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204、我這一生,最討厭威脅

    西平尤氏的嫡女趙都安面露驚訝。

    仿佛第一次,真正重新看待繼母。

    尤金花的故事,並不複雜,她家族這一分支,雖比不得尤氏主脈,但在當地,也是一方勢力。

    算個江湖豪雄,有諸多生意產業,繼母的祖父,亦是修行武人,黑白兩道皆有人脈。

    尤金花的父親,原本是繼承這一支家族的「家主」,卻因當年一次外出,捲入江湖紛爭。

    似被「法神派」術士所傷,歸家後氣息奄奄,不久後辭世。

    尤金花在長房排行第二,還有個大哥,也失蹤不明。

    家族一時大權空懸,被二房趁虛而入,即尤金花的二叔,獲取家主大權。

    二房掌權後,以查賬的名義對家族產業予以清查,捉到尤金花父親的諸多「罪證」。

    並以此大做文章,不斷打壓長房,剝奪其財產。

    而失去男人撐腰的長房孤兒寡母,無力抗衡。

    尤金花母親本就體弱,因連續遭丈夫,長子噩耗,一病不起,不久後也長辭於世。

    一時間,偌大長房,只剩下彼時只是少女的尤金花一個,生活很是清苦,且多遭受族中欺壓。

    這時,恰好有軍隊撤回返京,有隊伍借宿尤氏。

    尤金花想逃離家族已久,恰好與一軍卒郎有情妾有意。

    而彼時已為家主的二房叔叔,見狀也大度地放行,將尤金花嫁了出去。

    如此,她才來到京師,後來又改嫁進了趙家。

    「娘」

    趙盼聽完故事,眼中隱有淚花閃爍,感同身受,只覺心疼。

    趙都安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何一個軍卒能娶到知書達理的尤二姐。

    同時,也突然明白,為何繼母一直對自己委曲求全,性格柔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曾經親身經歷過,家中沒有男子撐腰的悽慘境地。

    「所以,姨娘與家中長輩有仇麼?若如此,我出手懲戒他們一番如何,」

    趙都安笑吟吟道:

    「尋個由頭,丟進詔獄不死也剝一層皮下來,給你出氣。」

    尤金花嚇了一跳,忙不迭擺手搖頭,苦勸道:

    「大郎莫要如此!」

    頓了頓,她苦澀一笑:

    「終歸都是一家人,已過去許多年了,何況,當年二叔待我也不算刻薄,也有照拂。」

    照拂?

    趙都安不信。

    將死去大哥唯一的女兒,嫁給一個軍漢,也叫照顧?

    還是丟掉累贅?

    不過他也沒說什麼,畢竟是繼母自家的長輩。

    作為穿越者,他對這個年代的宗族親情缺乏感同身受,想不通尤金花為何還惦記着親眷之情。

    「好吧,看在姨娘面子上,便不為難他們。既來京師拜訪,那便好生接待。」

    趙都安笑道:

    「姨娘畢竟是我趙家的人,總不好教你在娘家人面前丟了顏面。」

    尤金花鬆了口氣,咬着嘴唇,眸光閃爍,為繼子的體貼大為感動。

    趙盼顰起眉頭,心想:

