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澤當然沒有指望一盤炒豬肝就能把這位典簽收買下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拉近雙方關係的機會而已。
在他看來典簽是一個特殊情況下的扭曲產物,他們官品極低,是生長在皇權上的寄生之物,沒有宗王,他們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這一點,相信典簽們自己也明白。
所以兩方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相互搞好關係,我不給你添麻煩,你也別給我找事做。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權位之爭,又哪裏是輕易能說讓就讓的,典簽也就因此和諸王水火不容——這也正是帝王想看到的。
而蕭君澤最大的優勢就是年紀還小,不易引起別人的戒心,那麼,很多事情就很好操作了。
一起吃葷,只是給典簽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讓他以為拿捏住自己而已。
不過,在前去封地之前,他需要入宮向皇帝兄長謝恩。
但,這一趟旅程,卻是真讓蕭君澤開了眼界。
他被宦官引入內堂時,便見一排衣着清涼的胡妓排成樂隊,兩邊夾閣迎奏,而一名俊美風流的年青人,正披頭散髮,赤足在宮殿裏穿着紅縐紗小褲頭和印花內衣,追逐着幾個美人,那歡聲笑語,宮外可聞。
蕭君澤跪拜的同時,幾乎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不是,大哥,你也有兩重重孝在身啊!
但那年青人也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蕭君澤,停下了追逐,上前扶起小弟,揉了一把對方的軟發,笑道:「阿弟何須驚訝,老頭在時,朕想得到一文錢而不能,食行坐臥皆要符合禮數,還不如屠夫兒孫自由,如今朕登大位,又有何人能再管教?」
蕭君澤皺起眉頭,故作老成地道:「可是如此,先輩們會不喜。」
蕭昭業大笑道:「那便讓他們爬出棺槨,自來訓我。」
蕭君澤只好點頭,又熱情道:「皇兄,我將去北徐州,那裏好玩麼?」
「自是不比建康有趣,」蕭昭業漫不經心地道,「你只需安居於此,過些年,等建康城中故去幾個老翁,便招你歸來。」
蕭君澤露出興奮之色,謝謝兄長,本想再說幾句,見兄長眼中有些不耐,便直接告退。
蕭昭業也沒有挽留,繼續去追逐他的美人去了。
走到宮城的雲龍門時,蕭君澤上了步輦,卻看到好些個朝官正等在門外,似乎在等蕭昭業上朝,看到臨安王的步輦,也紛紛行禮,隨後又眼巴巴地看着城中,憂愁之色,溢於言表。
蕭君澤輕嘆一聲,在這個紛征亂世,懈怠就是給別人機會,他這個兄長,是指望不上了。
九月底時,蕭君澤的行裝收拾完畢,朝廷給他在北徐州的州府賜下莊園土地,同時帶上了一千餘名衛戊護送,隨車而來的有他的皇帝賜給他的五百萬錢、兩萬匹絹、十萬匹麻,作為他在北徐州居住的補償,車隊綿延一里,顯示得皇帝子嗣的尊貴不凡。
如果不看一年之後,他們這一脈數百人都會被殺光,這樣的日子,還是很享受的。
蕭君澤坐在馬車裏,看着一路風景,覺得頗為無聊,便在車隊於驛站停下休息時,又去找了姜典簽。
「姜簽帥,姜簽帥」少年歡快的聲音傳入四十多歲的老太監耳中,讓後者頭皮一麻。
「簽帥不要躲啊,我們去騎馬嘛,你說要教我騎馬的,吃了我菜,總不能說話不算吧?」少年悠哉游哉地堵住門口,上前扯姜左的衣袖。
「出門在外,哪有練馬的地方,別鬧,等到了徐州,有的馬場任您馳惝,」姜左勸道。
「我看外邊就是官道啊,就跑一小會嘛,一小會啦~」少年耍賴一樣扯着對方袖子,那種天真愜意讓人很難拒絕,姜左坳不過他,只能認命。
「殿下,咱們有言在先,只能玩一刻鐘,不能跑快,不能跑遠。」姜左無奈地道。
「好好好,聽你的!」蕭君澤果斷答應。
但上了馬,卻不是他說了算的。
因着沒有衛隊在前方開路,周圍只有十幾個騎兵護衛,這時官道,就顯得凌亂了。
沿途可見許多面黃肌瘦的流民,還有許多破舊的馬車,正面帶驚恐,向建康城的方向逃去。
「這是為什麼,徐州遭災了麼?」蕭君澤好奇地問典簽。
「回稟殿下,五月時,北朝皇帝下詔,徵集民丁、招募軍隊,準備大軍南下,說是要一統天下。徐州軍民驚懼,許多人害怕元嘉之難重演,便舉家南下,到建康躲避兵災。」姜左笑着解釋道,但看到少年一臉震驚擔心的表情,又補充道,「殿下不必擔心,先帝早已派大將崔景慧都督諸軍,防備大軍南下。再者,那北方元宏也是個庸人,大軍才至洛陽,便被大雨所阻,六軍不願再行,那皇帝臉上掛不住,又不想空手而回,便遷都洛陽。」
