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嘯昆點了點頭。
我急忙追問:「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了我一眼,說道:「我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原本我接手了山虎的這些人之後,也要在路上做點買賣才能養活這麼多人,我們攔商隊,問他們要過路錢就放人。那一天,我們剛剛到前面江口上的山門,就看到有兩隊人馬在交戰。」
&是我女兒的這一批人?」
&不過說起來,也並不是戰。」他說着,又回憶了一下,才慢慢道:「看起來,是真的有別人,想要劫走你的女兒。」
&麼?」我大吃一驚:「有人想劫走離兒?」
&他點頭,認真的說道:「之前我以為又是哪路的流寇或者山匪在打劫,但後來發現他們倒不傷人,只是一直指着一輛馬車動手,後來更是駕着馬車就要走。我以為是有人強搶民女,這一段本來就是我的地盤,我當然不能讓人在這裏動手,就帶着兄弟上去,把人給救下來,結果才發現——是你的女兒。」
我想了想,急忙問道:「你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嗎?」
&我就不知道了。」
我的眉頭深鎖起來。
如果離兒真的只是被這樣的山匪流寇劫持,那事情還簡單,不過是花錢買平安的事,可聽申嘯昆說起來,那些人不怎麼傷人,只是要劫走離兒,這就絕對不是普通的匪徒的手段。
到底是什麼人,要劫走離兒,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是衝着我,還是衝着裴元修?
其實,衝着誰都無所謂,畢竟我和裴元修走到今天,也各有各的恩怨,對於大人來說無可厚非,但事情牽扯到孩子身上,就不能不讓我警惕。
我問道:「你說的離兒被劫的地方,是在哪裏?」
&德附近。」
&德附近?」我心裏默念了一下,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又問道:「劫離兒的人,不是普通的流寇嗎?」
&然不是。若是流寇,老子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也沒有他們退走的餘地。」
申嘯昆大聲的說着,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道:「說起來,那些人不但不是流寇,反而——」
&而什麼?」
&而,看起來有些手段。」
我頓時緊張起來:「什麼意思?」
申嘯昆看了我一眼,冷冷道:「老子領兵的手段,你也看到過了,若老子真的要帶人去剿匪,沒有他們的活路。這一次出手,除了救人,也是要告訴那些人,不要在老子的地盤上動手。不過,那些人倒真的不簡單,沒讓老子占太多便宜,還撤走了。」
&
申嘯坤的武藝,我還是見識過的,畢竟當過兵部侍郎的人,跟普通的流寇不同,這裏才能被他治理得如此有規模,但那些人居然能在他的追擊下成功逃脫,看起來對方也不是普通的角色。
&些人的行動,不是普通的匪寇,更像是經過訓練的軍隊。」
我的心一動。
門廳里很空曠,四周立着幾個火盆里燃燒着熊熊火焰,將整個門廳照得通亮,也不斷發出畢薄聲,人一沉默,就越發顯出了一種異樣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你聽到那些人說話了沒有?有沒有什麼特點?」
申嘯坤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像是豁然開朗一般,說道:「對,那些人說話的口音——是蜀地的口音!」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跟申嘯坤一直談到了大半夜,出門的時候,周圍已經漆黑一片,只有幾個粗壯的中年女人還守在外面,手裏提着紅燈籠,一看見我,立刻說道:「青嬰夫人,我們送你回去。」
我輕輕道:「多謝。」
申嘯坤雖然一直都很討厭我,但對我倒還不算太差,這麼晚了他也沒有讓那些五大三粗的山匪來送我,而是讓女人來送我,也的確讓我更加放心了一些。看來經過這一年多的歷練,他的確成長了不少,和過去那個只知道聽叔父的話行事,空有一身武藝的青頭小子不同,現在的他,似乎也有了一方之主的底氣了。
不一會兒,就回到了離兒的房間。
我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手裏還提着一個女人給我的燈籠,輕輕的點燃屋子中間的油燈,卻發現離兒已經醒了,眼睛映着燈火忽閃忽閃的,正看着我。
我忙走到床邊:「離兒,你醒了?」
她似乎還不甚清醒,頭髮也亂糟糟的,仰起小臉,一雙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朝我伸直了手:「抱抱。」
聽到她軟糯糯的聲音,我的心也軟了下來,忙坐到床頭,小心的將她抱在懷裏。
