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峘走到那羅盤之前坐下,看了一眼那羅盤和陰陽儀,將那羅盤「咔嚓」一個旋動,對一旁的紫茹道:「那么小子這便開始了。」
銀指老人眼中一亮,道:「噢?你這小子果然有點門道,有趣,唔,有趣!」
一旁的紫茹也驚訝道:「這…這是五百一十二爻相!小子,你可不要托大哦。」
姬峘微微一笑,雙眼旋即緊盯沙盤,手中熟練的操動着羅盤。
那終古的戲像緩緩的動了起來。
*
街,還是那條青石大街。
雨,還是那場滂沱大雨。
只是到了城門之下,那匹威猛甲虎身上的主人,已在雨幕之中失去了身影。
銀指老人竟也探身屏息的看着,期待着。
此時的姬峘,感覺自己的神識已化入那戲像之中,他就是那終古,他能感覺到那情那景下,他的喜怒哀樂。
皓姬的那輛大車可還安全嗎?
雖然自帝丘之始,他已安排下八輛大車,先後兵分八路出發,他一直跟隨着的那輛大車上坐着的,只是他的一位心腹死士,夏桀當時還未知道他已得知那個秘密,該不會如此早的派出卜仕追殺……
此時,終古已躍至城樓上高高的塔頂,手扶那標誌着夏朝帝王統治的蛟龍之旗,遠遠的眺望着雨幕下的原野。
一道白練划過天幕,「隆隆」的雷響下,一輛四馬大車正從一個山丘後沖了出來,似乎是有意往城門之處奔走了一陣,然後拐上官道,朝更深的雨幕之處疾馳遠去。
城下的兵卒越集越多,還有更多的兵士正從各街區往這東城門處聚集而來。
終古看到了那輛大車,心中一松,忽然反手抓住一支朝他射來的弩箭,嗷然大吼道:「履癸小兒,你妄想以魔道圖天下,這便是你亡國之始!」
說着,抽出那貫虹長劍,一劍斬下那業已在城上飄揚了數百年的王旗……
自古王旗便是王朝統治的象徵,夏時更是有一方龍旗一方城之說,依夏桀暴虐的性子,王旗不保,那這滿城將士也別想活了。
果不其然,一聲悠揚的犀角軍號印證了姬峘的想法,只有動用全城兵力時才會吹起這軍號,用不了多久,夏軍便會自各城門蜂擁而出。
僅其一人,便吸引了滿城之夏軍,當然,也包括關龍逄。
這便是這個故事的演進之始,自三日前從曹瞎子之處得悟,姬峘便一直在思考這演化所謂何意,直至今日看到眾學仕在這同一戲局中千奇百怪的演出,讓他更多了一層明悟,歷史在成為歷史之前是偶然,但成為歷史之後,這便成為了必然。
只要這個戲局是朝着歷史的方向演進的,那知曉這段史實的他,便已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終古並沒有揮劍格擋關龍逄那當頭的一刀,只是靜靜的坐在甲虎上,一手握劍,一手扶着那龍旗,道:「履癸昏庸無道,此時已入魔障,你還要繼續為虎作倀麼?古某決不願與你為敵。」
「關將軍,儘速把這賊人格殺,奪回王旗,末將便來助你!」
此時,兩名隨將也騎着甲馬追到近前,正要操戈而上。
卻見關龍逄把那青龍大刀忽的一橫,輪刀橫劈,「嚓嚓」兩聲,兩顆頭顱應聲落地,失去控制的兩匹甲馬還兀自帶着主人的軀體從二人身旁擦過。
「這一刀是為了天下蒼生,再見面時,它便只剩王令,你,好自為之吧。」
說着,一勒甲獅,向着來時之路疾馳而去。
終古和關龍逄那日到底是否一戰只有終古本人才知道,但在史料記載中提到他無意中說的一句話:「若與關龍逄一戰,我必死無疑。」姬峘便猜測他與關龍逄並未真正打起來。
劇情發展至此,讓眾學仕驚奇不已,因為這和那人口相傳的故事完全不同。況且,此時終古勒虎立於山丘之上,直面着這數千之眾的夏軍,姬峘他又如何破局呢?
