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毅的房間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我扶着他躺下給他蓋好被子,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已經沒有了血色,氣息也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小心翼翼的走出門,就看見那個叫「寧遠」的男子還站在門口,一見我出來,立刻道:「姑娘。」
&遠公子。」
我也朝他一福,小聲的說道:「剛才聽大人說起,公子乃是劉大人的得意門生,一直追隨在大人身邊,奴婢想問一問,今天王爺還在說大人已經好了很多,還能給皇上磕頭,可怎麼看起來大人的身體——」
不等我說完,那位寧遠公子已經長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是大人的一片苦心。」
&麼意思?」
&些日子,大人一直苦苦支撐着,為了皇上來揚州,從昨天開始就服用強行提神的藥劑,就是為了還能見到皇上。但那些藥吃下去,也只是榨乾大人最後的精力而已。」
&麼?」我大吃一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到這裏,寧遠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哽了一下,才慢慢道:「姑娘不知,如果大人在見到皇上之前就死,那是『遇刺身亡』,堂堂揚州府尹就這麼死了,朝廷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但現在,大人已經給皇上磕了頭才死,這就是『病故』,比起前者來,要緩和得多。」
「……」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中一股熱流湧起,幾乎濕潤了眼睛。
回頭看着那暮氣沉沉的屋子,滾燙的淚幾乎要盈出眼眶。
沒有想到,劉毅大人直到現在,還在為南方的人着想,即使自己已經到了瀕死的邊緣,也絲毫不願將戰火,將朝廷的屠戮之刀引向南方。
可是。南方的人,真的負了他!
我哽咽的道:「難道劉大人,真的沒辦法了?」
寧遠搖了搖頭,沉痛的道:「姑娘是沒看到大人遇刺那個時候的慘象,全身都是血,抬回來把整張床的被褥都濕透了,心脈被挑傷,喉嚨被刺,其實他早已經無法進食,不過——是在拖日子而已。」
我閉上了眼睛,硬生生的將淚水咽了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好官,卻還是落到這樣的下場?!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寧遠公子朝着我俯身一拜:「姑娘,大人所求之事,乃江南萬民之事,還望姑娘周全。」
我點了點頭,輕輕道:「我會盡力。」
&生代大人,謝過姑娘。」
說完,他又是一揖到地。
我回了他一禮,又回頭看了劉毅的房間一眼,忍着淚便轉身走了。
月中天,眼前卻是晦暗一片,我看不見路,只這麼茫然的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黑暗中卻多了一點點的光亮,一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的竟然走到了內院。
我站在那裏,怔怔的看着裏面發呆。
就在這時,玉公公從旁邊走了過來,小聲的道:「青姑娘,有事?」
&公公。」
我一看到他,人雖然還有些恍惚,但也想起來到了這個時辰,什麼都應該有結果了,便問道:「皇上,在裏面?」
&
&今晚的事,南宮小姐——」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果然,他終究還是沒有抓住南宮離珠,其實一開始我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南宮離珠南下身負重任,當然不會輕易的身涉險,就算真的出現,也一定有萬全之策可以脫身,當然沒那麼容易當他抓住。
只是,他今天落空,恐怕又要和當初一樣,怒震九霄了。
我想了想,說道:「那>
&姑娘,皇上說了,今晚誰來也不見,尤其——」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為難的神色:「尤其是你。」
「……」
&就快回去吧。」
不知為什麼,我並不覺得意外,甚至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喜怒,抬頭看着內院重重樓闕內,那一縷淡淡的光,好像隨時都要被周圍的黑暗吞噬一樣,給人的感覺累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然後,輕輕地笑了一下。
玉公公一直看着我,像是欲言又止,這個時候也終於說道:「青姑娘,皇上的這個心事不是一天兩天,不是那麼容易了的。往後日子還長,你總是有機會的,有些話也別往死里說,皇上能忍你一次,斷忍不了第二次。」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我在芳草堂將裴元灝拒之門外,說的那些話。
