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笑着看着弘曆,道:「我可以理解你,做了一世帝王,的確很難做到對旁人屈膝!我,亦、、如、此!!」子文一字一頓地道。
弘曆瞪大了眼睛,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之色,「你、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他亦是如此,難道他也曾為一世帝王。
子文張開手臂,笑着自我介紹道:「我——蔣歆,表字子文!」
弘曆眼中的驚愕無以復加,「十殿閻羅之首——秦廣王?!!」
子文搖頭,「不,那不過是你們凡人臆造的稱謂罷了!!我是冥界帝王——冥王蔣歆,人稱——閻君!!所以——我掌管六界所有人的生死,但無人能掌控我的生死!!」
子文大口吐着污血,狼狽不堪。
「你胡說八道!!」弘曆聲嘶力竭地吼叫着,什麼冥王閻君的,全都是納喇星徽的胡謅罷了!!不過是要在這個時候亂他的心神!!
子文哈哈笑了,「四貝勒,你難道沒有感覺自己渾身發冷嗎?」
弘曆一愕,他此刻已經感受不到肩膀傷口的疼痛,反倒感覺到死死陰冷之氣漸漸席捲而來,他渾身漸漸發麻,四肢漸漸顫抖,旋即——撲通一聲,弘曆也倒在了地上,她看着插在自己肩膀上的白羽箭矢,「這箭上……有毒?!」
子文笑着道:「你應該知道曼珠沙華的毒性吧?我不過是把自己的一點毒血塗在了上頭。四貝勒,你可覺得榮幸?由我這個冥界帝王來親自了結你這個人間帝王的性命!也將由我帶着你前往我的酆都城!」
「不——我、我不死!」弘曆只覺得僵麻感已經膝上口舌,他說話已經格外吃力,「太醫、快、快去請太醫來——」
子文卻冷冷打斷了弘曆最後的奢望:「沒用的,曼珠沙華的毒,無藥可解!因為這是生長在三生河畔,一千年才開一次花的曼珠沙華,凡人中毒,必死無疑!!」
說話這句話,子文也意識也漸漸模糊了。他看着同樣垂死的四貝勒,無聲無息地笑了。等到了酆都城,咱們再算剩下的賬!
只是……接下來只怕好久都不能再看到萱兒了……
初冬凜冽的寒風捲起地上枯槁的落葉與細碎的泥沙,鉛色的黑雲已經遮蔽了太陽。天地一片黯淡。
愈發……什麼都不看不清了……
然而,一抹鮮艷靚麗的茜紅飄然若一支盛開的薔薇,闖入了子文的視線。
寒風呼嘯,宜萱只覺得雙腿發軟,渾身都在打顫。
她猜測了無數種不妙的狀況。卻唯獨沒料想到會如眼前這一切一般!!
子文穿着一身鬆散的松綠色府綢衣袍,就那樣倒在堂前的漢白玉地板上,仿佛一株轟然倒塌的青松,大片的斑駁的紫黑血漬,佈滿他的衣襟。
血液腥重的氣息中夾雜着叫她熟悉的清香……曾經她在子文身上聞到過好幾次的氣味。那時候,子文說,那是梔子花的花香。
然後,她現在才知道,那並不是,那是從紫黑的鮮血中散發出來的詭異的氣味。
子文的嘴唇已經是紫青色了。他大口吐出的都是污血,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滿目愕然地看着她。
宜萱噗通一聲,已然軟到在了地上,她渾身哆嗦地厲害,她看到了,看到了子文眉心那濃得化不開的死氣。
她觀氣術的修煉只是入門境界,只能看到最濃的幾種氣運,頭一個便是死亡的氣息。
子文,快死了嗎?
不!!!
宜萱驟然睚眥盡裂。她手腳並用,搖搖晃晃地爬到已然氣息奄奄的子文跟前。她扶起那具沉重的男軀,將子文的腦袋擱在自己腿上,「子、子文……」
她的嘴唇再打顫。寒風吹拂起她的衣襟,獵獵作響,吹走了她臉上所有的血色。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看着子文那發青發紫的面龐,不消說也必然是中毒,而且是極其劇烈的毒。還有那同樣被侍衛簇擁在正中,也是已經言語不能、臉色紺青的弘曆……他的臉上同樣死氣濃郁。
她看到弘曆肩膀上插着的那是白羽箭矢——那是子文的箭矢。
是子文殺了弘曆?
那又是誰殺了子文??
