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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你親手殺死了自己孩子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字一句的話語如一把把利刃在他心頭重重劃下,他眼睫微抬,死死地盯着她,拳頭不自覺地握得發顫,眼角一點一點滲出血紅……
誰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是你,是你明知自己身懷有孕還非要上戰場,是你明知自己身懷有孕還非要與人動手,你誰都不在乎,你從頭到腳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惡魔……
他的眼神冰冷銳利,無聲地控訴着她的一切,她身下的血液越流越多,而他卻收回了自己想要援助的手,無動於衷地冷眼旁觀。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目睹這一幕的軍士飛奔着過來,單膝跪在她的身邊,想扶她卻又被她流出的血嚇住,怕傷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她面前卻不敢碰她,聲音抖抖瑟瑟仿若哭泣:「將軍你,將軍……」
她抬眼看向軍士,眼中似有瑩潤的光一閃而過,聲音亦低了幾分:「別怕,先扶我起來……」
軍士扶起她,血不斷地順着她的褲管流出,她恍若未覺,慢慢推開軍士的手,自己向前走去,觸目驚心的血腳印在她身後連成一串,而她始終腰背挺直,步履沉穩,像一棵屹立於凜冽寒風中的青松,寧折不彎。
沒有任何吩咐,凡是看到她的人都大驚失色地飛奔着去尋軍醫,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從來沒有服侍過她的軍士,竟然對她比對自己還要關心。
他的視線緩緩移到那一灘血跡上,像着了魔似的,就那麼死死地看着。
他以為她會和他拼命,他以為她會對他破口大罵,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就那樣帶着一身血,從他面前走開了……
夜風寒涼,他獨自一個人來到她的門外,模模糊糊的燈光從窗子中透出來,透出一團虛假的暖意,他踟躕着不敢進去,裏面的談話斷斷續續飄進他的耳中。
因她懷孕而招來的服侍丫頭槐花帶着哭腔道:「……大人太心狠了,他明知道您懷有身孕,怎麼還可以對您動手呢?
軍醫說您的身體上戰場都不會有大問題,可是現在卻被他一腳踢得……他怎麼能這樣,您那麼抬舉他……
如果當初您聽從了王貴將軍他們的建議,他到現在還是您手下的偏將呢,哪裏輪到他對您耍威風?
您幹嗎要對岳大將軍寫信呀,白白地便宜了他,害了自己……」
過了很久,才聽到秦釗的聲音,淡漠而空洞:「我眼瞎。」
粗丫頭的鼻音更重:「軍醫說,您可能以後再也懷不上孩子了,您傷這麼重,可他連看都不來看一眼,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將軍為什麼還要容忍他,我現在就去找王貴將軍他們,讓他們幫將軍您出氣!」
凳子挪動的聲音急急傳來,似乎是有人站起,然後便是秦釗的聲音,阻止道:「公是公,私是私,我和他之間的賬我自會一筆一筆清算,但是大敵當前,如果誰挑撥得逆水軍不睦,我便首先不能容他,槐花,以後這樣的話不許再提!」
她聲音有些虛弱,話語卻極為鄭重,槐花噤聲片刻,隨即嗚咽失聲。
他站在窗外靜靜地聽着,心無聲喧囂,突然之間,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竄進腦海:當初,她為什麼挑上自己?
他不是最英俊的,他不是級別最高的,他不是最有資歷的......秦釗這樣的人,會僅僅因為一次意外就把耗盡心血鑄造的秦家軍輕率地丟給他人?
如有一道雷電轟然劈向莽莽蒼蒼的心海,照亮他從來不敢想,也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一直以來,他只沉浸於自己的思緒,被逼成婚,被逼與兄弟反目,被逼日夜操勞只為贏得別人的認可,他像被架在一堆烈火上,備受煎熬,對她從來沒有怨恨和不甘之外的任何想法……
可是今天,他突然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念頭一旦形成,便如掀起萬頃驚濤駭浪,他再也忍耐不住,直接闖進她的屋子,對她道:「槐花說得沒錯,我也想知道,當初,你為什麼挑上我?」
他的陡然出現令屋內的兩個人微微一愣,但不過一瞬,她又恢復了面對他時的那種劍拔弩張之態,瘦削的面容隱在燈影中,如一張冷酷的青銅面具,線條鋒利的唇間只吐出一個字:「滾!」
他沒有滾,而是把屋中的另一個人如槐花者驅趕了出去,沉默片刻後,他單膝跪了下去:「今天是我不對,無論你想怎麼罰我,我都接受。」
他頭顱微垂,話語鄭重,即便是道歉,也帶着一股剛硬之氣。
秦釗眼皮微抬,目光沉凝如冰:「去死!」
姜夔不禁微微一震。
她的話語毫無波瀾,不帶一絲溫度:「這就是我想要的,你去死!」
仿佛有劍風呼嘯而過,毫不留情地斬斷了他心底最後一絲柔軟,他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個人,這個曾讓他敬佩而現在只讓他痛與恨相交加的人,緩緩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哀涼而決裂:「沒有人會讓自己的丈夫去死,哪怕只是對一個普通的戰友,秦釗,我果然還是高看了你!」
說罷,沒有任何停留,決絕而去。
此後,他再也無所顧忌,在逆水軍大刀闊斧,拼命壓制秦釗的死忠,大力扶植自己的勢力,不到半年,逆水軍中再也找不到敢正面支持她的人。
