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談季如的內心剖白
此乃西北一帶,北風獵獵,冰寒刺骨。
「陛下偏心了。」然則,再烈的西北風,都不及這一句來得冰寒。
「我南衙的經費,素來不如北衙多。如有陛下私下補貼,那便相差太多了。談某身為南衙指揮使,總歸要為手下謀福利。不然,豈能服眾。」
「臣以為,陛下如此偏向北衙,怕是不妥,怕是私下寒了我南衙上下的心。」
談季如彬彬有禮,若然不聽他的言辭,只怕無人相信他此時的言辭是多麼的銳利傷人。
王策輕如狸貓,挪動細細的碎步,以龜兔賽跑的頻率徐徐退後。
從表面賬目來看,戶部支付給兩衙的經費,基本保持一致,不會有太大的偏差。考慮南衙的名聲,北衙乃是對外,符合文官的心思理想,其實戶部更樂意私下關照北衙。
乍然一看,兩衙經費似乎差不多,每年都在二百萬的經費。實際上,戶部出的經費只佔一部分。至於另一部分是多少,那就是按皇帝的意思來補貼。
總體來說,南衙的經費總數是不如北衙的。主要也因為南衙在國內,比較容易賺外快。
皇帝神色泰然:「不知是否寒了你談卿家的心?朕到是忽然想知道。」
談季如柔柔的一笑:「陛下,承蒙您看得起,讓我談某做了這南衙指揮使,看來是信賴有加。在外人來看,在北唐上下來看,我談某乃是陛下身邊的舊人,自然是心腹,自然是得陛下寵信。」
「難道不是?」皇帝詫異。
「奈何,臣素來有一個小小的缺點,那便是疑心病太重。」談季如嘆氣:「陛下多半也是認為我適合才來了南衙,疑心病太重總是不好的。」
「譬如,臣就一直很是懷疑,究竟是微臣更得陛下寵信呢,還是解大人?」
王策心裏咯噔一下。
談季如是從立秋演武脫穎而出,被當年還是皇子的皇帝招攬。解世銑則是北衙子弟,比談季如晚了十年,才入了皇帝的法眼。
不論從事實,還是從皇帝多年的態度,旁人都相信談季如從來都是最得皇帝寵信的那個人。否則,北衙何以二十年來被南衙騎着拉屎拉尿。
尤其知情者都知曉,解世銑那可是偶爾忤逆皇帝的人。
談季如柔笑:「自然,在外人來看,自是極為羨慕我談某得陛下寵信。實際上,只怕我和解大人要換一個位置才是。」
「陛下多半以為,戶部的窟窿外人不知,也察覺不到。一如微臣所言,臣是南衙指揮使,一個不小心,就能查到一些東西,即便是順手的。」
「很巧,臣的人發現,這十多年來,修煉寶物的價格偶爾會有幾次大的波動,也恰好發現,一些偶爾曇花一現的修煉寶物,被人以高價收購。一個不小心,臣便順着查到北衙身上。」
「北衙哪裏來這麼多的錢?又不是大批量,買來做什麼?臣很懷疑。」
解世銑面無表情,皇帝一擊掌大笑:「不錯,卻是值得懷疑。」
談季如躬身行禮,笑笑:「陛下莫怪,臣好奇也多疑呢。於是,就順着查下來,發現北衙有很多錢。不,是解大人每兩三年就有很多錢。」
「於是,臣就又是不小心查到了陛下每年私底下補貼北衙的事。臣很好奇,陛下一心開拓霸業,為何把私房錢放出來?」
談季如柔和的目光一掃王策:「然後,臣就懷疑那些錢的來歷。就像臣說的,很多疑,很喜歡胡思亂想,於是就想起了戶部。」
「王策先前一說,我才是真的恍然了。原來戶部有一個五千萬兩的窟窿啊。」
皇帝流露一抹感慨:「你啊……有時太小心,有時又太不小心了。」
「是呢。」談季如也是感慨不已:「不過,坐在南衙指揮使的位置上,若然不小心一點,陛下怕是早就取走微臣的腦袋了。」
王策敢跋扈,敢無法無天。談季如不敢啊,如履薄冰那就是他的寫照。
王策忽然毛骨悚然,隱隱感到談季如和皇帝之間的針鋒相對。
為什麼?談季如素來不是被外人稱為皇帝最貼心的走狗嗎?