這事在南朝引為笑談,當時陛下更是覺得是上天給他繼位的吉兆,當時便打賞了臣子數百萬錢。
蕭君澤是知道這事的,歷史書上專門寫過這個小故事,但是:「兵災既解,那這些流民,為何還不歸家?」
姜左目露輕蔑:「他們不信。」
蕭君澤看到旁邊一個流民小孩,整個人都瘦成了骷髏的模樣,只有眼睛不正常地凸出來,忍不住下馬,把待衛帶着給他解饞的兩塊點心遞給了他。
看到食物,那小孩子瘋狂地撲了上來,一口咬住,險些咬上他手指,被旁邊的侍衛憤怒地一巴掌打開。
小孩也不反抗,也是拼命地吞咽,可是那糕點本就緊實,他又無水,居然生生噎住,捂住喉嚨,在地上拼命掙扎。
周圍人冷漠地看着,姜左更是怒道:「這般無禮的小孩,活該被噎死,殿下,咱們先回去吧。」
蕭君澤卻沒有答應,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讓一位侍衛把這小孩從背後抱起,狠勒肋下。
後世的急救法十分有效,幾乎在第三下,小孩就猛地噴出一口糕點,拼命地喘着粗氣。
但他卻沒謝誰,而是從侍衛身上掙扎出來,把噴出來的那口糕點從地上撿起,再大口吃下,只是沒有先前那般急促。
蕭君澤誇獎了那名侍衛,便掛上笑意,湊到姜左面前。
姜典簽本能地把兩個袖子背到身後,強調:「殿下,該回去了!」
蕭君澤點頭:「那回去吧。」
姜左鬆了一口氣,把小孩抱到馬上,立刻就驅馬離開。
但才回驛站,蕭君澤便嘻笑着坐到他身邊,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姜左無奈道:「殿下,您又有什麼想法了?」
「我覺得可以給路上的人一些吃食,也告許他們,魏軍不會南下,早些回去,還趕得上種冬麥。」蕭君澤撐着頭,「簽帥最好了,一定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殿下,咱們要去鍾離城,不能耽誤。」
「很快的,答應我嘛,這樣,你給了他們吃食,我就乖乖在馬車上,不去騎馬。」蕭君澤舉手保證。
姜左原本堅持的臉色頓時便動搖了幾分,又被少年扯住袖子,只能妥協:「好好好,都依殿下。」
於是車隊再上路時,從驛站拿了不少乾糧,一路分發一個餅子或者幾把糠米,告訴沿途的難民,早點回去,我們臨海王都去北徐州了,不會有兵災的。
而坐在車上的蕭君澤,也在通過青蚨,補充知識。
青蚨告訴他,元嘉之亂,就是三十多年前,南朝三次北伐,意圖收復河南之地,當時,北魏與南朝在長江北邊、淮河之南的六州打的三場大戰。
這三場大戰,雙方屠城、焚城無數,魏人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人掠財不可勝計,所有壯丁皆被斬殺,嬰兒貫於矛上,揮舞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歸,巢於林木。
這場大戰損失慘重,淮河之地,原本繁華不再,劉宋國勢至此衰退,陷入內亂,在十餘年前被南齊太祖蕭道成奪得帝位。
也正因此,江北之民一聽魏國將要南征,便立刻拖家帶口逃亡。
至於說為什麼不願意相信南朝的消息,那是上的當太多了,一旦大戰,本地人不但會被搜刮糧食,還要征丁為役,婦女老少亦要運送軍資,誰知道朝廷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聽完這些,蕭君澤皺起眉頭。
因為遊戲他喜歡歷史,但這些戰略遊戲一般都不會碰中國,因此對南北朝的歷史了解不多。
但大致還是知道的,北朝在元宏死後飛快分崩離析,亂戰不斷,南朝在蕭衍勵精圖治四十年後,居然成了最爛的一個,幾乎讓一個北方逃來的降將滅國,還把皇帝生生餓死。
總的來說,就是兩邊都爛成一團,只是有些非常爛,有些不那麼爛而已。
要百年之後,楊堅出世,北方終於彌合胡漢矛盾,這才有隋朝結束了三百多年的亂世。
不過隋朝的bug太多,沒運行多久,又亂了一次,直到唐朝建立,這才算把補丁打完,開創盛世。
他知道的也就是這些——這些都是網上的那些歷史up主們高度概括地盤點,具體是哪些年開打,行兵路線什麼,他是完全不記得的。
啊,得有一點勢力才行呢。
所以,他又起身吩咐青蚨,晚上找一籠豬大腸回來,用麵粉洗乾淨後,放姜焯水,拿黃豆當歸等物燉煮,湯煨得久一些,再請典簽一起吃。
「殿下,」青蚨反對道,「你無需如此卑微,您還年幼,他不敢對您如何。」
「你想到哪去了,」蕭君澤微笑道,「我這只是關愛空巢老人而已。」
順便再送他一個中老年痛風套餐。
如此,到了徐州,他就沒有太多精力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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