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橘子扔了的李象有點傷心,他扁扁嘴,拿起手帕擦擦汁水四溢的腦門子,委屈巴巴地問道:「我不是阿翁最喜歡的孫兒了嗎?」
李世民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
「不,現在朕最喜歡的,是小豆豆。」
說着,他舉起李無雙,在她的臉頰狠狠啾咪了一口。
「誰是祖祖最喜歡的小孫孫呀?」老李問道。
「是豆豆!」李無雙咯咯地笑着,伸着兩個小蘿蔔胳膊,像游泳一樣撲騰着。
李象:
他雙手拄着腮幫子,看起來幽怨極了。
唉,阿翁可真是喜新厭舊。
見李象半天沒有聲音,李世民看了李象一眼,見他一副怨氣滿滿的樣子,便笑着問道:「怎麼?」
「沒什麼。」李象哀聲嘆氣地說道,「只是覺得這大唐要完吶!」
「完不完的,也不在於一個政策。」李世民放下李無雙,對李象說道:「你阿耶是看到了這個政策對官府有利,卻沒有注意到任何政策,都是有行政成本的,這一層層盤剝下來,最後受傷的還是老百姓。」
「若是你方才便和他直說,或許你阿耶還會改變心思。」李世民再次說道,他又看了一眼紅彤彤的窗外,顯然夕陽已經下山:「如今他與杜荷還有趙節等人商議過後,怕是很難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李象不解地問道,「不對,阿翁,您怎麼知道我阿耶在和杜荷還有趙節商議?」
「你阿耶除了這兩個近臣,還有其他親近的人嗎?」李世民無奈地說道。
「也是哈。」李象撓撓頭,又問道:「那阿翁為何說我阿耶和他們二人商議過後,就很難再改變主意了?」
「很簡單,杜荷和趙節一個出身於國公之家,另一個乃是當朝公主之子,兩人都不識民間疾苦,也認識不到這個政策對於普通百姓意味着什麼。」李世民輕描淡寫地將橘子放下:「在他們看來,這項政策對官府有利,這就足夠了。」
「而新皇登基,就如同新官上任一般,都是滿懷雄心壯志。」李世民再次說道:「像你阿耶這樣的人,有朕這麼一片陰雲在他的上空罩着,最渴望的就是做出一些成就,向歷史證明自己不僅僅是朕的兒子,所以他迫切做出一些成就來。」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李象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小本本,還有一條石墨條,十分乖巧地問道。
這個關鍵時刻,必須記筆記。
屬於老一輩人的厚重啊
「你應當適當地讓你阿耶做出一些成就,這樣一來,他自認為自己有了作為,日子就好過多了。」李世民笑呵呵地揉揉李無雙的腦袋:「不鬧騰,不亂發脾氣,更不會為了急於做出什麼成就,而不顧一切。」
「阿翁果然是老」李象感慨到一半,就覺得這詞兒不太對。
「嗯?」李世民發動了殺手本能。
「老而彌堅,薑還是老的辣。」李象真心實意地豎起大拇指。
「馬屁精。」李世民失笑地伸手點點:「學吧,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那阿翁是否」李象伸出手往上虛抬,做出一個托底的動作。
李世民笑了笑,對李象說道:「正如我之前所說,作為一個退位的太上皇,這朝中的任何政策,都與我無關,怎麼阻止你阿耶,那是你的事情。」
「這可是您的大唐」李象還試圖勸說。
「這大唐曾經是我的,可未來是你的。」李世民面色忽然嚴肅起來:「我雖說現在還在,可萬一當初因為一次急病撒手人寰,你又該去求誰?」
「我明白了,阿翁。」李象面色逐漸堅定下來。
「去吧,不要讓朕失望。」李世民笑呵呵地說道。
李象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
回到東宮的時候,李象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到底應該怎麼去制止阿耶呢?
