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狗娃的大兒子以區區十二歲的年紀考上了童生,全家人喜極,村裏的鄉親們爭相攜禮恭賀,說是文曲星下凡了,沾沾文氣、喜氣。雖然那些禮物大多只是一兩顆雞蛋、幾瓣蒜頭、一把韭菜之類的,並不值錢,而最好的不過是一尺紅布,但這也夠全家人高興了,臉上榮光。
家裏甚至去郡城裏買了兩斤五花肉,蒸包子吃,加菜剁餡調味,香噴噴的,孩子們一個個吃的滿嘴流油。
學業有成,得答謝師恩,這是優良傳統。
狗娃帶着大兒子,幾十個銅幣、一些糧食蔬菜,挑着擔子上門答謝先生,都在一個村子裏。先生是個落魄秀才,略略推辭,便高興的收下了禮物,然後和顏悅色,對學生便是一番勉勵,督促他好學、謙虛、不能耽誤功課。到臨走時,先生還送了一本添加了註解的寶貴書籍作為回禮。
這似乎是好日子的開頭。
只要地里不缺人,狗娃平日都在城裏做工,工頭聽說了他的大兒子考了童生,工錢不再被拖欠,而且和顏悅色了不少,就算其他人,大多人至少面子上會客客氣氣的。
就這麼的過了幾年,狗娃的大兒子的確十分爭氣,一舉考中了秀才,雖然排名末尾,有點勉強,但那也是秀才公。全家可以免除徭役、賦稅,秀才可以見縣官不跪,還有月俸可領。這可不得了,村長送禮,村口立秀才牌坊,鄉長大老爺也賜下了禮物。甚至有地主之家托媒婆上門說親。
好事似乎接踵而至。
又一年後,狗娃家裏便起了新瓦房,雖然耗盡了家財,但日子向好。何況,這幾年的日子比過去可強多了,比上不足,比下卻有餘。
有了新房,大兒子便成婚了,雖然才十六歲,但這時代十幾歲成婚、生子太正常了。那新娘是一地主家的二小姐,長的還算周正。
不過,風雲驟變,齊國突然宣佈對慶國全面開戰,天下大震。
齊國出動百萬軍士,全線推進,慶國節節敗退。短短一個月,慶國邊境淪陷。三個月後,慶國近一半的版圖被侵佔。其中,慶國一名大將的叛變,便是全面崩潰的導火索。
這對慶國人來說是滅頂災難,但對齊國貴族來說值得普天同慶。一般國家有這種好事,戰後必有恩賜,賜予一些佔領國家的新土地、人口,更重要的,有了新的佔領國家,那麼一些新增官位的封賜是免不了的,許多人可以升官發財。
不過,凡事盛極則衰。
大秦國王說:「大秦國與慶國才結秦晉之好,將本王最寵愛的靈犀公主下嫁,齊國居然半道截殺了本王的女兒,這是對大秦國的嚴重挑釁!」
大秦國隨即藉口支援慶國,迅速舉兵進攻分屬鄰國的齊國的邊關。
這給齊國人迎頭一棒子,百般解釋也沒用。
齊國強於慶國,原本強的有限,只是近十幾年慶國腐朽衰落了,而齊國卻更強盛了。這片陸地上,不少國家和齊國、慶國差不多,或者弱小一些,但大秦國卻是龐然大物。
它直追這片陸地上最強的國家『柳相皇朝』。
王和皇,一字之差,說明了兩個國家的強弱。
柳相皇朝、大秦國、齊國三國邊境接壤。但不同的是,柳相皇朝有十幾個周邊附屬國,每年供奉才能得到庇佑,而大秦國卻沒有。
不過,大秦國接連出了兩代明君,給大秦國的強盛打下了堅實基礎。論綜合實力,比柳相皇朝至差一籌,但論好戰,大秦國絲毫不遜色。大秦國私下以剿匪名義常年征戰在外,暗中吞併了不少小國和小勢力,以戰養戰建起了強大軍隊,而柳相皇朝在這方面要差不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皇朝內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容易使人失去進取心。
據說這一次,大秦國派重臣出使柳相皇朝,帶了不少重禮,其中就有稀少的養生極品『烏雲茶』百斤,掏空了大秦國多年的存貨,這讓柳相皇朝的皇帝十分高興。
之後,大秦使臣上表親近友好、尋求聯盟,以聯盟征討大陸之外為由,成功的阻止了柳相皇朝的介入。
戰爭機器一旦開動,所到之處免不了生靈塗炭,天下百姓流離失所。
只是一年功夫,慶國滅了,王室血脈慘遭屠戮。又兩年半,齊國被大秦國滅了,齊國王室投誠大秦國,國王被接入了大秦王都為質,封了一個國公爵位養老,又被扶持了一個親近大秦的王世子弟上位任總督,實際並無實權。兩國自然成了大秦國的土地,柳相皇朝再想後悔也晚了。
而當初齊國在危亡之際,狗娃一家人也無法倖免,免徭役賦稅成了一句空話。大兒子秀才當兵,成了軍中的一名文書,頂替了一家其他人的徭役。最後沒過半年傳回了噩耗。
慶國、齊國被滅,大秦國宣佈善待百姓,免除三年徭役賦稅,並且大赦天下。但狗娃一家人和許多齊國百姓家庭,並沒有因此活的輕鬆,反而更貧困了。
這一年,步入中年的狗娃為了使一家上下幾口不餓肚子,帶着一名愣頭愣腦的少年在時隔多年後再次踏入了海山郡城外的這片森林。不過,郡城的名字改了,叫榮光郡。而這少年是他的二兒子,和他一樣做苦工,種地,偶爾進山採藥,維持生計。
「爹,你看那山坡上,好像有藥材!」憨厚少年的眼神同樣好使,那山丘的陽面坡上,一些草木開了花,依舊那麼鮮艷,讓周圍黯然失色。