那終古逃到一座山丘之上,將王旗插在丘頂之上,道:「皓兒,你為何不逃?」
一位身着綢緞法衣的女子在他身旁現出,幽幽然道:「逃了這麼多年,妾,累了。昊兒可以沒有娘,但他可不能沒有爹哦,因為,他將來一定與他爹爹一樣,成為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的語聲淡雅如菊,可是手袖一揮,一隊藉機想衝上山丘的夏兵便被斃於天雷之下。
「想不到當年唯一逃掉的上清巫女,便一直在我的身邊。」
「妾一直想謝謝你為我的師尊姐妹們立碑題字。」
「你,不恨我帶兵滅你教門?如今,還要回來救我。」
「我每天晚上都想殺了你,可是卻一直下不了手,今日,你斬下這王旗之時,妾知道,妾是走不了了。」
「那,上來吧。」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可是卻再也沒有一滴雨水,能落到這三人身上,皓姬為懷中的孩子整了整衣被,淡淡的道:「走吧,希望這一路,能夠順風順雨。」
這位能夠呼風喚雨,引雷操電的巫女在希望順風順雨時,老天卻沒有遂願。
姬峘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這麼一個人。
終古突圍之後,便駕着甲虎載着皓姬在山中穿梭,並不如故事中所說的一般,是一人一騎闖破七重關直驅煌關的。
姬峘只知道他們三人在那處荒廢的城寨中逗留過,然後皓姬便不知所蹤,只剩終古一人一兒回到了煌關。
追上他們的,是一個卜仕,卜仕在道教之中是最神秘的一種神官,他們身着御魔勁裝,神出鬼沒,殺人與無形之中。
姬峘在來昆吾的路上遇上的那黑裝男子,便是卜仕,據張寶三所言,能將石甲·玉碟逼到那種程度的,那人定是一位大卜師。
卜仕可以說是巫仕祝師的克星,他們完全可以在巫仕施展出道法之前便將其格殺。
可惜他偷襲的是皓姬,尋常人也許並不知道皓姬此人,姬峘也是查遍了史冊,才在與終古相關的事跡中零星提到過此姬。
但是在道門的道史大典之中對她的生平輯錄卻是有整整一章,只因為她是那罕有的陰極之軀,普通道仕施術或許需要數分之長,而皓姬只需其一成的時間便能施展成功。而且上清道教與現今道門不但信奉不同,道法施術方式也是有很大的區別,道門中將那繁複的施術過程用音律舞蹈來表現,而上清道法則是簡單直接的結法印、吟法咒。
更何況,有着雷亟之巫女稱號的她,在這雷雨之中,更是如虎添翼,道法有云:水有三態,雷有九重。試問,誰又能與這來自九重天之上的天雷相抗衡呢?
皓姬擊退了這卜仕的一次進攻,把孩子交給終古,卻將那王旗從虎背上取了下來,道:「過去,就交給皓兒吧。未來,那便要辛苦您了,終古大人。」
這是皓姬留給終古的最後一句話,在往後的史跡中,便再也沒有提到皓姬這個人了。
姬峘要操縱終古離開這處廢墟,一位學仕情不自抑的喊道:「回頭!救她!」
更多的學仕喊道:「回頭!與她一齊並肩作戰。」
雖只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戲情,皓姬卻是感動了在座的學仕,便連塑制皓姬這個人物的紫茹,也不忍觀看這一幕。
姬峘的手下也是一頓,一個無法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還算是大丈夫嗎?