「象兒?」
他在宜秋宮裏走着走着,就聽到一聲呼喚。
抬起頭,是他的太子妃裴雪青。
「阿姐。」李象笑笑,拉着椅子坐在裴雪青的身邊。
「你怎麼了?」裴雪青歪着頭問道。
李象想了想,事無巨細地將事情告訴了裴雪青。
裴雪青稍作思考,而後問道:「在這之前呢?阿耶還說過什麼?」
「之前」李象抬起頭,想了一番後說道:「之前阿娘來過,對阿耶說大明宮後宮殿宇只有兩座,想讓阿耶再修建幾座,免得後宮過於寒酸。」
裴雪青笑着說道:「這便是了,象兒不妨從這個角度來入手?」
「嗯?」李象一下就來了精神:「阿姐,細說。」
「你附耳過來。」裴雪青伸出小手,對着李象招招。
李象依言將腦袋湊過去,裴雪青在他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他的眼睛越來越亮,最後忍不住抱住裴雪青,在她的小嘴上狠狠地吻了一口。
「唔,現在還是白天。」裴雪青輕聲提醒道。
「哈哈,阿姐果然是我的賢內助。」李象高高興興地說道:「孤有阿姐,如漢高得子房,昭烈之有孔明也!」
裴雪青伸手輕輕打了李象一下,媚着聲音說道:「又在滿口胡言亂語,我如何能與這二人相比?」
「也是。」李象笑呵呵地說道:「張良和諸葛亮可不能給人生孩子——」
「你這小混蛋」裴雪青無奈地伸手戳了一下李象的腦袋。????李象很高興,畢竟裴雪青的這個建議很好。
晚上又拉着裴雪青完善了一番細節,第二天一早,李象便神清氣爽地離開東宮,前往大明宮勸說李承乾放棄他的「偉大構想」。
李承乾興許是昨天過於興奮,應該是還沒起床。
李象不得已,只能從宣政殿離開,前往內朝紫宸殿等候。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李承乾才姍姍來遲。
畢竟李象是有孝心的孩子,聽說昨天晚上李承乾睡得很晚之後,便沒有讓人去叫他,而是讓人等到李承乾自然醒之後再行通報。
李象心裏還在想,我可真是太特麼有孝心了。
當然他不想承認的是,他完全是在擔心李承乾有起床氣,萬一給他打攪起來,起床氣的勁兒上來六親不認可咋辦?
總不能逼着我這孝順孩子走玄武門吧?
看到李象後,李承乾興奮地走上前,坐在他對面的主位上。
「象兒?起這麼早?」
「是啊阿耶。」李象點頭道。
「昨天的那件事,朕與趙節和杜荷一起商議過了。」李承乾興沖沖地說道:「他們兩個認為可行,畢竟這件事對官府十分有利,官府收到的是錢,這樣無疑之中就減少了路上的各種損耗。」
「杜荷和我說,現如今官府收上來的實物,經常就會出現各種問題,譬如被某地官府以次充好,再或者在路上發霉朽爛等等,不如銅錢來得安全方便,完全是可行的政策——並且對百姓也十分友善,畢竟不需要複雜地統計,只需要交銅錢作為稅收,可謂是上利國家,下利百姓。」
李承乾一口氣說完,便抓起一旁的茶水猛喝一口。
他真是渴壞了,從早上起來還沒喝過水,聽說李象來了,簡單洗漱過後就匆匆來到了紫宸殿。
不着急不行啊,李承乾可是太渴望做出一番事業了。
眼看着放下茶杯後李象仍然沒有附和的意思,李承乾便覺出不對勁兒來了。
「所以,象兒,你是什麼意思?」
「孩兒覺得,或許這個政策並不如您想像得那麼好?」李象試探性地問道。
李承乾的臉一下就拉了下來,他在腦海里飛速過了一遍,怎麼想都怎麼覺得是善政。
於是他問道:「如何沒有那麼好?你不妨把話講得更清楚一點。」
李象組織一下語言,然後說道:「阿耶先前講的很好,對於實物稅的弊端,您說的很清楚。」
聽到李象的誇獎,李承乾面露笑容地點點頭。
而後李象繼續說道:「但是問題在於,阿耶,有這麼一點就是百姓們在去市場上把實物兌換成錢幣的這個過程中,會被人盤剝一次?等到他們糧食不夠吃的時候,再去市場上買糧食,會被再度盤剝一次?」
「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李承乾皺眉問道。
「不法商人和大戶利用百姓急於用錢交稅的心理,並且再加上秋收季節,在收購糧食的時候進行壓價。」李象試圖用通俗易懂的話給李承乾解釋:「等到百姓們急於用糧食的時候,他們再將糧食的價格抬高,這樣不就是盤剝了百姓們兩次嗎?」
