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門口站的時間有點久,連守在外面的門人都感到詫異,探頭探腦的往裏看。我想了想,慢慢的走出去,剛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他們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子對着我點頭行禮:「大小姐。」
我停下腳步,說道:「你們立刻讓廚房給老夫人做一點安神靜心的湯藥來。」
那些門人有些疑惑的:「這麼晚了,老夫人還要喝湯藥嗎?」
我皺起了眉頭:「沒看見老夫人屋子裏徹夜亮着燈嗎?老人家年紀大了,怎麼能這麼熬夜呢?她的身子怎麼受得了?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勸一下?」
聽着我一串連珠炮似得發問,那些門人也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我會突然發作。
我冷冷的說道:「你們這些人,難道就只做手裏的一點事?」
「這——」
「老夫人的身子要是熬壞了,你們能有好日子過?」
雖然我跟薛芊的關係是顏家眾所周知的,但現在我這麼「義正詞嚴」,這些下人也無話可說,急忙答應下來,就有人下去準備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裏還在忽閃的燭光,轉身便往外走去。
不過,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夜色依舊深沉如黑幕,我接着廊下的燈光往前走,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顏輕塵的居所外面,守門的人一看到我大半夜的過來,都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來問道:「大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說道:「我來找家主商量一點事。」
「這——」
那門人有些遲疑,立刻,從旁邊就走出來一個侍女,是貼身服侍顏輕塵的,她走到我面前來行了個禮,輕輕說道:「大小姐,這大半夜的,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找家主說嗎?」
我說道:「不行,我現在就要見他。」
「可是,家主白天才施了針,需要休息。」
「……」
「大小姐你這樣現在去打擾他,只怕家主的身體——」
她的話說得懇切,若是平時我也不會大半夜的過來讓他們為難,但此刻我卻是鐵了心一定要見顏輕塵,正跟他們說着,就聽見屋子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顏輕塵在裏面說道:「是姐姐嗎?」
我急忙道:「輕塵,是我!」
一聽他已經醒了,我們幾個急忙走了進去,那個侍女去點亮了屋子裏的燭台,就看見顏輕塵臉色蒼白的,穿着一身貼身的小衣,努力撐着自己坐起來,他抬頭看着我,臉上勉強做出一點笑容:「姐姐。」
一看到他的臉色,我心裏也有些心疼,一時沒說話,那侍女已經走上前去:「家主——」
顏輕塵看了她一眼,便轉頭吩咐侍從:「把她拉下去,杖責三十,逐出顏家,永不錄用。」
那侍女一聽,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也傻了:「為什麼?」
他根本不給解釋,他身邊的侍從也不多問,直接過去便拖起那個侍女就往外走,那侍女還哭着求饒,顏輕塵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出聲,就杖責五十!」
這一下,她連哭都不敢哭,就被人拖了出去。
我站在他的床邊,原本要來找他談事的,也被這一下給弄得愣住了,眼看着另一個侍從上前來將門從外面拉上,我再回頭看着他:「你怎麼無緣無故的——」
「不是無緣無故。」
他用手撥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薄被,冷冷說道:「現在家裏的情況誰都知道怎麼回事,姐姐深夜來找我,必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否則你也不會來;而她,竟然敢把姐姐擋在我的門外,以下犯上,更是不知輕重,我這樣的處罰,已經輕了。」
他這話一說,我倒沒辦法再說什麼了。
顏輕塵這才抬起頭來望着我:「那麼,姐姐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
我回過神來,走過去坐到床沿,壓低聲音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他,顏輕塵聽着我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都擰緊了,當聽到我最後說薛芊已經讓裴元修直接去找顏罡的時候,他狠狠的說道:「我就應該讓他們杖責她五十!」
的確,如果這件事不能連夜告訴他,我們商量出一個辦法,就算打死那個侍女,也挽不回局面來。
