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徑旁。
林木搖晃着,一片碎葉,從樹木的陰影中落下,隨即就又被一道激流而過的內氣給攪成了碎屑。
四個幾乎難以叫肉眼看清的人影,在密林間穿梭着,伴隨着一道道若隱若現的鋒芒銳意。
「當!」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響起。
寧缺兒與一個身形乾瘦的老人同時出現在了半空中。
他們手中的劍與鈎抵在一起,磨出了一片火星。
劍刃的反光將兩人的臉頰照亮。
老人眯着眼睛。
而寧缺兒的神情卻顯得有些難看。
他知道今天這一遭不好過了。
四人已經交手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他的身上也被添了幾道傷口。
面前的老人至少有絕頂的實力,而另外的兩個男女呢。
起碼一流。
轉念之間,一柄寬劍就已經出現在了寧缺兒的頭頂,劍長三尺三,刃寬四寸半,似要將人一刀兩斷。
隨之而來的,是一柄薄柳刃,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一分為三,砍向了寧缺兒的腰間,刀過風無聲,真假難辨認,似要削平活人的骨盆。
「呼!」
所幸,千鈞一髮之際,寧缺兒周身的內氣猛地一震,接着又轟然傾覆而出。
那如同江河般浩蕩的內力洪流,將四周的樹木又吹得亂作了一團。
草木枝丫晃動顫抖,圍在寧缺兒身邊的聽雨閣三人,雖然自持人多勢眾,卻也不想硬抗這樣的渾濁內氣。
原因無他,只因這些內息給人的感覺過於混沌,要是被它們侵入體內,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同時,看着身處於這些濁氣中心的寧缺兒,他們的心中也是驚異連連。
到底是怎樣的功法,才能修出如此駭人聽聞的內功。
又到底是怎樣龐大的內力,才能將內氣這般使用。
以至於幾乎把自己身周的空蕩完全封死,形成了一個近丈寬的球形氣罩,使人不得近身。
「轟!」
一息之後,待到氣罩炸開,山路上傳出了一聲久久不散的悶響。
而那密林間的樹木,則是已經傾倒了一片,只留下了滿目的瘡痍,和些許斷裂的「殘軀」。
「踏。」
三個輕身立足的聲音同時着落。
暮雨,細雨,和山雨三人各自站在地上。
紛紛面色凝重地抬起頭,看向了身前的那個,仍滯留於半空中的人影。
此時的寧缺兒披頭散髮,衣袍翻湧,兩眼暗沉,神色不清。
只有一股幾乎凝成了實體的幽邃內氣,在他的身旁盤旋遊蕩,「哀嚎」不休。
或許就連寧缺兒自己都不記得了,為了保住他的命,他的師父究竟抓過多少的江湖人來給他「吃」。
總之在他修煉了那門功法之後,第一個月是一個,第二個月是兩個,之後的一個月「吃」了三個。
再後來,有時幾天就「吃」一個。
一開始寧缺兒還不願意,他的師父便告訴他,那些人都是惡貫滿盈的惡人,並給他一一列舉了其人的惡行,還說他們都與師門有仇,各個死不足惜。
於是逐漸忍受不住病痛的寧缺兒,最終還是吸走了他們的內力與性命。
兩年後,他的病終於「好」了,至少平時不會再犯,只有內氣消耗過多,或者是受傷的時候才會需要「吃人」。
但即使是這樣,他的胃口依舊不小,平均每兩個月就會「吃」一個人。
最初的幾年,他每到夜裏都會做噩夢,夢見他的內氣化作了無數的冤魂來找他索命。
但人的習慣當真是可怕的。
他的噩夢在他日益精進的武功之中,也慢慢消失不見了。
最後,甚至變成了他自創的一門招數。
……
回到當下的這個夜裏。
知道自己面對三個不留情面的高手,不好脫身的寧缺兒。
沒再多做遲疑,便用出了自己的這張底牌。
與鬼食氣。
其自詡:是命數有缺,乃天不可憐,人將死未死,心又有不甘,方作鬼奪氣,求偷生延年。
