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陳家沖的本地人都知道義莊主人喜歡清靜,如果沒有重大的事情不會有人過來打擾,而外地人也因為這一路沒有引路燈的緣故,不敢擅自到這荒郊野外來,所以徐長青這一路上走來都很清靜。當徐長青走到了桃花山腳下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天上烏雲層層,掩蓋了月光和星光,令到周圍漆黑一片。雖然如此,但徐長青的像是能夠看穿黑暗似的,轉過頭,朝一旁的桃樹林看了過去,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說道:「出來吧!喘得這麼大聲,就連聾子也聽得見!」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一些南方的小蟲在清涼的空氣中鳴叫,似乎像是在告訴徐長青這裏只有他們這些小蟲子似的。徐長青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不出來,我就走了!」
說着,便準備向桃花山上走去,這時在徐長青望過去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聲音,叫道:「徐大哥,等等!等等!別走,我們就出來。」
只見隨着叫聲傳出來,在幾棵桃花樹下燃起了五個燈籠,跟着三男兩女從樹下走了出來,在微弱的***照射下,五人全都穿着着時下最流行的洋裝,顯得非常朝氣。為首的兩人是陳德尚最小的兩個子女,男的名叫陳濤,女的名叫陳豫,他們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被陳德尚送到英國,在陳德尚大兒子陳靖國就讀過的英國牛津大學,學習西方文化,一兩年才回來一次。兩人小時候跟徐長青的關係很好,總喜歡跟在徐長青的屁股後面,漫山遍野的跑,情同兄妹。
在陳家兄妹身後的三人中,只有那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徐長青從陳德尚那裏聽到過他的身份。他是英國的一名貴族,名叫肖恩·威爾納,現在在牛津大學擔任講習教授,教的是東方文明。陳家大公子陳靖國讀書的時候,跟他是室友兼死黨,曾經在一次對他的暗殺事件中救過他的性命,兩人因此按照中國禮儀結為異姓兄弟。在陳家向國外發展事業的時候,他給與了陳家很大幫助,這次隨陳家兄妹到中國是為了見識一下仰慕已久的中國文化。
另外兩個人雖然徐長青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但是從他們的神態舉止,相貌氣質,以及衣着髮型,徐長青幾乎可以肯定這兩人一定是這次從上海過來的某些商賈的兒女,而且受過在中國來說非常高等的教育。
徐長青看着走過來的幾人,抬手朝陳家兩兄妹身上點了點,說道:「你們兩個傢伙才剛剛回來,就上竄下跳的,還跑到我這個地方來胡鬧,要是讓你們老爹知道,肯定又要家法伺候了!」
「徐大哥,最疼小豫了!」陳豫連忙上前拉扯着徐長青的衣袖,撒嬌道:「一定不會把事情告訴爹爹,讓小豫受罰的!」
「好了!別再拉了!我不告訴陳翁就是了!」徐長青被陳豫的這陣撒嬌聲弄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連忙從陳豫的手中抽出衣袖,後退一步,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說道:「你這丫頭,小時候這樣拉拉扯扯倒沒什麼,現在都已經成了大姑娘了,還這樣沒規沒矩的,要是被你將來的夫婿看見了,恐怕會要急着退親了!」
陳豫揉了揉額頭,朝徐長青皺了皺鼻子,跟着又回頭朝那個一身筆挺西服,頭髮梳理得非常整齊的年青人瞪了一下眼睛,朝他揮了揮拳頭,仰着頭故作傲氣的說道:「他敢!要是他敢退親,我就揍得他把話吞回去。」