    十幾年沒音信的叔伯長輩,突兀造訪,只怕是奔着大哥的榮華富貴來的。

    一夜無話。

    翌日黎明,天蒙蒙亮時,京中百官紛紛醒轉,梳洗打扮,出門上朝。

    午門外。

    當朝臣抵達時,彼此涇渭分明,站成幾塊。

    因近些日子,為新政的連續鏖戰,都積累了怒意與疲憊。

    尤其言官,作為朝堂罵架的主力,不少人嗓子都吵啞了。

    只是不少人察覺,今日李黨那一派成員,都格外沉默,沒精打采。

    揣着疑惑,鐘聲響起,群臣入殿。

    太監將鞭子狠狠抽打在金鑾殿光可鑑人的地板上。

    女帝端坐龍椅,意味着今日鬥法的開始。

    然而,許多人預想中的龍爭虎鬥,並未出現。

    今日李黨一系的官員萎靡不振,應對起來有氣無力,且呈現鬆口跡象。

    皇黨見狀,高歌猛進,而李黨竟毫無戰意。

    只象徵性略作抵抗,便已是潰不成軍。

    更有部分,乾脆在殿中上演了「幡然悔悟」,「大徹大悟」的戲碼。

    表示自己反覆思索,醒悟三策有利於國,應予以實施,乃是德政。

    有人帶頭,一時間李黨官員紛紛倒戈。

    剩下的官員,雖竭力抵抗,但已成了少數。

    皇黨一掃沉鬱,氣勢如虹,女帝趁機一錘定音。

    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竟以這種方式,塵埃落定。

    散朝後,董玄等人猶自不敢相信,聯袂留下單獨見了女帝,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女帝對各中細節諱莫如深,只說,是有人說服了李彥輔。

    是誰?

    皇黨大佬們心頭,同時浮現出昨日小朝會上,趙都安那張微笑的臉龐。

    心頭恍惚失神。

    「又是他」刑部尚書走神。

    「那小子如何做到的?」袁立也百思不得其解。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呵呵,看來我們終歸已是老了啊。」董玄捋着鬍鬚,搖頭感慨。

    沉默寡言,氣質與這群文臣格格不入的薛神策站在午門廣闊的,曾經噙滿了鮮血的廣場上。

    眯着眼睛,望着綿長的白玉台階,邁步離開。

    他是武人,還是更欣賞戰陣之帥才,再退一步,也該是武道天驕。

    趙都安身為修行武夫,整日浸淫陰謀詭計,或許的確手段不凡,或可為能臣。

    卻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建樹。

    武夫之道,唯在純粹。

    既如此,再聰明,手腕再妙,也都不入他的法眼。

    「因小失大,舍修行而弄權,殊為不智,無非又一妄人。」

    散朝後。

    關於今日早朝之上,李黨倒戈,新政落下帷幕的消息,如旋風,吹卷過京師的大街小巷。

    可想而知,將會霸榜今日士子,官員們聚會的話題榜首。


    與此同時。

    一則李黨倒戈,與小閣老昨日入梨花堂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有人猜測,是趙賊又施展了什麼陰損手段,還有人說,曾親眼目睹,昨日趙都安與當朝相國見面。

    「大人,外頭都在議論,今日朝堂的上的變故呢,還有人說,其中有趙使君的身影,實在難聽,這群人越來越不像話了,什麼事,都往趙使君身上扣。」

    白馬監,一名使者向老司監匯報。

    嘴上埋怨,實則羨慕,且夾雜試探。

    「隨一群庸人說去。」孫蓮英坐在庭院中,擺擺手,將人趕走。

    那張風輕雲淡的臉上,這才浮現出複雜來,輕聲嘀咕:

    「這小子,還真給他折騰成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此刻,老司監於心中,已串聯起趙都安的思路,難以遏制心生感慨。

    「老趙家怎麼生出來這麼個妖孽?」

    孫蓮英揉了揉臉頰,視線瞥向自己藏酒的庫房,突然有點擔心:

    「這臭小子別忘了向陛下要酒」

    李府。

    後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身素白的林娘子邁步,從門檻里走出來,身後是送她出來的老嬤嬤。

    「林娘子,大人要我來接你,暫時去衙門住下,之後再與你見面。」

    門外,一輛馬車停着。

    車簾掀開,露出錢可柔那張圓臉。

    昨晚,李應龍沒能回府,林娘子徹夜未眠,直熬到天亮,才得到一個消息。

    是相國命人送來的,要求送「六夫人」出去。

    一同送到她手上的,還有解除妾室關係的「休書」,以及她自己的「賣身契」。

    林娘子這時神色激動,忍不住道:

    「趙大人他」

    錢可柔伸手,將她先拽進車裏,等馬車動起來,才微笑說道:

    「大人今早要進宮,向陛下復命,會耽擱一些時間,放心,我家大人雖名聲不是太好,但對自己人,向來很好。

    答應你的事,不會賴賬,對了,這是先給你的『利息』。」

    說着,錢可柔取出一份契約。

    林娘子愣了下,發現那赫然是衙門的戶籍變更。

    她原本的奴籍,已被改為原籍的平民,也就意味着,她從此已是「自由人」。

    林娘子咬着嘴唇,眼圈紅了,她死死攥着手中自己的身契,將其攥到破爛。

    丟向窗外,被車輪碾壓在地里。

    就像告別了一段人生。

    這時,馬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恰好側方也有一輛格外華貴,有僕從開道的車輦走過來。

    車內。

    赫然是元妃。

    擔驚受怕了一夜的元妃同樣沒徹夜未眠,萎靡不振。

    心中想過無數次,可能迎來的死法。

    但今早上,宮中一名女官到來,只輕描淡寫要她回宮,並叮囑她:

    「出來省親這幾日,娘娘從不曾離開元府,誰問也都要這樣說,記得了麼?」

    於是,元妃懂了。

    意識到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圈,重新返回了陽間。

    至於李應龍元妃冷笑着,撕開衣袖,將半截袖子拋出車窗,袖子被風吹着,落在地上。

    象徵着她那死掉的愛情。

    做了這許多年的夢,她終於醒了。

    什麼父母,什麼老皇帝,什麼李郎,都是一樣的貨色。

    從此之後,她要為自己活着。

    兩輛馬車交錯而過,清風掀起窗簾。

    兩個模樣長相極為相似,經歷各有不同的女子,「錯身」而過,沒有看到彼此哪怕一眼。

    就像兩端截然不同人生的交叉。

    某種意義上,是她們「聯手」推動了這個古老的帝國,朝着光明的未來邁出了一大步。

    可彼此卻對此一無所知。

    而站在她們背後,主導一切的那個腹黑的男子,此刻也在前往皇宮的路上,與某人狹路相逢。

    趙都安騎在高頭大馬上,俯瞰着前方緩緩停下的轎子。

    轎夫將車簾掀起,露出端坐其中,那五官陰柔,眼窩深陷,年近四十,面無表情的「小閣老」。

    「出來了?詔衙過夜的滋味如何?」

    趙都安有些意外於,竟能與其偶遇,笑着問道。

    轎子內,李應龍平靜地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用力地盯着他。

    沒有暴怒,沒有大罵,沒有質問。

    只緩緩說出一句:「我記住伱了。」

    這句話,仿佛意味着某種,不死不休。

    趙都安卻好似渾不在意,只是笑笑:

    「這算威脅麼?」

    李應龍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睛。

    轎子緩緩抬起,趙都安抖動韁繩。

    一轎,一馬。

    好似兩名橋上狹路相逢的劍客。

    「嗤——」

    馬蹄聲隱藏了風聲被割破的聲響。

    雙方交錯而過,好似沒有爆發任何的衝突。

    直到兩人又彼此走了一段,馬與轎子的距離,超過百步。

    突然。

    「轟!!」

    一聲摧枯拉朽般的轟響,那由上好的木材建造,刷着紅漆的,價值不菲的轎子,表層突然崩裂出無數細密的裂口。

    繼而,是內里被某種力道震碎的纖維。

    煙塵彈起,轎夫們驚恐地跌坐在地,將四方的轎子摔落在地上,繼而

    四分五裂!

    崩飛的轎廂木板炸碎成一塊塊破爛木屑,李應龍呆傻地僵坐在幾乎被拆開的轎子裏,瞪大雙眼,表情驚悚。

    遠處。

    一抹暗沉的金光倏然鑽回趙都安的袖口,收回飛刀的他拽着韁繩。

    騎在馬上,頭也沒有回,聲線卻隔着百步,清晰鑽入小閣老耳中:

    「我這人,最討厭威脅。」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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