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易知足說的如此篤定,鄧廷楨臉色登時凝重起來,他隨即想到易知足主動捐輸二百萬為虎門炮台更換火炮,擴建增建炮台的事情,當即問道:「知足可是在朝廷開始爭論禁煙之時就預料到英吉利會開戰?」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鴻臚寺卿黃爵滋大人《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在邸報刊載之後,朝廷禁煙就已經毫無爭議,所爭議者,不過是禁煙的力度大小而已。`
鴉片貿易導致白銀大量流失,朝廷不可能不禁煙,但英吉利不論是政府還是商人,在鴉片貿易上都有着極為豐厚的收益,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朝廷禁煙,再則,英吉利國內從去年開始,爆了一場極為罕見的經濟危機,終止鴉片貿易,對英吉利來說,不啻於是雪上加霜,英吉利絕對不會允許。
總而言之,一旦朝廷禁煙,大清與英吉利之間就會爆戰爭,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戰爭!」
一場無法避免的戰爭?鄧廷楨有些疑惑的道:「英吉利不過蕞爾小國,又遠在數萬里之外,焉敢與我輕啟戰端?」
「英吉利可不是蕞爾小國。」易知足糾正道:「英吉利本土雖然不大,但其殖民地卻遍佈全球,號稱『日不落帝國』,自稱大英帝國,若論疆域,遠在大清之上,是當今世界最大的帝國,也是當今世界國力最強盛的帝國!
英吉利雖然遠離大清,但其艦隊卻能在半年之內抵達廣州,若是從印度、好望角等殖民地抽調艦隊,只須二三個月時間就能抵達廣州,至於說輕啟戰端,英吉利一直都處在不斷的擴張狀態,戰爭對於英吉利來說,司空見慣。」
鄧廷楨聽的目瞪口呆,一直與大清貿易往來的英吉利竟然是如此一個龐然大物?而且還是一個窮兵黷武之國?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默然半晌,他才遲疑着道:「可英吉利商人在廣州一向都頗為順從。前來廣州的兵船也不過三五艘而已。」
「走私鴉片,炮轟虎門,封鎖珠江口,肆意在黃埔抓捕花旗商船。『阿美士德號』私自北上。」易知足哂笑道:「英吉利這些行為能稱得上順從?前來廣州的兵船少,不過是英吉利隱藏實力而已,英吉利海軍艦隊擁有上百艘能裝載七十四門以上火炮的戰艦,裝載二十門以上火炮的巡航艦、輕航艦至少上千艘。」
鄧廷楨狐疑的道:「知足不是在虛言恐嚇?」
「絕對不是虛言。`」
鄧廷楨臉上神情登時有些陰晴不定,若是易知足說的是實情。後果則不堪設想,要知道,道光可是一再交代不可輕啟邊釁,如今國庫空虛,若是與英吉利爆戰爭,林則徐輕則被貶斥,重則遭貶黜,身為兩廣總督的他,怕是也難以置身事外。
怔怔的出神良久,他才道:「知足隨本部堂一同去見見欽差大人。」
易知足今日來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就算鄧廷楨不領他去見林則徐,他自己也會去越華書院拜訪林則徐,如今他倒是不用遮掩了,事情展到了這個地步,林則徐已經沒有退路可走,就算林則徐現在相信英吉利會開戰,也不可能不禁煙,兩害相權取其輕,放棄禁煙和挑起邊釁,孰重孰輕。林則徐不會掂量不出,而且以林則徐的行事風格來看,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越華書院,欽差行轅。