那個年青人非常配合的縮了縮脖子,然後走到徐長青面前,恭敬的彎腰行禮道:「張元見過徐先生!」
徐長青現在知道這個張元的身份了,他是蘇州名門大戶張家的二公子,其父是上海有名的商人,和法租界的總領事關係密切。他們張家和陳家之間有着一些商業上的往來,關係非比尋常,張元小時候曾在陳家沖住過兩年,雙方家長也就是在那時候將他和陳豫定了娃娃親。張家的事業曾經受到過胡雪岩的打壓,後來得了徐長青師父的指點,才保住了家業,並且在後來得以擴大,所以他們張家對義莊主人這一脈傳人的本領都非常清楚,遇見了徐長青,也和陳德尚一樣行師禮。
「起來吧!大家都是年青人,不必行此俗禮!」徐長青伸手將張元扶起,然後轉頭看了看一直站在那個洋裝女子身邊的陳濤,問道:「小濤,不準備把這位小姐介紹一下嗎?」
「沒有,沒有!」陳濤連忙搖頭否認,然後臉色微微泛紅,讓了讓身子,把那女子介紹道:「這位是上海織造業大亨謝正鈞先生的千金謝翎小姐,曾經就讀過中西女塾,是位在中國少有的西派女性!」
「我可沒你說得那麼好!」謝翎朝陳濤笑了笑,轉身大方得體的朝徐長青行了個西洋禮節,說道:「謝翎見過徐先生!」
徐長青也微微的點了點頭,這時陳濤正準備介紹站在最後面的肖恩,而徐長青則抬手打斷。他上前一步,朝肖恩抬手,用非常純正的英語,說道:「早就聽說過肖恩先生的大名了,近日才能得嘗一見,實在是我之萬幸!」
徐長青脫口而出的英語不但讓那幾個中國新進青年愣住了,也使得肖恩目瞪口呆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來,立刻伸手用力的握了握徐長青的手,無不驚喜的用並不太純屬的中國話,說道:「我也早就從靖國口中得知了一些徐先生的事情,雖然未曾親眼見到,但近日徐先生這一口流離的英語,已經讓我覺得不需此行了!」
徐長青顯然已經聽慣了這些恭維話,神色平靜,淡然一笑,然後轉頭朝陳濤問道:「現在正是去河邊放燈的時候,你們一對對的都跑到我這裏來幹什麼?」
陳濤似乎不太好意思說,低着頭,說道:「肖恩大哥想要見識一下中國古代的神秘文化,徐大哥你有是……,所以……」
徐長青似乎察覺到了陳濤的想法,眉頭微微皺了皺,陳豫見機不對,連忙接過話來說道:「徐大哥,你看看在這陳家沖里最學識淵博就只有你,我們這才會……」
「說實話!」徐長青冷冷的看着陳家兄弟,說道。
陳家兄妹感覺到了徐長青有點發怒了,感覺就像是面對他們的父親似的,低着頭,不敢說話。肖恩也察覺到了這對兄妹的為難,連忙上前為其解圍,道:「徐先生莫怪!這主要是我的主意,因為我早已聽說徐先生精通中國的神奇法術,所以才會慫恿小濤他們過來見識一下。」
「我們也有份!還望徐先生莫怪!」張元和謝翎也上前為陳家兄妹分擔責任。
「你們真實胡鬧!」徐長青皺着眉頭,臉色鐵青,朝陳家兄弟怒道:「你們兩個難道忘了小時候,你們偷偷跑到義莊偷看師父施法,之後大病一場,差點把命都丟了!現在好了傷疤忘了疼,自己淘氣倒還罷了,現在竟然還敢帶人過來,這次我一定告訴你們的爹爹讓你們長長記性!」
「不要啊!不要啊!」陳家兄妹一聽徐長青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陳德尚,立刻急了,一邊向肖恩等人使眼色,一邊上前急聲認錯道:「我們錯了!徐大哥,我們錯了,還不行嗎?你千萬別告訴我爹,求你了!」
肖恩等人見到陳家兄妹神色如此焦急,也覺察到事情可能有點嚴重,連忙上前七嘴八舌的為陳家兄妹求情。然而徐長青似乎並沒有聽他們說的,反而朝向東南那條漆黑的岔道看了過去,臉色由鐵青變得錯愕,跟着自言自語的說道:「該死,怎麼這個時辰就過來了?那個老頭子難道瘋了嗎?」
眾人不解的看了看徐長青,又轉頭順着徐長青的目光朝岔道看了過去,然而他們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徐長青沒有理會一臉茫然的五人,收回目光,掐指一算,似乎算到了什麼事情一般,皺着眉頭,沉思了片刻,然後朝陳濤他們說道:「你們幾個立刻隨我上山,等一會兒無論遇到了什麼事情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多問,明白嗎?」