皇帝嘆氣:「談季如,我們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麼私下的談話過了呢。朕倒是有一些懷念,朕還沒登基之前,互相敞開心扉的光景。」
談季如恭敬道:「也是多虧陛下那時敞開心扉,臣才知曉,陛下的願望是成就北唐霸業,甚至成為一代……人皇。臣很樂意為陛下效忠。」
「只是,陛下您偏心了。」
皇帝流露無奈之色:「朕哪裏又偏心了?你說,朕改就是了。」
王策的細細碎步挪動,不知不覺退出十米遠,這才隱約感到稍微安全。饒是如此,仍然暗中準備戰靈技。
談季如行禮:「那臣就冒昧直言了,解大人做了快二十年指揮使。為何,臣便不能,臣便要早早致仕?臣自問比解大人做得出色……不甘心。」
「這倒也是。」皇帝蹙眉半會,沉吟:「朕本是考慮,解決北唐的問題之後,便欲重組兩衙力量,臨時設立一個凌駕兩衙的機構,讓你來坐的。」
皇帝耐心道:「你也知,這戰端開啟,便需要兩衙齊心協力。所以,朕本來想讓王策做南衙指揮使,讓諸相如做北衙指揮使,解世銑致仕,你則繼續統帥兩衙。」
「朕的解釋,你是否滿意?」皇帝微笑,似乎絲毫沒有察覺談季如的鋒芒。
王策凜然,這便是皇帝的打算?倒是隱約有一些道理。戰爭的確是非常需要兩衙和諧相處,並聯手輔助。
說白了,西梁的飛鷹司便是一個寫照。平素里,內外一把抓,讓飛鷹司成為一個龐大的超級集團。但在戰時,不可否認飛鷹司的強大。
「臣不敢不滿意。」談季如微笑:「只是,臣擔心活不到那一天。」
皇帝面色一沉:「談季如,你是不相信朕?」
「不敢。臣一直以為,陛下雄才大略。從當年,臣便一直鐵心,全心全意的要輔助陛下,為北唐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
談季如躬身:「此次一舉將皇室中的反對者,一網打盡,乃至將大世和東寧西梁三國一併削弱,足見陛下英明神武,確為一代雄主。」
「只是,臣有一點害怕。怕將來也好像皇室一般的下場。」談季如柔聲道:「陛下這次是志在必得,想必是不介意向皇室中的反對者舉起屠刀。」
「幾千上萬的宗室,包括唐正越在內的武宗,以及武尊,大約都會沒命。臣不敢自比宗室,不過,臣真的很怕,有一天陛下安排在我身邊的許重樓,會對臣舉起屠刀。」
果然!王策暗自點頭,他就知道,皇帝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批宗室的。十七年前,皇帝沒有足夠的武力,被迫同意不秋後算賬,這次情況不一樣了。
皇帝隱忍十七年,換來一個武帝。又是一心成就霸業,是絕對不會允許內部再出問題了。有武帝坐鎮,也絕對無人能反對。
皇帝洒然一笑:「許重樓是朕安排的,不過,當年你也點頭了。朕又怎會對老臣子下毒手。」
談季如忽然呵的笑了,看了王策,又看皇帝:「臣有時以為,王策和陛下不愧是一個外甥,一個舅舅,果真有幾分相似。王策是真真假假,不知哪句真哪句假。陛下是騙死人不償命。」
王策直接淚流滿面,這……就是躺着也中槍啊。
「總之,陛下的話,我是不太敢相信的。」談季如淡然的笑,又不失恭敬:「陛下英明神武,乃一代雄主。只是心計太過深沉,臣捉摸不透。」
北風呼嘯,皇帝面色有點發青發白,像是凍出來的。
談季如嘆息:「陛下,十七年前那件事,您隱忍至今。老汪成了武帝,從來無人知曉。然後,今日舉起屠刀,可見陛下英明,也可見陛下心計。」
「動輒把王策,把臣,把皇室,甚至把唐正耀等玩弄在股掌之間。」
王策面色糾結,這究竟是誰在玩弄誰,還不好太早下結論呢。皇帝是利用他王策了,可他王策何嘗不是利用皇帝,為自家謀取了大量的金銀和修煉資源。
否則,他王策的缺德前身,就是天賦再好,也斷然絕無可能在十七歲便有罡風境修為。
皇帝皺眉,呵氣卻沒有說話。
談季如淡定道:「當年陛下雄心勃勃,只盼一番作為。十七年前那件事,令陛下遭遇當頭一棍。以陛下的心性,斷然不會放棄主動。」
「想必,陛下十多年來,一直都在謀劃,也一直都在悉心栽培老汪,一心要栽培武帝出來,從而掌控全局。」
「王策想必一開始,是不入陛下法眼。直到他的武道天賦顯露,陛下才動念提拔他,用來刺激皇室等人。甚至,縱容王策肆意行事,激化矛盾。」
「如斯種種,可謂是算無遺策,招招先手。」談季如感慨。一個武帝是最高戰略武力,有充分震懾力,但絕不表示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皇帝真要仗着有武帝直接翻臉,皇室四大武宗未必打得過老汪,不過,聯袂自保則不難。於是,才有了這一年來的種種。
皇帝流露淡淡笑意。
談季如輕輕的說,他說了一句話:「陛下算無遺策,臣自然極佩服。不過,陛下算漏了一件事。」
「繡兒的死,似乎不是陛下說的自殺這麼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