我又輕輕的笑了一下:「多謝公公提點。」
說完便轉身走了,背後那淡淡的光終於消失在了腳下,在一片漆黑當中,我還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水秀早已經睡熟,我也沒有叫醒任何人,就這麼和衣一頭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就恍惚的看到水秀淚眼汪汪的守着我,我人還有些迷糊,喃喃道:「你哭什麼?」
&娘,你沒事啊?」
&麼?」
我慢慢的從床上撐起身來,就看見她一臉嚇壞的樣子:「我看到你這樣,叫都叫不醒,還以為你又出事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想起昨夜,自己不像是睡過去,倒像是昏過去的,一夜就這麼陷入一片無邊的漆黑里,連夢都沒有,難怪把她嚇成這樣。
於是坐起來,按了按兩邊有些脹痛的太陽穴,笑道:「沒事,我只是昨夜太累了。」
&說昨晚有刺客,沒傷到你吧。」
&丫頭,你當我是什麼人,刺客都會來找我?」
&沒事就好。」
水秀看我是真的沒事,這才放下心來,急忙服侍我起身梳洗,州府送來的早點倒也豐盛,我們兩吃完後,她收拾着桌子,我洗了洗手邊說道:「水秀,我出去走走。」
&姑娘小心身體。」
她也真是太緊張了,我微笑着答應了,就走了出去,還沒走出幾步,就看到裴元豐急匆匆的跑過來,一看到我立刻說道:「青嬰!」
&爺>
「…>
他看着我一臉如常的樣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傻傻的答應着,又看了我一會兒才小心的道:「青嬰>
&麼?」
&沒事吧?」
我笑了一下:「昨晚睡得還好。」
「…>
&說,沒有抓到?」
一聽見我提昨晚的事,他全身又緊了一下,緊張兮兮的看着我,說道:「嗯,實在是人太多了,羽林衛也完全沒有辦法,而且對方似乎也早準備好了退回的路線,所以沒追到。」
&來是這樣。」我點點頭。
裴元豐看着我的目光越來越怪,好像不知道我到底是要怒還是要喜一樣,完全捉摸不透,也隨着我的腳步慢慢的往外面的園子走去,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你放心,我沒事的。我還想要拜託王爺一件事。」
他立刻說道:「你想去見刺客是嗎?我已經安排好了,隨時都可以——」
&我不是要見刺客,這件事可以緩緩。」
&你是——」
我微笑着說道:「一年多前我下揚州的時候,曾經向菩薩許了一個願,今天我想去還願,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能亂走,你可不可以幫我,只要半天時間。」
&願?」他一聽,立刻高興的說道:「當然可以,我陪你去啊!」
我微笑着看着他:「你來揚州,是為了陪我的嗎?」
他一愣,似乎又回頭想了想,頓時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也黯然了下來。
我笑道:「你說過,你有自己的抱負和理想,那就應該好好的走上這一條路,不要因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方向,否則——最後你可能什麼都得不到,還會……」
後面的話我突然覺得說不出來了,因為聲音都有些哽咽。
他看着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青嬰?」
我做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可以去嗎?」
&是可以給你安排的,可是——」
看着他小心的樣子,我明白過來,笑道:「王爺,如果我真的要走,別說在揚州,就算當初在宮裏,我也不是沒有機會。我說過,有的事是大事,我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終於點點頭:「好,我這就去給你安排。」
昨夜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也猜到裴元灝一時間是冷靜不下來的,整個州府沒有人敢去內院,裴元豐自然就成了州府的首腦,他一下令那些人的動作也很快,不一會兒馬車已經套好,就在側門等着。
他不僅讓人準備了馬車,還有兩個侍衛遠遠的跟着,護我周全。
想想這個總是被我看做孩子的男子,其實——他也真的不是個孩子了,只是,在我的心裏,卻始終忘不了初次見面,他孩子氣莽撞率真的樣子。
否則,我也不知道,我該和什麼樣的他來往。
人還有些怔怔的,車夫已經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了馬車,放下帘子之前,他恭恭敬敬的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兒還願?」
&山,紅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