眾人一聽事情有了轉機,全都不約而同的送了一口氣,露出了驚喜之色,而陳濤還是有點擔心,怯生生的問道:「徐大哥,那你還會把今晚的事告訴父親嗎?」
徐長青神色緩和,用力敲了敲陳濤的頭,轉身朝山上走去,那高瘦的身影很快便隱沒入了黑暗中,並且從黑暗中傳出來一句話,道:「這次就算了,如果有下次,就算陳翁饒了你,我也不饒你!」
聽到徐長青的話,眾人這才放下心來,在陳家兄妹的帶領下,提着燈籠快速的朝山上的義莊追了上去。
桃花山雖然被稱為山,但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個小山丘,原本被陳家買下之時,這裏不過是個荒丘,後來第一代義莊主人在山上種滿了桃樹。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自從種了桃樹,山上就連野草也不生長,而且不到一年山上的桃樹就生長成熟,並且開花結果,結的桃子又大有紅,只可惜吃起來卻非常苦澀。但是有一種白頭烏鴉卻非常喜歡吃這種桃子,每當桃子成熟後,這種白頭烏鴉便會飛過來啄食桃子,桃子吃完了又會立刻飛走。
在最開始的時候,陳家沖有些村民感到桃花山非常怪異,想要上山一探究竟。不過因為當時上山路口有陳家家主派的人把手,所以只能從穿過桃花林上山,可是無論他們怎樣走,最後都會重新走回到路口上,直到這個時候陳家沖的村民才對義莊主人又敬又怕,口口相傳,再加上陳家家主的嚴令,這裏也就成了一處禁地。
由於山並不高,很快眾人就來到了義莊前面,只見在正門上除了那塊牌匾以外,正門兩側那兩根大柱子上還寫着一副對聯「天地孤行我一個,世外逍遙獨一人!」,落款是九流閒人,字裏行間透漏出一股獨處濁世的孤傲之氣。
義莊建造得非常簡單,就是普通的四合院,站在門口就可將裏面看得一目了然,青石磚塊鋪設的內院裏面只有幾個簡單的石桌石凳,在東南的角落了種了幾株竹子。這樣簡單場景讓本來滿懷希望的肖恩看了後感到有點失望,在他的影響里,這裏應該像山城內的水陸法會一樣,搭個高台,然後用硃砂在黃布上畫那些古怪的符,掛在院子周圍,而眼前的情景實在反差很大。
這時徐長青從後院的正堂走了出來,手裏提着兩袋糯米,見到五人已經到了,便招呼他們在院子裏的石凳子上坐下,然後提着糯米走到左側看上去像是洗澡房的屋子裏,將糯米全部倒進裏面裝滿水的五人合抱大木盆里。一切準備好後,他試了一下水溫,點了點頭,轉身回到正堂,又從裏面取出了兩包祭香,合在一起,走到右側的房間裏。只見他走進房間後,握着香的那手抖動了一下,祭香似乎被某種無形的火焰點燃了似的頂部全都燃起了點點星火,一股奇香瞬間傳傳了出來,籠罩住整個院子。
徐長青神色肅然,舉止恭敬,走到房間正面牆壁上書寫的道字前,雙手握香舉到頭頂,微微低頭,便算一拜。三拜過後,他便將香插在了道字前面的銅爐裏面,莫明其妙的抬頭說道:「諸位慢用,不要搶,再過幾日便送諸位上路,希望到時一切順利!」
就着祭香上微微的火光,這間屋子裏的情形依稀可以一睹全貌,只見在屋子上面,兩千多顆桃子用細線懸掛,如果靠近看的話,每個桃子上面都依稀可以看見一張人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隨着徐長青的話音落下,祭香升起的青煙慢慢的浮起來,然後凝聚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非常奇特的圓球,並且不斷的翻滾,逐漸形成了太極陰陽圖的形狀。當太極陰陽圖的形狀固定之後,構成圖案的青煙則像是活了似的,分出兩千多個觸手,分別和上面兩千多顆桃子連接在一起,形成了兩千多條輸送管,而桃子上面的表情也隨着青煙的灌入變得非常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