「那朕出台法令,限制這樣的事情發生不就好了嗎?」李承乾挑眉問道。
李象笑了笑,而後說道:「那麼萬一大戶和官府勾結呢?和不法官吏進行勾結?」
「那就制定嚴格的法律,對這種事情進行限制。」李承乾說道。
李象在心裏說了一聲拿衣服,而後說道:「再嚴格的法律,也是有漏洞的,只要想找出空子,他們總能鑽出去的——不知道阿耶聽沒聽說過這麼一句話。」
「什麼話?」李承乾挑眉問道。
「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時候,他們將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一百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百分之兩百的時候,他們就敢於冒上斷頭台的危險;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三百的時候,他們敢於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五百的時候,他們甚至不惜賣出砍他們頭的鬼頭刀。」李象改動了一下馬克思的名言,給李承乾講了出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他承認李象說的對,但是他又覺得就這樣放棄能夠讓官府減少損失的機會很難得。
「朕承認你說得很對,但這個辦法能夠減少運輸過程中官府的損失。」李承乾說道。
李象笑了,而後對他說道:「阿耶,就算是換成銅錢,在運輸過程中的損失一樣也不會少,碩鼠在什麼時候都不會缺少,與其損害百姓,讓官府少承擔一點損失,不如讓官府繼續承擔這一部分損失,讓百姓們少受一些盤剝才是。」
見李承乾還想說些什麼,李象便打出下一套組合拳。
這套組合拳,還是昨天晚上裴雪青給他支的招。
「對了,阿耶。」李象從懷裏掏出一份奏疏:「昨天我回去之後考慮了一下,雖說現在國庫不夠充裕,沒有多少銀錢讓阿耶來修繕,但孩兒覺得,自己身為人子,應當為父分憂,所以孩兒便起草了一份奏疏,主動為阿耶分憂所以就給阿耶準備了這份小驚喜。」
李承乾一聽,哪裏還記得之前那些宏偉構想,而是低頭攤開奏疏。
「六座宮殿,還有額外一座供朕宴請群臣的大殿,預期在四年之內完成?」李承乾喜上眉梢地問道:「這這就是象兒你給朕準備的小驚喜?」
「我還能說什麼?」李象攤開雙手:「若是阿耶自己要求給自己修建大殿,那是有驕奢淫逸之心的嫌疑——但是若是孩兒以為人子的身份進行請求,那就是為人子的一片孝心,出發點不同,所得到的結果也就不同,阿耶您說是嗎?」
「是啊,是啊。」李承乾高高興興地看着奏疏,愈發覺得這個孩子真的是有孝心。
「當然了,這也是我們父子同心的表現。」李象繼續cpu李承乾。
「必須父子同心。」李承乾重重地點頭:「父子同心,其利斷金,咱們爺兒倆一條心,還有什麼辦不成的事情呢?」
半晌後,他狐疑地抬起頭。
「你昨天不是說國庫當中沒有錢了嗎?為何今天提出這麼一個激進的計劃?」
「這正是孩兒想要說的。」李象早料到李承乾會有這個疑問,便笑呵呵地說道:「孩兒昨日在聽說阿耶想要修繕宮殿的時候便留了心,回去仔細查看賬目後,發現孩兒的商會當中還有不少余錢,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拿來給阿耶修建一些宮殿,這也是我的一番孝心嘛。」
「象兒純孝,朕心甚慰。」
李承乾的眼眶濕潤了。
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啊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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