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兵在驛館裏殺了一通,也沒什麼好搶的,反正不過就是出一口氣,倒是一些宮婢被這些人都搶走了。
有幾個從武功過來的,也搶到了一個,扛着女人就往家裏奔。
一趟出去,一個小家不就成了嗎?
亂兵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在被驛館裏的羽林郎狙擊了一頓後,就潰散到林子裏,準備向漢中奔去。
他們決定去投奔成都的李傕,反正都是一家人。
等亂兵退走後,劉協好不容易從床榻下鑽了出來,走出堂,看着滿院的血污,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難道老天真的要放棄大漢嗎?」
與聞者,無不泣啼流淚。
咱們陛下啊,真是多災多難。
……
那邊皇帝攜部分公卿出奔離京,這邊整個長安城已經徹底陷落了。
當河東兵、涼州兵全部撤走後,于禁下令泰山軍入城,開始清掃各坊、各里剩下的亂兵。
對於遊蕩在街道上的亂兵、遊俠,全部重拳出擊。
而隨着泰山軍陸續進城後,消息很快擊傳入全城,那些依舊在家中抵抗的公卿和世家子弟們,聞此消息,悲喜交加,概莫能敘。
泰山軍入城後,很快于禁也帶着西征軍的幕府全員,移動到了未央宮的前殿。
當于禁他們來的時候,眼前的慘景實不忍睹,到處都是絳衣青綬的公卿屍體,屍體殘缺,滿前殿都是。
很顯然,那群沒和皇帝一起走的公卿們,到底是沒逃過死劫,被殺入宮的涼州軍給一窩端了。
于禁嫌棄前殿血腥味重,就讓人在前殿邊上的宣明殿裏設立幕府了。
在趙雲等一眾西征將的簇擁下,于禁下的第一個軍令就是令各軍分割清理城內,抓捕一切騷亂者,將剩下的涼州軍將、河東軍將、還有仇泰山軍的公卿全部捕拿。
于禁給眾將充分放權,凡亂兵、遊俠有趁亂燒殺搶掠,殺無赦。
眾將領命,皆殺氣騰騰的沖向了各自的防區,準備開始恢復長安城的治安。
……
此時的長安簡直是人間地獄。
兩日間,長安城屍如山積,公卿之家,無不破門滅家,悲喪嚎哭。
在大亂中,不少臣子為了不受辱,選擇了以身殉國。有些更極端的,還讓全家一起自盡。
泰山軍的吏士們在清掃街道的亂兵時,時不時就能從那些坍圮的院牆窺見一二。
那些往日貴極了的公卿們,穿戴齊整,和家中人一同懸樑自盡。
後來,因為泰山軍要清掃的任務太多了,這些懸樑自盡的屍體很多都沒有人來接。
時間一久,脖子就斷了,往往身體都砸在地上了,頭還懸於繩上呢。後面有人來收屍,看到這般場景,晚上無不噩夢連連。
時代的悲劇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是難以承受之重。
死的人固然極慘,活着的人卻也在繼續遭罪。
大亂最先起的地方就是武庫,而京兆尹的府邸就在武庫的南邊,所以最早知道大亂風起的,就是京兆尹的這些人。
但當時的京兆尹是宋翼,其人只是一介豎儒,平日講講道理遊刃有餘,這會大變來臨,他卻慌了神,在後府遲遲不出。
等他終於想明白後,卻見署衙內早就沒有署吏了,然後徒隸們奔來告訴他,原來涼州軍已經徹底瘋了,正殺往公卿們的里區,遇到人就少。
那些署吏們都顧忌家裏,全部跑走了。
宋翼一看事情已經到了這般不可收拾了,也不糾結,直接把袍服一脫,也奔去家裏了。
到了家裏,宋翼也不猶豫,令僕人、部曲全部集結起來,帶着家人就逃入了好友趙戩的宅中。
趙戩出自關中大族,在長安城內根基很是深厚,不僅宅邸修得堅固,就是家中部曲也有好幾百,可比他宋翼家中安全多了。
後來果然如宋翼所料,的確有亂兵來打趙戩家,但直接被趙戩給打退了,等到亂兵撤了,趙戩家都是安然無恙的。
但很快他們就明白為何亂兵都跑了,因為河東兵進來了,他們比那些涼州兵可狠辣多了,直接就開始燒趙戩家。
不得已,趙戩他們只能逃進了後宅,用水榭擋着烈火。
本都要被活活烤死的眾人得救了,因為泰山軍入城了。
入城後,泰山軍一方面安定城內,一方面也開始抓捕朝廷有身份的公卿。
而宋翼作為京兆尹,自然在名單之上。