秦釗的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
從某一方面看,秦釗的眼光確實沒錯,因為,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只有他一個。
可是秦釗什麼也沒做,那些怒氣沖衝來找她的舊部也被她擋在外面,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或許是因為心灰意冷,總之,她的沉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前姜夔不願她在軍營四處亂竄,而今姜夔放話了,軍營的大門隨時為她敞開,可是她卻好像什麼興趣也沒有了……
協助夫君什麼的,終究只是岳大將軍的一廂情願。
如此過了兩年,蠻軍傾全國之兵分兩路大舉南下,逆水在東路,首當其衝。
消息傳來,姜夔緊急安排守城事務,此時,秦釗出現了,沉寂兩年的她瘦削得如一根嶙峋硬骨,透着一股寒素錚錚之意,她說:「敵軍兵力太多,如果我軍只一味防守,過於被動危險,將軍給我兩千兵力,我到野外伏擊,先打他個措手不及,為援軍到來贏取更多時間。」
姜夔默然片刻,說道:「我派別人去。」
秦釗淡嗤一聲:「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四目相對,彼此的想法瞭然於心。
正因為敵軍兵力強盛,盡力守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而野外伏擊便是死路一條。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她說「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或許在她心中,他就是這樣的人,總是迫不及待地拿她做犧牲,可是她不在乎,她成全這種犧牲。
心潮無聲激越,他緊緊地抿着唇,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固執道:「我派別人去!」
她沒有再反駁,甚至還難得平和地留在軍營與他共進晚餐,夜幕降臨,一切安排就緒,整個逆水城瀰漫着一股無聲的緊繃氣氛。
卻在此時,秦釗突然發難,猝不及防地擊暈了他,把他綁在了床上。
聞聲趕來的軍士驚呆了,秦釗迅速吩咐:「勿要驚慌,姜統制天亮之前會醒,如果不醒,就用水把他潑醒,給我準備一匹馬,馬上!快!」
軍士驚怔片時,飛奔而去!
秦釗穿上盔甲,帶上盔帽,配上長劍,轉身而去,卻在出門的剎那,聽到床上掙扎着模模糊糊傳來一句:「守貞……」
守貞,她的字,從未有人稱呼過的字。
她腳步微頓,眼睫輕抬,卻絲毫沒有回頭,大步離去。
黑色的披風在她身後張揚地飛起,如一片妖冶的夜幕。
愛無法得到回應,恨無法相報,對於我這樣的人,我不能毀掉我的軍隊,那麼請讓我用最體面最莊嚴的方式,毀滅自己,亦或是,成全自己……
馬狂奔而去。
秦釗所料沒錯,伏擊軍果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直插敵軍腹部。
秦釗素擅快速襲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在敵人緊追不捨時,突地再來一個回馬槍,取弓搭箭,猛一轉身,「嗖」的一聲,為首的蠻將應弦倒下。
追兵吃驚,紛紛勒住馬,趁此機會,秦釗悍不畏死地沖入蠻軍內部,從箭壺中再取一支箭,朝另一名將領射去,箭無虛發,第二個人翻身落馬。
四隻箭後,蠻軍陣腳已亂,秦釗率軍左沖右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回過神來的蠻軍如潮水像他們奔涌而去,兩千騎兵對陣數敵軍數萬兵馬,以無一人生還的慘烈代價,遏制住了敵軍進攻的步伐。
直到夜幕籠罩上來的時候,姜夔才收到消息,敵軍退兵,伏擊軍全部陣亡。
秦釗便以這種強悍而慘烈的方式,為他打上一記深深的烙印。
靈魂在震顫。
他什麼也沒說,最後親自帶人去收屍體。
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慘澹的月光落在屍體交疊的戰場上,白日裏激烈廝殺的戰場,此刻卻分外靜謐。徐徐的清風中,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瀰漫而來,他望着月光下的沙場和屍體,望着月光下朦朧的城牆,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愴。
悲愴之中,他不知道,是他在祭奠這些沙場英魂,還是被這些沙場英魂給祭奠了。
正在此時,一名軍士叫道:「統制,秦將軍的屍體找到了!」
姜夔連忙走過去,那人的身體就在一具死去的馬旁,她渾身浴血,面部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數隻長戟穿胸而過,手中還緊緊地握着那把長劍。
四周一片古墓般的沉寂,月光與火把澹澹輝映,光影影影綽綽灑落到她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從兄長口中聽到此人時的感覺。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他突然想起,在最初的最初,她曾是他最敬佩的人。
而現在,這個人卻毫無生命氣息地躺在這裏。
是你,是你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了如此境地,是你親手毀掉了一代名將,躺在這裏的本該是你!
一個聲音驀然在腦海中響起,夜風忽來,月光隱沒,大雨突至。
周圍一片慌亂聲,他恍若未聞,俯身取下她手中的那把劍,單膝跪倒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