他將自己的內氣養成了一隻惡鬼,而此時的他,亦是人不人鬼不鬼。
畢竟輕功好的人有,可哪有人能平地懸空的。
何況這個人還面色蒼白,脖頸下的青筋都如同是樹根一般地猙獰凸起。
磅礴的淺灰色內氣就仿佛是一隻大手,將它的主人溫柔又惡毒地托舉在空中,並輕輕地撥弄着他的頭髮和衣袍。
又像是一張大嘴,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把寧缺兒一口吞下,脫困報仇。
值得慶幸的是,憑藉寧缺兒的功法,他眼下尚能控制住這隻「厲鬼」,不會讓它肆無忌憚。
暮雨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因為空氣似乎都被眼前那股暴動的內力給排盡了。
而且,他活了大半輩子,也從未見過這般有形體有着色的內氣。
雖然那種灰色很淺,在夜裏幾乎沒法辨認,但是恰好出現的月光卻讓暮雨沒法懷疑自己的眼睛。
另一邊,山雨和細雨,此時已經面目發紫地運轉着內功,苦苦阻擋着身側那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土灰色濁流。
這種混亂的氣息,他們從未見過,自然也應付不來。
就仿佛是在被幾百種不同的內力共同衝擊着經脈一般,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一個不慎就會走火入魔。
這種內力,難怪會被李憐詞稱作是蓋過絕頂……
幸虧我們早有準備。
「哼!!」
幾個念頭一閃而過,暮雨終於有了動作,只見他忽地悶哼了一聲。
就仿佛是發出了什麼信號一般,一步躍上了空中。
手中的鐵鈎揮舞,一靜一動之間,彎鈎撕風,勁力渾厚。
愣是生生地破開了寧缺兒護體的灰色「鬼氣」,直逼他的面門而去。
面對絕頂高手的全力一擊,寧缺兒也不得不擋。
他將長劍一橫,架住了對方的彎鈎。
卻驀地發現,那彎鈎居然只是為了鎖住他的劍而來的。
同時暮雨趁寧缺兒不備,一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又借力抽身退去,整個人與寧缺兒一觸即分。
可就算是這樣,暮雨還是驚悚地察覺到,他的內氣居然被奪去了些許。
那死氣沉沉的灰霧,就像是能夠蠶食人的生機一樣。
等寧缺兒想要動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胸口已經被刺入了六根銀針。
封氣針,這是徐州藥門的手段。
可以讓人的內氣出現一瞬的滯澀。
下一刻,在那些還未被月光照亮的山林之中,無數暗器霎時射出,堵死了寧缺兒的所有退路。
一個又一個身穿黑衣的李家門人悄然現身,他們是在聽雨閣的三人與寧缺兒交手之後才入山的。
如果把這次出手比做一次捕獵,那麼寧缺兒便是獵物,聽雨閣的三人就是獵犬,而李家的一眾門人則是網兜。
鬼氣還在哀嚎,心中壓抑着怨毒的寧缺兒揮動那尚掛着鐵鈎的長劍,打落了一片暗器,接着讓自己的身子向着地面落去。
同時,他亦伸出手,讓半空中的鬼氣纏住了暮雨。
憑空攝物,他也會纏絲功?
不,不對,這只是單純的「蠻力」,這小子到底有多少的內氣!他還沒被封住穴道嗎!
在暮雨驚恐的眼神中,他的內力,與為數不多的生息開始瘋狂流失。
「李憐詞,你還在等什麼!」
萬般無奈之下,暮雨只能拼盡全力地大吼了一聲。
於是,在一片夜色里,打獵宰肉的刀總算是出現了。
於一道寸光隱沒之際。
於寧缺兒情急之下,毫無防備的身後。
那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臉上全無笑意,只有一片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