可是終古還是駕着甲虎走了。
姬峘知道他不是終古,但他卻是知道終古做出這個選擇比他更要艱難更要不忍。
事後有學仕說姬峘無情,但姬峘卻是冷然而對,無情的不是他,而是歷史。
他似乎又有了一層明悟,萬物有情,演化卻是無情。
姬峘之後,數位學仕均想要將皓姬救出那片廢墟,可卻是徒勞無功,因為只要讓一個卜仕知道了行蹤,被附近守軍趕來包圍那是遲早的事,有個學仕甚至與皓姬險要突圍逃走,但最終還是被突然冒出來的關龍逄雙雙斃於那青龍大刀之下……
這場試練用了三日,到了第三日傍晚,這試練總算完畢,紫茹在祠堂中央宣佈試練結果時,姬峘卻是悄悄擠到銀指老人身旁,道:「老頭兒,你說話可是算話?」
銀指老人嘿嘿笑道:「收你做我兒郎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將這操縱古羅盤的符相教給我。」
姬峘道:「符相?什麼符相?你是指我當初學操縱甲人前看的那些圖案嗎?這麼多,我早就不記得啦……」
銀指老人一擺手道:「無妨,無妨,以老夫之能,自然能從你的演算法中反相推演出來,如何,你只需按照老夫的要求在特製的羅盤上演算便可。」
姬峘看此老那熱切的樣子,心想,那女人教的操縱術如此繁雜,小爺也是花了近五年才堪堪能操縱甲人,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如學那六十四相操縱術,習那奴甲術來的快呢,不過這老頭既然想要學,那也不能白交給他了。
他旋即做出為難的樣子,道:「這…可是……」
這老人也是個急性子,一見姬峘為難的樣子,忙將他拉到一旁,一邊偷偷警惕的看着祠堂中央的紫茹,一邊掖聲道:「小子,難道你不想知道那白英石羅盤的秘密?那可是啟魂之術。」說到「啟魂」二字時,像是生怕別人聽到似的,聲音細如蚊鳴,姬峘好不容易聽清,疑惑的看着他。
銀指老人見姬峘一臉茫然的樣子,又掖聲道:「世人僅知祝法中有此禁術,其實《工甲術》中也有此術,這是老夫的秘密,你可不要說出去了。」
姬峘道:「小爺可是精研《工甲術》多年,從頭到尾也不知看了多少遍,怎麼從未見過有此術?」
銀指老人哼道:「《工甲術》原有兩部,坊間流傳的僅是那上半部,下半部在百多年前便已不知所蹤,老夫有幸獲得了幾頁殘章,此術便是自那而來,如何?老夫把壓箱底之物都掏出來了,你還不肯答應嗎?」
姬峘故作勉為其難的樣子,甚至還向銀指老人要來了羅盤仔細端詳一番,才「下定決心」道:「那,那你可不能將它傳與他人,我拿來與你交換,已經很對不起我那故人了…」
銀指老人一聽姬峘答應了,樂得手舞足蹈,好奇的道:「教你這演算之術的人是誰?瞧你的手法,那可不單只是操縱甲人那麼簡單的術。」
姬峘也是迷茫道:「我也不知她是誰,我自小就跟着她了,可是現在連她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銀指老人雖天性未沒童泯,但畢竟活了近百年,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姬峘不肯說,他也不好纏着打聽,反正他想要的東西已有着落,古羅盤的操縱術他不但見過,而且也會上三五種,在第一場試練時他偶然看到姬峘所操縱甲人的動作,便已看出此子所使用的必是古術,便起了與他探討一番的念頭,銀指老人與其餘二老不同,他對甲人武術或奴甲術之流的一概不感興趣,他所精研的是羅盤的演算術,對古羅盤演算術最是着迷,半生尋求,卻也只是搜集了寥寥不到五種的古術,有的甚至還是殘缺不全,現在看到一個活術譜擺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這個術譜還是自己見所未見的,焉能輕易放過?
此時能夠留在祠堂中的,自然是試練已通過的學仕,紫茹也是留了心眼,經過前兩場的試練,能夠到這第三場試練的學仕,底子自然是不俗,若是淘汰得太多,難免會拂了瞳老、鐵老的面子,雖然她的師尊是那副德行,可她也不能不為這昆吾機甲宗的長遠來考慮。
不過,連心思縝密的她,也料不到銀指老人竟偷偷敲定將姬峘收作門生,而且還突然當眾宣佈。
眾人一時譁然,昆吾學城的門生可算是學師級的人物,不但享受學城的俸祿,而且還不受學禁的限制,可以自己選擇院內的任意宗祠修習,門生的審核比之學仕入學考核要嚴格許多,不但需宗祠的導師認同,還得經過院督親自審核才可任職。
紫茹一聽這一老一小要胡來,且這老的不經事也就罷了,這小的也如不懂事一般,竟也懵懵然自得其樂。
未等銀指老人宣佈完,紫茹便一把搶了他的話頭,道:「師尊!此事可得從長細議,不說這小子此時連甲仕都還不是,即使他真的有出彩之處,您也不可妄自收下門生,若是院督怪罪下來,我們都不好做呀!您也知道,武院的院督可是紫龍大人……」
銀指老人嘟着嘴道:「我不管,若不收他為我兒郎,我又怎能擅自與他切磋演算之術,你們規矩太多,紫兒,你便為為師想個萬全之策吧。」
紫茹一看銀指老人這副模樣,知道他的犟脾氣又來了,若是處置不當,可是兩邊都討不了好,急得直跺腳。
一位門生悄悄在紫茹的耳邊說了幾句,紫茹會意,為難的看了銀指老人一眼,旋即又盯了姬峘一眼,哼道:「也不知你用什麼法子討得師尊的歡心,便宜了你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