她似乎也並不知道我是誰,只是小孩子心性,晚上突然醒來之後會害怕,就一定要有人抱着自己,才會安心,才覺得自己被愛着。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想起了裴元修,想起他的這些年。
他對離兒,是真的很好,不用藥老來告訴我,不用我去猜,只有真正受到寵愛的孩子,才會什麼都不怕,會任性,會搗蛋,喜歡惹是生非,擅長滿山野跑,還要很多人的愛,只有幸福的孩子,才天生擁有這樣的權力,和自覺。
他不僅救了我的女兒,還給了離兒一個很好的童年。
我一直因為離兒被劫走而痛苦了這麼多年,但現在想來,在我身邊的話,也許她未必會有這樣的幸福,而那個閉塞的皇城,也沒有讓她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
只是……
我低下頭,看着這孩子平靜的睡容。
這樣的平靜也沒有辦法保持,現在已經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危機,要波及到她的身上了。
那些操着蜀地口音,經受過訓練的如同軍隊的人,要劫走她,這已經是一個前兆,我也已經明白,是西川的人要對她動手了。
剛剛,申嘯昆也派人帶了之前離兒身邊的護衛來問話,離兒這些年來都會去常德的一座寺廟齋戒還願,不知是不是裴元修也早就有心,派去的護衛人手都很多,行動也會有嚴密的控制,但這一次因為我到江南的事傳過去,離兒高興得差點發了瘋,也不管不顧就催着他們上路,要急着回來見我。這個大小姐雖然少不更事,但她一開口,下面的人還是不能無動於衷,人手安排不夠嚴密,還是硬着頭皮上路了。
在我看來,西川那邊的人未必只是現在才動這個心思,只是這一次有機可乘,才會下手。只是沒想到碰上了申嘯昆這個意外。
而動手的人……
長明宗三師執位,而講武堂的武師,則是專門負責訓練精英殺手,人員調度的。能將一夥江湖暴客,訓練成如此行止有度的隊伍,並且在常德這個接近蜀地邊界的地方發起一次行動,不是普通的人能做到的。
有可能就是——
我突然不感往下想。
他,離開他的三哥,離開我,離開生他養他的皇城已經太遠,也太久,遠得我已經看不清他,久得快要忘記很多事。
但我始終還記得,他乾淨的笑臉,莽撞率真的神情,是我在宮中的那些年裏,少有的溫暖。
會是他嗎?
會是他,要劫走我的女兒嗎?
不,我相信不會是他!
他不會傷害別人,更不會傷害我,如果他真的知道離兒是我的女兒,他是一定不會這樣的做的!這一定不是他的行為,這一定是——
另一個人,要做的事。
一想到那個人,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冷風從心底吹過,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他的心思,我從來都猜不到,也沒有別的人能猜到,如同他要做的事,也許只是輕輕的一抬手,但或許造成的,就是千里之外的驚天波瀾。
不過,這一次劫擊離兒,他們又到底有什麼目的?
其實,就算我不去想,心裏也很明白,現在整個天朝的局面,是處在一個僵持的局面,對於裴元灝來說,他北有勝京虎視眈眈,南有裴元修和藥老的聯合勢力,還有蜀地這個不定因素,對於他來說,情況應該是非常棘手,但實際上,卻又另有洞天。
首先在勝京,當初黃天霸送我離開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在他的有生之年都會阻止洛什南下用兵,而這些年來,他也的確做到了,雖然我知道洛什沒那麼容易安撫,但這幾年來未見北方有戰火起,顯然是他的大功德,這一處是暫時的平靜。
而江南和蜀地,原本是天朝腳底的兩個毒瘤,如果一起發難,的確會有機會顛覆裴元灝的統治,可現在蜀地數年來未見一點動向,這已經在意料之外;而藥老叛走宗門,將一大部分勢力劃歸在裴元修的麾下,這就無疑讓蜀地和江南之間也形成了一種微妙的抗衡關係。
除去勝京而言,裴元灝雄踞中原、和江南的裴元修,以及西川勢力,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誰先動,誰先戰,所牽連的,都有可能是一場驚天之戰。
而現在,操着蜀地口音的人,居然在邊界對裴元修的人動手,要劫走我的女兒。
這無疑不是一次普通的行動,就算別人不說,我心裏也很清楚,如果離兒真的有了意外,裴元修為了我,一定不會輕易的放過他們,那麼江南和蜀地,有可能真起戰火,那到時候又會牽連出多大的事故?!
想到這裏,心裏越發的沉重,心中的寒意還未褪去,又增添了無數的煩惱。懷裏的離兒原本迷迷糊糊胡的閉上了眼睛睡過去了,感覺到我的顫抖,又有些不安的蠕動起來,我剛伸手小心的將她臉上的碎發拂開,就聽見她嘟囔着道:「若詩姑姑……」
「……」
&詩姑姑,我娘……我娘來了。」
「……」
&好想……好想……見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