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回到皇宮,已經是深夜。
科舉是大事,即便是最低一級的縣試,作為主持者的秦楓,也不敢怠慢,幾乎是事無巨細地忙碌着,跟每個入選府試的淳化縣人,都叮嚀囑咐一番。
父母官做到這個份上,真的是有了拳拳之心,讓無數淳化縣人感佩莫名,哪怕是落選的,都對秦楓充滿了敬意。
這個過程中,朱元璋雖然已經沒資格進入下一輪的考試,卻以瞎眼老爹的身份,始終不遠不近地綴着秦楓,從他的心聲中,聽到了越來越多的真相。
於是,朱元璋的臉色越來越沉凝,甚至難看。
直到現在回到宮中,這位大明皇帝依然是眉頭深鎖,仿佛有什麼天大的難題,無法解決。
朕,又錯了……
屏退所有人,朱元璋孤獨地站在空曠的大殿中,悠悠一嘆,嘴角泛起一個極深的苦笑。
殫精竭慮那麼多天,本以為這次大明重開科舉,不論是從制度上還是流程上,縱然不能說完美無缺,也已經少有瑕疵。
可誰知……
選年輕的,選讀書好的,居然也有錯!
朱元璋的腦中,不斷迴蕩着秦楓的心聲,雖然秦楓只是在主持縣試的過程中,偶爾流露出一句半句,但朱元璋以皇帝之尊,跟了足足一天,也漸漸將這些零碎的信息,串聯起來。
秦楓的心聲,代表着未來。
也就是說,在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朱元璋已經錯過一次了。
初建的大明王朝,轟轟烈烈開啟科舉,但是通過科舉選拔出來的人才,並不是預想的那般美好。
有的,年齡太小,只會誇誇其談,遇到具體事情,缺乏臨機處斷的能力。
有的,寫文章做學問是一把好手,但是辦事能力一塌糊塗,不懂變通不知權衡。
有的,能力和品行無法一致,雖然有點本事,卻內藏奸邪,同樣是難堪大用。
這樣選拔出來的一批「人才」,在未來的幾年內,幾乎是把好端端的大明朝,攪了個烏煙瘴氣,甚至局面比先前官員緊缺的狀態還差!
無奈之下,朱元璋只好停止科舉,並在詔書上抱怨說,我想誠意招賢納士,你們卻來敷衍我!
【朕以實心求賢,而天下以虛文應之,甚非所以稱朕意也!】
這是秦楓心聲中的原話……
後來,大明迫不得已回到唐代以前,走地方舉薦選材的老路。
但是這條路,同樣是麻煩極多!
一是地方官員的裁量權太大,推薦的人選往往是官員一己私心所決定的,因此很容易有徇私舞弊的機會。
二是沒有可操作性強的硬性標準。要糾正過去科舉考試只看文才的偏見,希望選出的官員德才兼備,卻可能是一個偽君子。
最後,在更加糟爛的局面下,朱元璋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在十年後重新恢復科舉……
朕!
真就這麼無能麼?
朱元璋呆呆地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泛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寄以厚望的大明科舉,竟然註定要淪為一個費力不討好的笑話嗎?
朱元璋原本躊躇滿志,為這次科舉制定了詳細的規則,甚至連各布政司的提督學政人選,都已經擬定得差不多了。
現在,卻被秦楓一盆冷水直澆到頭頂,告訴你這樣搞不行,只能選出一堆廢物!
可是秦楓,你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朱元璋迫不及待,早就不止一次想要派人把這次縣試的過關試卷送到宮裏,他要一張一張看過去,看看秦楓心目中,什麼樣的人才,才是朝廷需要的,才是大明需要的。
但為了不驚動秦楓,這件事不能太急,再加上天色已晚,朱元璋便先行回宮,但此時此刻卻愈發覺得心癢難搔,恨不得立刻再飛到秦楓身邊,仔仔細細聽他心裏到底有什麼錦繡藍圖,能夠解決這個難題。
罷了,朕總能看到的。
許久,朱元璋再次嘆了口氣,目光掠向桌案,那上面的奏摺早就堆積如山。
身為皇帝,朱元璋要處理的事務,比秦楓這個應天知府,多了十幾倍幾十倍!比先前只是淳化縣令的秦楓,多了百倍千倍!
秦楓可以停下來休息,朱元璋不能。
儘管科舉是國之大事,但對於皇帝來說,國之大事可不止這一件。
於是,儘管已經夜半三更,朱元璋卻也沒有休息的福氣,強行驅散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把積壓的奏摺先處理一批,免得越積越多,那只能更加麻煩。
自從胡惟庸被滅了九族,朱元璋索性一鼓作氣,取消了丞相這個職位,將大權獨攬,皇權達到至高無上的同時,他肩上的壓力也沉重了數倍,這會兒焦頭爛額,竟恍惚懷念起有人幫忙的日子了。
不管怎麼樣,活兒還得干。
朱元璋喝乾一碗參茶,勉強振奮精神,開始批閱來自全國各地的奏摺。
內政、軍務、外交、甚至一些官員無法定奪的瑣事,都拿來問一問,生怕出錯。
他們無法定奪,可以請皇帝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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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帝可就累死了!
所以朱元璋一貫最討厭的就是在奏摺里東拉西扯,半天看不到正題的。
因為心裏有事,所以今天格外煩躁,甚至可以說是壓着火氣在看奏摺。
好不容易,看到一份言辭簡要,連一頁都沒寫滿的。
唔,這個不錯!
朱元璋精神微微振奮,先瞥了一眼名字,心想這官員還算懂事,或許可以大用。
溧陽縣縣令,叢重。
嗯?
溧陽縣,這不是應天府下轄的八縣之一麼?
因為時常微服私訪,所以朱元璋對應天府的諸縣,極為熟悉,甚至熟悉得都要超過老家濠州。
怎麼區區一個縣令,越級把奏摺遞到我這裏來了?
唔!
朱元璋略一思忖,倒也大致明白,這是他親自規定的特殊渠道,豈止是七品縣令,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遇到天大的冤屈,也有辦法能夠上達天聽,不至於被地方官一手遮天,申冤無門。
這還是上次胡惟庸之事後,剛補充的規定,比最初聖旨上說的,鎖拿不法官吏,舉大誥上京告狀,要先進許多,也細緻許多。
沒想到,新條款剛剛下達,就已經有人使用這樣的渠道,把摺子遞到朕這裏來了。
是有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
朱元璋神色微凜。
要知道,這新條款,也不是沒有限制的,否則他這個皇帝非得活活累死。
那麼這個溧陽縣的叢重,寧可擔負着可怕的後果,也要告狀,所為何事?
喜歡老朱偷聽我心聲,滿朝文武心態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