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便是溫香軟玉,美人旖旎,景語卻不為所動,似笑非笑說道:「別忘了你現在是戴罪立功的階下囚。」
他的目光瞥向她,仍是那般和煦含笑,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那笑容是毫無溫度的。
「回去原位坐好吧。」
他淡淡說道,並不疾言厲色,紅箋卻是一句嬌嗔也不敢有,乖乖入座。
景語將寫完的文書節略輕輕吹乾,遞給紅箋,「等一下就會有個重要人物來聽你的供述,你就照着這上面的來說。」
「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紅箋強笑着接過,略一看完,整個人都變了顏色,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這我怎麼敢!」
她顫着手丟下那張紙,好似那上面附着什麼鬼怪,整個人都抖成了篩糠——若非此地是大理寺的公房,只怕她立刻就逃之夭夭了。
這次前來大理寺自首,是奉了景語的命令,紅箋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連錦衣衛詔獄都去過一回了,以為這次也是出來作證那賬本和白葦之事,卻沒想到,他要自己供述的竟是這般駭人聽聞言語!
紅箋哭喪着臉,哆嗦道:「我要真這麼招了,可是實打實的死罪啊!,況且這些事都是子虛烏有的瞎話啊!」
「假作真時真亦假——只要你能把瞎話說順溜了,它就比黃金還真。」
景語冷冷一笑,凝視着她的眼睛低聲細語道:「只要你照我說的辦,三天後,你就能親眼看到紀綱的首級,親耳聽聞錦衣衛的覆滅——他們可是虐殺你父親的元兇啊!」
他眼眸幽沉濃黑,似乎蘊藏着無窮的魔魅引力,紅箋受這莫名的蠱惑,又想起父親懸屍示眾的慘景,心潮激盪之下,險些就要張口答應了,但她內心仍然有最後一絲害怕和理智,一時陷入躊躇。
景語見此情勢,又添了最後一把火,「此事就連如郡也無法做到,只有你的口供才有如此威力!」
就連如郡也不行嗎?
紅箋心中暗暗舒暢,看着眼前男子的熱切眼神,唇角勾起歡欣的弧度,「我還以為,你心中只有如郡一人,把她看得如珍似寶,捨不得讓她冒險呢!」
「她正在伏擊錦衣衛的暗使,此事不僅危險,而且多半徒勞無功——只有你,才是我的殺手鐧,真正的底牌。」
男人晶亮的眼神,熾熱的微笑,讓熟悉他淡然脾性的紅箋心中更加得意,「好,那我就試一試吧。」
「等一下就是你表演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演得萬無一失。」
景語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俯身將那頁紙撿起,湊到燈芯跟前,不多時那白紙黑字便化為灰燼一堆。
他坐回自己的書案跟前,揚聲道:「來人啊!」
門外不遠處傳來幾人的腳步聲,隨即便是大理寺的胥吏應聲道:「小薛先生有什麼吩咐?」
紅箋聽這句,這才知道景語在大理寺中偽稱姓薛,看情況也是混得風生水起。
「這位姑娘已經願意招供,但事關重大,她不敢相信大理寺這裏的推官和獄卒,要親口告訴陳大人。」
他所說的陳大人,乃是大理寺卿陳洽。
門外那兩人沒有做聲,顯然已經是被嚇得呆住了,景語軒眉一皺,揚聲道:「她怕消息泄露活不過今晚,你們快去稟報陳大人。」
陳洽向來是永樂皇帝的忠臣心腹,他今晚正好值守在大理寺,聽到這種詭秘的口供,必定會按捺不住好奇心,連夜就來審問。
而此時,還有一位更重要、更關鍵之人,正在朝大理寺而來……
他親手排布的好戲就要上場,上至九五之尊,下至芸芸眾生,都將是最出色的演員,也是最懵懂的觀眾!
大理寺的主衙後堂,陳洽正在閱讀最近的邸報,耳畔聽着雨聲淅瀝,眼前的黑字一個個都好似躍出了紙面,在眼前疊成了一團。
他心煩意亂的放下邸報,乾脆站起身來在房內來回踱步。
這幾天京城氣氛詭異,好似暴風雨前的凝窒,奏章雪片一般的彈劾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甚至有大膽的語涉太子。
百官之中甚至有傳言,太子已經被今上軟禁,不日即要廢黜。
身為大理寺卿,陳洽當然是皇帝可以信重的臣子,他的赤膽忠心不容置疑,但眼前這個詭異難辨的局面,就連他都感覺棘手,恨不能退避三舍。
可老天好似在跟他開玩笑,居然有一個纖纖弱女子前來自首,而且口稱是涉及太子身邊的白葦,而她不肯信任應天府和刑部,想來想去只有來大理寺陳情。
陳洽頓時頭大如斗!百姓信任他治下的大理寺固然是榮光美譽,但這種燙手山芋他卻是摸一下都嫌命大的!事已至此,他也沒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只有硬着頭皮接下,卻又不敢讓尋常獄卒審問,只得讓新進的主簿薛語去秘密詢問。
薛語這人年紀輕輕倒是沉穩機敏,聰慧俊秀世上少有。他是陳洽同年薦來的,乃是一位宦遊京城的少年舉人,因為囊中羞澀這才暫時在大理寺做個主薄餬口,平時參贊文書機要,等下一科便下場,依他的學問,考上進士是大有希望。
他是學子出身,又是臨時來幫辦事務,跟大理寺這些官吏沒有任何牽扯,陳洽用他來訊問女犯就是取了安全可靠這一點。
不知薛語那邊有何進展了,那女人到底招了些什麼?
陳洽來回踱步正在心焦,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雄健沉穩,十分有力,卻也打亂了他的思緒。
門板被不由分說的推開了,他不禁背過身去,沉聲喝斥道:「誰這麼沒規矩,給我出去。」
「哈哈哈哈!」
來人發出一陣豪邁大笑,「大理寺卿好大的官威啊!」
這聲音十分熟悉,竟然是……!
陳洽身上一顫,反應過來後急忙雙膝跪地,大禮參拜道:「皇上!」
來人身材高大,一身玄色湖綢長袍,折上巾也是半舊不新,平凡衣着下卻是一雙銳利雙目,顧盼之間龍威凜然。
正是大明永樂皇帝朱棣!
「聽說愛卿這幾天都在忙於公務,連休沐都不肯回家,朕特地來看看,是什麼樣的犯人如此棘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