大廳里濟濟一堂。林則徐與越華書院院長鄧士憲、監院梁廷枏、羊城書院山長陳其琨以及著名士紳張維屛、蔡錦泉、姚補之等廣州一眾士紳名流相談甚歡,討論在大佛寺設立紳士公局,促使眾多士紳加入到禁煙的行列之中,以此來推動禁煙行動在廣州以及各個府縣鄉鎮全面展開。
聞報鄧廷楨、易知足兩人前來,林則徐起身道:「紳士公局不宜拖延,早一日設立。便能早一日全面推廣禁煙,諸位先議議看看有無缺漏。」說着,他衝着眾人拱了拱手,隨即轉身前往籤押房。
易知足跟隨鄧廷楨進了籤押房,抬眼瞥了林則徐一眼,還別說,身着便服的林則徐與他所見過的林則徐銅像還真有幾分象似,身形微胖,圓頭圓臉,濃眉大眼,蓄着長須,鄧廷楨提醒道:「知足還不快見過欽差大人。」
易知足連忙一撩下擺,跪下道:「孚泰行行商,元奇掌柜,易知足,拜見欽差大人。」
對於易知足,林則徐可說是聞名已久,對方一進門,他便仔細的打量,見他果然是年輕,而且容貌俊挺,氣度沉穩從容,絲毫沒有一眾行商初次見他時的畏懼和謹慎,心裏頓生幾分好感,待其禮畢,他才微微頜,道:「免禮。」說着一擺手,對鄧廷楨道:「維周兄請坐。」
落座之後,鄧廷楨看了易知足一眼,含笑道:「知足也別站規矩,坐。`」
見鄧廷楨對易知足如此抬舉,林則徐心裏暗自驚詫,行商在他這個欽差大臣和兩廣總督面前哪有坐的資格,讓其平身,已經是破格了,看來這個易知足在鄧廷楨心目中的分量是相當的不一般,鄧廷楨的面子他自然不會駁,當即含笑道:「知足別拘謹,坐。」
「謝大人賜坐。」易知足略一拱手,隨即大馬金刀的在兩人下落座,沒有絲毫拘束和謹慎,林則徐忍不住暗自琢磨,這個易知足與鄧廷楨究竟是什麼關係?
見鄧廷楨沒有開口的意思,易知足沖林則徐拱手道:「在下斗膽,敢問大人,禁煙與邊釁,孰輕孰重?」
見他居然還敢主導話題,林則徐不由的微微有些錯愕,瞥了鄧廷楨一眼,見他神情自然,心知兩人必然是詳細交談過,當即好奇的問道:「知足何以如此問?」
「若是禁煙會挑起邊釁。」易知足沉聲道:「不知大人是放棄禁煙,還是堅持禁煙?」
禁煙會挑起邊釁?英吉利商人不是已經同意呈繳手中所有的鴉片?而且義律的反應也不是很激烈?怎麼可能會挑起邊釁?林則徐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如果不是鄧廷楨在,他會毫不猶豫的加以斥責,見鄧廷楨絲毫沒有喝斥的意思。他心裏登時一沉,不答反問道:「禁煙會挑起邊釁?」
鄧廷楨點了點頭,道:「不是沒有可能,知足將英吉利的情況詳細說與林大人聽聽。」
易知足轉向林則徐。道:「,恕在下放肆,在下想先知道林大人的態度。」
這可不是一般的放肆,林則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時,才冷笑道:「好膽。那本欽差就明確的告訴你,鴉片一日不絕,本欽差一日不回,廣州禁煙,絕對不會半途而廢,甭說挑起邊釁,就是斷絕貿易,亦阻止不了本欽差禁煙之決心!」
聽的這話,易知足徹底的放下心來,拱手道:「大人為國為民。忠心赤膽,實是可敬可佩。」說着,他將對鄧廷楨的話又說了一遍。
聽聞英吉利比大清更強大,而且海軍艦隊實力強橫,前來廣州只須半年時間甚至是更短,,林則徐亦是半晌做聲不得,他很清楚,如此大事,易知足絕對不敢信口開河。此人不是為求出名而故做驚人之言的士子,而是掌控着元奇銀行的大掌柜,對方不會不清楚,一旦他這個欽差相信了英吉利會開戰。必然會積極備戰,元奇銀行和十三行必然會被要求大額捐輸,僅從這一點考慮,對方就不可能信口雌黃!