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看着子文眉心濃稠的死氣,宜萱急忙飛快抓起他已經冷若寒冰的手,溫潤的月華靈力順着她的手心傳遞到子文手心。
子文輕輕搖着頭,紫黑的鮮血順着他的唇角流淌出來,「停……下……萱兒,不要……浪費……」他每說一個字,都無比艱難。
宜萱奮力搖頭,「我不會讓你死的!!」死死攥着子文僵硬冰冷的手,宜萱只能咬牙加大了月華靈力的傳輸力度,神識海中,如大江抽水一般,大量的靈力被抽取,神識海中一片翻湧。
可這樣的抽取力度和速度,並非宜萱所能承受。
很快,她感覺到胸口仿佛被巨石撞擊一般,喉嚨一甜,嫣紅的鮮血便從口中噴涌而出。
「咳咳!!」宜萱狼狽地劇烈咳嗽着,身子倒在子文身上,只覺得冷風已經從頭到腳灌入了她的體內。
月華靈力是溫和的,無論吸收還是抽取,都必須徐徐的,否則肉身根本駕馭不住這樣的流量。
子文眼底有深深的沉痛的之色,他強行維持着最後的一抹清醒,湊到宜萱耳畔,氣若遊絲地道:「我們……會再……再……相見的……」
「子文!這話是什麼意思?!!」宜萱撐着麻通的身軀,急忙追問道。
但是就在她急切追問的目光中,子文嘴角眉梢浮起一抹清淡的微笑,然後……他的眼睛輕輕合上了。
他的呼吸停下了……
他的心不再跳動了……
一片。
一片。
又一片。
潔白的。
冰涼的。
散落若飄絮。
零落塵土。
雍正七年冬日的第一場雪,似乎要將什麼埋葬。
冷的雪,混合着熱的淚,一齊落在子文僵硬的遺體上。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絲毫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她全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懷中抱着的是她丈夫冰冷的屍身。
在這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溫泉山莊,此刻卻是一死一活、
鹹鹹的液體,從空洞的眸中滑落,滑過那蒼白憔悴的臉頰,一滴滴暈染開在他松綠色的衣襟上。
天真冷啊。
冷得好像要將人帶入另一個世界一般。
她耳朵里滿是轟鳴之聲,她看到玉簪關切的眼神也不斷張合的嘴唇,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緊緊抱着身軀冰冷的子文,用自己的臉頰蹭着他毫無溫度的額頭。
從前,他的身軀在冬日裏就像火爐一樣溫暖,但現在卻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溫度,仿佛是冰雪雕琢出來的一般。
曾經,她若是這般親昵,子文一定要摟着她的腰肢,或者撫摸着她鬆散下來的一瀑烏髮。
但現在,他一動也不動。
他不會言語,不會微笑,更不會用那雙或者寵溺或是酸妒的眼睛望着他。
他合上了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她已經習慣了子文在她身邊,習慣了他的音容笑貌。
但是他現在離開她了,不告訴她一聲,就離開了。
不是說好了,我們都會有很漫長的生命吧?那麼接下來漫長的生命里,沒有了你,叫我如何過下去?
子文……你拋下我,一個人走了。
你那麼厲害,為什麼還會死。
你不是天下無敵的嗎?為什麼會死?!
你怎麼可以死掉……?
你答允我的,永遠陪伴我,為何說話不算話?
哭聲哭到嗓子啞,淚水流到流不出。
身體已經冷得麻木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不曉得過了多久,這片天永遠那麼晦暗無光。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或者更久。
玉簪上來想要來開她,但是她卻倔強地抱着子文的軀體,絲毫不肯挪動。
玉簪跪了下來,其他人也跪了下來。
玉簪哭着,哀求的眼神,嘴裏說着懇求的話。
宜萱只麻木地望着她,望着這片陰沉沉的天氣,望着撲簌簌越下越大的雪。
潔白的雪已經覆蓋了子文一身,蓋住了他那不滿血污的衣衫,仿佛要蓋住一切一般。
宜萱依舊像一尊石像一般,坐在地上,抱着她的丈夫。
直到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一件帶着體溫的玄狐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龍涎香的氣息。
一雙大手捧着她凍得發青的臉龐,「萱兒,你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眼裏再度蓄滿了淚水,她嘴唇顫抖着道:「是老天爺,跟我過不去。」——既然讓她來到這個世界,既然讓子文走進她的人生,為什麼還要奪走他?
除了恨天,恨命數,她不曉得自己該恨誰!
旋即,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身軀一軟,便倒在了那個溫暖的懷抱里。
雍正低頭看着懷中悲痛如斯的女兒,又看了一眼已經死透了的納喇星徽,他始終不明白,此人到底好在哪裏,竟然值得萱兒哀毀至此?!
「厚葬之。」雍正低聲吩咐道。根據粘杆處的回報,納喇星徽殺死了他的兒子,如今他卻不得不給他一個厚葬。
罷了,他人都已經死了。(未完待續。)
PS: 催淚~~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