我急忙說道:「先不要顧着生氣,我們得想個辦法!」
顏輕塵皺緊了眉頭。
我說道:「我離開西川已經太久了,對五叔公——我也不太了解。你覺得,如果裴元修真的去找他,他被說動的幾率有多大?」
顏輕塵幾乎想也不想,就說道:「根本不用他去說動。」
「什麼?」
「裴元修這個人精明得很,他如果見了五叔公,三兩句話下來,他就知道對方是個什麼人。」
「……」
「他根本不用去說動他,煽動一下就行了。」
「什麼意思?」
顏輕塵的目光中閃着一點寒光:「五叔公是個什麼人,也許我們未必知道,但對這件事他的態度,我現在也能了解得差不多了。」
「為什麼?」
「他讓顏自聰和顏若愚提前過來,自己也在路上,就表示對這件事他是想要參與的,以他這樣的身份地位,要參與一件事,能不提前探知清楚嗎?」
「……」
「既然已經探知清楚了,那麼他在派人過來,意思也就很明白了。」
我說道:「他不會站在我們這邊嗎?」
顏輕塵冷笑一聲:「站在我們這邊,最直接的做法就是,不參與。」
「……」
這一回,我也無話可說。
顏輕塵這話雖然尖刻,但一點不錯,窺一斑而知全豹,從顏罡讓顏自聰他們過來這一點,的確已經可以判斷出他的態度了。
也難怪,薛芊會讓裴元修去半路迎他。
這樣一來,問題更棘手了。
我只覺得一陣頭疼:「那現在怎麼辦?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顏輕塵只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着我:「姐姐打算如何?」
我想了想,然後說道:「如果老夫人已經想好了要用五叔公來對你施壓,那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找一個跟五叔公輩分地位相差不多,或者能壓過他的人。」
顏輕塵看了我一眼:「姑婆?」
「……」
雖然話題是我提起來的,但自己也覺得荒謬。
其實爺爺他們那一輩的人還在世的,除了五叔公顏罡之外,還有一個可能在世的,就是當年的顏家大小姐,爺爺他們的大姐——顏儀。
不過這位姑婆似乎年紀很輕就離開了顏家,也不知道是嫁人還是什麼原因,幾十年來都沒有再在顏家聽說過她,我從小到大,聽人提起她的次數,五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顏輕塵搖着頭:「她現在人在哪裏,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時間怎麼可能找得到她?」
我頓時也有些泄氣:「那,還能有這樣的人嗎?」
顏輕塵想了想,幾乎是立刻就點了一下頭:「有。」
我一聽,忙問道:「誰?」
他說道:「你知道,這一次母親要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宗祠去,而宗祠那邊,當然是有人一直在看守着的。」
我點點頭,這是自然。西川保留着許多從古傳至今日的習俗,包括所有的大家族的宗祠都不會建立在家族主宅所在的地方,而是會建在家族興起的地方,雖然家人不住在那裏,卻會僱傭一些人來看守。看守的人長年累月的居住下,不斷的繁衍生息,久而久之,往往會形成另一個大家族,整個家族的人都是這個家族宗祠的守護者。
顏輕塵問我:「你知道看守的人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
這種事,一般來說不會告訴家裏的女兒,我甚至也沒那個資格進入祠堂,顏輕塵既然繼承了家主,自然是要告訴他的。
他說道:「守護宗祠的,是太爺爺身邊的人。」
「太爺爺……」
我一聽,頓時精神一振。
太爺爺身邊的人,那就比五叔公的年紀、輩分都大。
雖然那人的身份也只是太爺爺身邊的僕人,但在大家族裏都有這樣不成文的規矩,長輩身邊的僕從,地位都要比年少的主人高一些,有他們在的時候,連少主人都要敬讓三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顏輕塵說道:「其實我原本也想讓人提前去宗祠那邊做準備。不管五叔公他們來要說什麼,到最後,解決這件事情不可能用嘴的。」
我一聽就明白過來:「你是要——」
他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我忍不住輕嘆了口氣,還以為這些天他病得下不了床,就什麼都不能做了,沒想到他即使病成這樣,對事情還是沒有絲毫的放鬆。
他說道:「既然這樣,那最好明天就——」
不等他的話說完,我搶着說道:「明天來不及了。」
「……!」顏輕塵微微睜大眼睛看着我。
我說道:「我算了一下裴元修的腳程,顏若愚說,五叔公差不多比他們晚兩天,如果加上裴元修去煽動,我估算他們最遲明天中午就會到。」
顏輕塵看着我:「那你的意思是——」
我說道:「我現在就動身。」
「現在?」
「對,現在,」雖然只是電光石火間做下的決定,但這一刻我反而鎮定了下來,說道:「我剛剛讓人給老夫人送了凝神的湯藥過去,她熬了一夜,至少也要明天中午才會醒。我現在走,才沒人趕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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