默然半晌,他才問道:「知足主動捐輸二百萬增加虎門炮台防務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英吉利會開戰。為何不事先提醒?」
聽的這話,易知足苦笑着道:「一則在下人微言輕,不敢妄言,再則,在朝廷大力禁煙之時,在下若說禁煙會導致兩國交兵,一個危言聳聽,擾亂人心,破壞禁煙的罪名怕是跑不了,還有,在下之前只是預判,在看了義律繳煙的舉動之後,方才敢確信。」
義律繳煙的舉動?確信英吉利會出兵?林則徐瞥了鄧廷楨一眼,義律繳煙的舉動,兩人都一清二楚,怎麼就沒看出英吉利有開戰的跡象?他當即放下架子,含笑道:「知足且詳細說說。」
易知足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摺子,道:「這是義律通知所有英吉利商人繳煙的通知。」說着,他緩聲念道:「本監督念及旅居廣州的全體外國人之自由及生命安全等重要原因,謹以不列顛女王政府的名義並代表政府,責令廣州的所有女王陛下臣民,為了效忠女王政府,將各自掌管的鴉片即行繳出,以便轉交中國政府……。
本監督特別警示所有旅居廣州的女王陛下臣民……如在本日下午6點以前不將自己的鴉片繳出,本監督即宣佈,女王陛下政府對該英國商人的所有鴉片不負任何責任。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英商財產證明,及一切遵照本通知繳出的鴉片之價值,將由女王陛下政府隨後公佈的原則和辦法予以決定。」
義律的這份通知,林則徐和鄧廷楨都不知道,當時義律同意將泵船上的所有鴉片全部呈繳,兩人都是大為興奮,滿懷欣喜,都為略施小計便令英商上當而自得,根本就沒留意到義律這份通知英商繳煙的通知。
聽的義律是以英吉利政府的名義讓英商繳出手中的鴉片,而且還明確表示英吉利政府對英商繳出的鴉片負責,兩人臉色登時都很是難看,這個義律用心太過險惡!
易知足瞥了兩人一眼,緩聲道:「自皇上御極登基以來,便開始禁煙,雖然禁煙時松時緊,但鴉片違禁卻是不爭之事實,十餘年來,鴉片一直都是大清的違禁之物,所有外商十分清楚明白鴉片貿易乃是非法貿易。
朝廷禁煙,打擊不法外商走私鴉片,乃是一個主權國家行使正當的司法權,這是無可爭議的,也就是說,這是大清的內政,是很普通的一次反走私的司法行動,但是,義律一份通知卻將違禁的鴉片變成了英吉利政府的財產。
大人收繳走私的鴉片,如今卻變成了收繳英吉利政府的財產,這至少是給了英吉利向大清開戰的一個藉口。」
他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卻是毫不留情面的指責林則徐、鄧廷楨兩人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的失誤,當初就不應該將義律這個英國駐廣州的商務總監督放來廣州,因為對方是英國官員身份。
林則徐對此卻是很不服氣,當即駁斥道:「這些走私的鴉片豈能因為義律的一個通知就變成英吉利朝廷的財產?這簡直是比指鹿為馬更為荒唐可笑。」
易知足一陣無語,微微搖了搖頭,才道:「義律此舉並非指鹿為馬,既不荒唐,也不可笑,原因很簡單,鴉片貿易,背後其實就是英吉利政府在主導,鴉片的種植,生產,包裝、運輸、拍賣批,都是英吉利政府一手操控,因為大清禁煙,為顧忌聲譽,他們掩耳盜鈴,將最後的一道環節——銷售,包給了英吉利商人——也就是英吉利鴉片走私商。
況且,就算義律是在指鹿為馬,他也依然給了英吉利政府開戰的藉口,英吉利侵略成性,素來又極為重視商貿,有如此一個藉口,政府就能光明正大的動戰爭。」
「無恥!」林則徐半晌才蹦出一句話來。
鄧廷楨卻道:「就沒有法子避免生戰爭?」
易知足清脆的道:「有,放棄禁煙。」
林則徐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道:「不可能!」略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如今禁煙,還有與英吉利一戰之力,再任由鴉片泛濫十年二十年,大清將無餉無兵,即便是想一戰,亦無可能,拼着丟官罷職,拼着與英吉利開戰,本欽差亦要徹底禁煙!」
說着,他話頭一轉,道:「都說英吉利人離不開茶葉、大黃,若不得此二物,便無以為命,此事究竟是否屬實?」
「純屬謠傳。」易知足含笑道:「與英吉利的茶葉貿易才多少年?不過百年,英吉利國卻已經有二千年以上的歷史。」頓了頓,他才含笑道:「大人可是欲以斷絕貿易要挾英吉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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