如果不是這裏深入森林幾十里,蟲獸遍地,恐怕早就被人發現了。多年不見,這些藥材更加壯大,藥性充沛。
綠的,白的,紅的,粉的,黃的,還是那麼生機勃勃。
狗娃的眼神很好,他經驗也不少了,連忙攔住了要奔過去的兒子,提醒道:「二愣,山里蟲獸多,越是不尋常的地方,越要小心!還有,這片藥材是山神爺的恩賜,這地方不許告訴任何人,你娘、小妹都不行,一次最多采十之一,免得斷了根,明白嗎?」
「是,爹。」憨厚少年撓撓後腦勺,沒再衝動,顯得很安靜。
「走,跟爹上去看看,小心點——」狗娃滿意的點點頭。
父子倆手中的登山杖拍打着草木,順利的上了山坡,卻忽然聽到天上忽然打雷。
轟隆一聲,山林震動,百籟俱靜。接着霹靂之聲不絕。他們在山頭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十幾里外的一座山頭上,天空聚集了一片濃墨般的雲層,那接連天地的粗大灰色雷霆劈在了山頭上,山頭被炸裂,地動山搖。
「山神爺發怒了?快,二愣,跪下磕頭!」
狗娃惶恐,立即跪下,朝那裏磕頭,並讓兒子也跪下,一起祈禱山神爺恕罪、保佑他們。
灰色雷霆劈了九輪,到最後那一輪,那雷霆帶上了淡淡銀色的光澤,足有一尺粗。
說來也奇怪,九輪灰色雷霆後,雲團很快就消散了。若非那山頭被削去了數丈,遠遠望去一片狼藉,間隙充斥着毀滅和至陽的氣息,其餘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狗娃父子倆跪了一頓功夫後才起身,小心翼翼的採摘了約十分之一的藥材便匆匆離開了。
山坡上忽然多了一名淺藍色道袍的小眼睛壯漢,看了一眼遠離的二人,未加理會。他渾身散發着喜悅之意。
「今天起,我為張金貴!」
聲落,人消。
這裏一切便恢復如常了。
大約過了兩年,狗娃才來第二次採藥,帶着了一些香燭,依舊帶着那名憨厚少年,不過少年才兩年功夫便長了一節子個頭,眼神靈動了一些,嘴唇上起了黃毛須。如果不是營養不足,估計長的更為壯碩。
父子倆先是下跪,燒了香燭,拜了山神,這才採藥,全程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響,最後平安離去。
春去秋來,山中無日月。
這一天又一年的初春,山坡上又來了一對爺孫,有點意外。爺孫倆穿着華貴,不似佃農,雖然一路進山,衣服有點髒了,卻遮不住那富貴人的氣質。尤其少年長的白淨,似乎未吃過苦,滿臉的不情願。
「爺爺,您帶我來這裏到底要幹嘛,我快累死了!」
面相忠厚的爺爺望着那面陽坡上,似乎有些沉浸其中,片刻後,指着山坡和滿坡的藥材,對少年說:「這是咱家先祖發現的一塊福地,咱家能傳承到你這一代,多虧了這裏,多虧了山神爺,否則早就斷了根了。」
「不就一塊山坡嘛,什麼福地?這樣的破地,咱家要多少有多少,用得着跑上千里,又走幾十里山路嗎?」少年不以為意的說道。
啪!
爺爺轉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眼神嚴厲。
少年呆了,捂着臉頓時掉淚了。
爺爺似乎也心疼了,但沒了教訓的興致,傷感道:「你們都不懂——」
轟隆!
一聲悶雷震的爺孫倆回過神來,看向了遠處。
那天空不知何時聚集了一片青色雲團,雲團里閃電隱現,不多時,一道粗大如碗的青色雷霆劈向了一處山頭,山石炸裂,動靜巨大。
接着,青色雷霆又持續了兩輪才散去。
爺爺怔怔的看着那裏,神情不安,嘴裏叨念:「像,太像了,族譜上三代祖先曾說過,九輪灰色雷霆劈山的事,是山神爺發怒了,不過,這一次是三輪雷霆,是青色,難道是怪我家貪得無厭嗎?」
「爺爺,快出山吧,再晚天就黑了——」少年只是覺得驚訝,晴天霹靂,也似乎忘了剛才的巴掌,催促道。
爺爺回過神來,看看少年,看看山坡,還有那花花綠綠的藥材,朝山坡跪下磕了頭,起身嘆了口氣:「走吧,以後想來也來不了了。」
少年撇撇嘴,誰願意來呢?
爺孫走後,山坡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名道裝打扮的人。
一名黑色錦袍、神態溫和的青年,一名十分魁梧的小眼睛大漢,後者一身淺藍色道袍打扮,垂手恭敬側立,眼有激動,張眼四顧,似乎周圍的一切讓他感覺很新鮮。
「轉眼120年了啊——」黑色錦袍青年有些失神,有些緬懷,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堅定。
小眼睛大漢聽着,有些納悶,少爺在感嘆什麼?不過他望着青年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敬之色。
「金貴,走吧,該出去了。」黑色錦袍青年說着,朝坡下走去。
「是,少爺。」小眼睛大漢『張金貴』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