一開始還有趙戩他們掩護着,但隨着後面越來越多的人被捕,宋翼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了了,所以為了不連累好友,他決定自盡。
宋翼對其三子宋伉囑咐:
「我為京兆尹,如今國破城喪,本就當一死的。你大兄也是朝廷一員,也應死。我們死後,你就回老家隱居吧,教子孫讀書耕田,永遠不要再出仕了。」
說完,他就讓幼子出了門,讓老僕在房樑上打好了兩幅繩結,一左一右,自己用左邊那個,右邊那個就留給自己長子了。
但誰知道宋翼這邊走了,他那個長子卻反悔了,不願意自殺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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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泰山軍已經入城有好些天了,大體上的秩序已經恢復了,當時宋翼的長子不敢直接給父親發喪,只能草草收殮了。
他還詐稱父親是於城破第一時間殉國的,期望能得個忠名來自保,然後就深入淺出,意圖苟活下去。
但這人的行為讓宋翼的那個好友,趙戩大怒。
他本人並沒有出仕,所以並不在泰山軍處理的名單上,所以第一時間就向泰山軍出首了。
最後宋翼的這個長子還是被抓捕了,尤其是後面被查明,這人曾在泰山軍打伊洛之戰的時候,參與過諜報活動,是很明確的仇視泰山軍的那種。
所以,最後還是被抓捕做了工。
其實這工作也沒多重,就是負責將城內的屍體搬出來,但就這麼個活,這人也受不了,想着逃跑。
後來在夜裏出逃時,被角樓上的神射手給射死了。
如宋翼這樣遭遇的還有很多。
長安兩百年都沒有戰火,城中富貴不知道積攢成何等樣子了,其中一些公卿的作風也頗為豪奢,完全脫離了關西的質樸純風。
其中有幾家,算是長安中的豪富了,而他們也是動亂中最慘的。
伏皇后的兄長伏德就是長安城中一等一的豪富之家,其人尤其講究華服,家中美衣足有三萬餘襲,可以說就是一日穿一件,穿一輩子,都穿不完。
當然,伏氏作為外戚之家,又是青州第一流的經學之家,豪富一點也是很自然的,誰說讀聖賢書就不能享受享受了?
大亂開始時,伏德正在家中,也得了老父和家妹的消息,但因為想帶的東西太多,直接就落在了後面。
等他出門時,西門的那條生路早就斷了。
不得已,伏德只能帶着家中女眷、子弟百人急奔城東南的長樂宮,那裏已經有不少公卿子弟們在那裏庇禍了。
但還是那句話,就是伏德太出名了,那些涼州亂兵也是在京城多年了,哪裏不知道誰家最豪奢?
一開始亂兵都是去搶西市和東市的,剩下很多涼州兵和遊俠都是在觀望,想看那些作亂的吏士被鎮壓。
但等他們看到那些搶兩室的都發了大財後,這些人開始坐不住了,也開始加入了劫掠的隊伍。
兩市被搶完了別怕,還有城內的那些公卿豪富們。
其中這伏德家就是這一片最豪奢的,所以當然去搶他呀。
當時伏德帶着百餘族人,帶着車趕往長樂宮,因為着實愛美服,這伏德逃亡的時候車上都還帶着衣服,就是手上也抓着兩絹蜀繡。
等這些亂兵在當地遊俠的帶領下,追上伏德後,直接就大開殺戒。
百人不到的隊伍直接被殺散了,亂兵瘋狂的劫掠着衣服、絹帛,而伏德本人剛剛要躲在車底下,就被追上來的亂兵給搠死了。
臨死前,伏德手裏還拽着那塊蜀繡,但最後也被人搶走了。
鮮血染透了這塊頂級的蜀繡,無意見證一個家族的興衰。
……
並不是所有公卿都帶有原罪的,至少趙謙就不是。
當皇帝和弟弟趙溫他們一起走天台後,趙謙卻留了下來。
當時留在前殿的公卿都急得亂竄,都在各自想辦法逃命,這會這些人見趙謙悠然的坐在丹陛上,以為老公卿有逃生的辦法,紛紛跑了過來。
他們對着趙謙伏地磕頭,大聲哭泣讓他救一救大夥。
反倒是趙謙很淡然,灑脫道:
「咱們都是大漢的臣子,這局面大家也都看到了,就是東跑西逃又有什麼用呢?總不會有什麼好結局的,左右不過就是一個死字罷了。」
人群中忽然就是一陣痛哭。
但有人不甘死,哭泣喊了句:
「此番大禍,全因董承那些人蠱惑陛下,與我等又有何干係呢?最後癱天之亂,那董承反倒是逃了,要我等殉國,何其不公啊。」
那趙謙嗤笑,罵過去:
「不公?都讓你享受了數十年富貴了,有什麼不公?你說大亂與你無關,那受漢室恩澤,享數代大福的,和你有沒有關?別叫喚了,體面點,今日不就是個死嘛!」
這下子人群中唯有哭泣,再無辯駁的了。
倒不是他們真認同了趙謙的話,而是在想辦法找門路出宮了。
在混亂中,趙謙自己走到了台閣上,身邊還有幾個年輕的,都是他的學生。
趙謙轉頭對幾人說道:
「此時我已知大漢必亡,但我受大漢恩德,不忍心看到這一幕,所以只能走在國祚的前頭,終不忍心這一切啊。」
此刻趙謙憑望西南,那裏是益州,是成都,是斜谷道。
那年,他年方弱冠,自負才氣,從蜀中入關,撞入了大漢這個絢爛繽紛的舞台。
那年,他負笈求學,自以為天生我才,有匡扶大漢之能,宰執天下之器。
那年,他初登九階,在帝國最高的地方,見到了那群他要打交道一輩子的人。
也是那年,在見識到了京都最詭譎的鬥爭後,他外放豫州,以為能有一番作為。
但還是那年,一場聲勢浩大的黃巾大亂,打破了一切,他也最終兵敗邵陵,品嘗到了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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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那以後,時間就過得太快了,往往他還沒有能熟悉現在,未來就已經不可阻擋的撞來。
也是從那以後,他終於也明白了,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命運的玩物。
最後的最後,他又看了一眼西南,隨後從高台上一躍而下。
多麼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那年呀!
帶着滿足和遺憾,趙謙摔死在了前殿的石階上,享年五十六。
老師跳完後,幾個學生也各自向着自己家鄉的方向拜了拜,然後也從高台上躍下。
他們摔在石階上的聲音和水袋砸在地上的聲音沒什麼不同,逃得亂竄的公卿們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又去尋找出路了。
但哪裏還有什麼生路呢?
很快通往前殿的甬道就被攻破,在場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死在了這裏。
早知道都是一死,又何必貪戀那點時間呢?不如給自己一個體面,也死得有畫面一點。
……
後面,泰山軍入城後,也不知道誰那邊傳出消息,說泰山軍不打懸杏黃旗之家,於是不管信不信的,都在屋外懸杏黃旗。
甚至依舊還在漢兵手上的長樂宮,見到滿城豎起了杏黃旗,也不顧了,直接撤着黃幡自救。
在長安這座人間地獄中,長樂宮這片地方也算是桃花源一樣的存在了。
但這裏依舊逃不了人間慘劇。
當天子逃出京城,泰山軍殺入長安的消息傳到長樂宮內後,一些人就要徇死。
其中,將作大匠梁邵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梁邵已經整好全部禮服,準備投井殉國了。因為愣是誰都知道,眼下長樂宮也是守不住的,到時候還是要受辱於泰山軍。
但梁邵欲死,卻心有不甘,因為他覺得和他一起逃進來的都沒死呢,他着急什麼。
所以他就想先等等,等別人死了,他再死也不遲。
但梁邵的兒子梁郜卻在旁邊催促,說什麼:
「為臣盡忠,為子盡孝,天經地義。今國破,父不死何待?父不盡忠,兒如何能死?」
說着,這梁郜親自將他父親推入了井。
做完這些,他又令旁殿裏的女眷都吞金自殺,其中有個他父親的老妾,更是指着她說:
「都已是七十老媼,如何能再生小蛾賊?」
說完,就親自掐死了父親的老妾。
等做完這些,其人猶像什麼都沒做一樣,直接上了宮門前,那裏已經有泰山軍的人前來談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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