢除一些不合時宜的,再增加一些似乎能打擊貪污、瞞報,充實國庫的內容。
這看起來似乎是好事,並無不妥,但問題在於劉瑾主要目是為專權,變法中有一條便是將內行廠拔擢,凌駕於東西二廠和錦衣衛之上,理由冠冕堂皇,說什麼東西廠和錦衣衛滋擾百姓,但在謝遷看來純屬無稽之談……要真擾民,直接撤除廠衛便可,哪裏需要重用內行廠?
劉瑾的變法將各地鎮守太監提到跟巡撫同級別位置,各鎮守太監可以監管地方軍、政、司法一切要務,等於說在各省實現雙頭管理。
變法還涉及嚴厲治貪,以經濟手段來處罰,總結起來,就是朝中和地方官員但凡有過失,不再以體刑方式懲罰,而是要罰俸米。地方上錢糧虧空,需要相關官員負責填補,甚至中下層官員犯錯,需要上級官員填補,形成官員犯罪連坐制。
此外,變法還規定南方富庶省份的官吏不僅不能由本省人擔任,就是鄰省人也不行,大明官員需要進行南北大對調,任職漕運總督的官員也不能跟運河沿岸的省份發生任何聯繫。
至於增收方面,劉瑾準備派人清理天下田畝,將隱瞞田畝分給自耕農耕種,限制士紳和軍官占田,定期從朝廷派出官吏到地方清查各地軍屯、軍庫、皇莊、糧倉、漕糧、兩淮的鹽政,還有國庫下撥資金使用情況。
謝遷看到這些東西,越看越上火,最後帶着極大的不屑道:「這裏麵條條款款看着都觸目驚心,劉瑾一介閹人哪裏來的勇氣敢於與天下士紳作對?陛下絕對不會同意他這麼做!」
顧佐顯得很無奈:「謝閣老,若先皇當政此事自然無須擔心,但當今陛下登基後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寵信重用劉瑾,如今劉瑾在朝中可說隻手遮天,滿朝上下都要仰其鼻息過活,如今朝中六部尚書、侍郎都不是由吏部考核陛下委命,僅他一人便可自行決定更替,他要推行新政,朝廷上下誰能阻攔?」
謝遷道:「現在看起來,只有面聖這一途可走,你先隨我進宮。」
「萬萬不可。」
顧佐道,「謝閣老,今日我來只是給您提個醒,別等事情發生仍懵然未知……現在劉瑾以司禮監掌印身份代陛下作決定,你我無權過問。再則,現在這些只是風聲,若閣老您去面聖,陛下非但不會聽,怕還會降罪。」
謝遷一聽便明白過來,顧佐這是擔心遭到劉瑾打擊報復,所以推諉不去,於是道:「顧尚書既然已把事情告知,便請回吧,這兩日我好生參詳一番,若劉瑾要做之事對朝廷有益,頒行天下自無不可,若反之……呵呵,到時候再說吧。」
之前謝遷有些着急,擔心貿然變法會動搖大明根基,於是準備進宮面聖阻止劉瑾實施改革,但一轉眼工夫,謝遷便轉變態度,居然什麼事都不管了。
顧佐一愣,他沒想到謝遷能泰然處之,他想了下,反正事情已通報謝遷,從道義上來說,他對大明的責任已經盡到,至於後事如何就跟他無關了,當即行禮:「閣老,那在下告辭了。」
顧佐轉身離去,謝遷送到書房門口,看着顧佐的背影,搖頭嘆息,然後回到書桌後面,準備寫奏本彈劾劉瑾。
但只寫了幾句,謝遷便停筆沉思……自己稟奏之事似乎並不足以動搖劉瑾在朝中的地位。
「貪贓枉法、賣官鬻爵這些事,根本就是陛下有意縱容,劉瑾所做所為,都是在為陛下斂財,以此攻訐,結果會跟許進一樣。至於那些變法之事,目前還只是風聞,做不得數……倒不如等之厚回京,跟他好好商議一下,論陛下的信任,之厚不在劉瑾之下!」
想到沈溪就要回京城了,謝遷總算恢復了些精神,依稀看到鬥倒劉瑾的希望。
就在他以為自己不參奏,朝中必然萬馬齊喑時,四月十五日,一件大事發生……有人匿名上疏,參奏劉瑾幾大罪狀,欲置於其為死地。
如果只是民間傳聞,並不足以撼動劉瑾地位,偏偏這封匿名上疏通過通政使司送到了內閣,是日謝遷沒有值守,焦芳率先看到,於是上疏落入劉瑾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