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不修行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故人一杯酒,三行數字謎最新網址:五百年前,寒風呼嘯,卷過大地,鎮子建築屋頂紛紛揚揚的雪沫揚起又落下。
一座臨街二層樓小客棧門庭冷落,只有兩桌客人吃酒。
客棧後院,一個四方天井中,還未成為國師的「季平安」穿着一身麻衣,身子骨清瘦,青澀的臉上面無表情,拎着一隻木桶走到院中,然後將水倒進放滿了杯盤的木盆里。
「夠了夠了!再倒就涼了!」
蹲在碩大木盆邊的,是個年紀與他相仿,凌亂頭髮在頭頂紮成髮髻的半大少年。
此刻一手試探着水溫,一手捂臉咋咋呼呼喊着。
白色的水汽升起,又迅速凝結成寒霧。
「季平安」看向還未成為神皇的半大少年,道:
「誰讓你非要拉着我來吃霸王餐?結果付賬了才說自己沒有錢,讓我跟你在這給人家刷盤子抵債。」
神皇嬉皮笑臉,挪開屁股讓開一個位置,又丟來一隻抹布,理直氣壯道:
「你不也吃的很開心?」
「季平安」黑着臉,蹲下來將手浸在溫水盆里,擦盤子,聽着旁邊的神皇絮絮叨叨:
「沒辦法啊,我也沒錢,都說了路上給小賊偷了,這大雪隆冬的,咱倆去討飯都沒地方,還不趁着外表還算體面,吃一頓?
「等成叫花子想騙也不成了,而且我瞧人可准了,這客棧老闆的女兒一看就是個心善的,問題不大,伱瞧,就算讓咱們刷盤子,也給了熱水。」
「季平安」說道:「那是因為冷水洗不乾淨……」
不過終歸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年景,朝廷昏聵,地方動亂,災民四起,自己從山村走出來,結果就撞上了這個自來熟的傢伙。
自稱要闖蕩江湖,做一番大事業,說什麼他看人准,覺得自己是個可造之材,死活拉着他入伙,結果整個團伙也只有可憐的兩個人。
還說為慶祝入伙,請自己吃飯。
結果……自己上輩子堂堂離陽真人,整個修行世界裏鼎鼎大名的無敵強者,被人家按在這洗盤子……
若是給當初的老朋友們知道,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沉默中,二人洗好了碗筷,這時候水也冷了。
客棧的帘子掀起,一個年輕的穿着棉衣,頭戴方巾,袖口略微捲起的少女走了過來,瓜子臉清秀,嫌棄地瞥了兩人一眼,說道:
「洗乾淨了嗎?」
神皇堆起笑容:「乾淨的,不信你聞聞。」
「滾。」裴三娘啐了一口。
這個時候年紀還不很大,只是努力裝得很成熟,看了眼兩人凍得通紅的手,說道:
「行了,東西搬進後廚,然後過來吃飯。」
還有吃的……「季平安」與神皇對視一眼,有些驚喜。
兩個後世一手締造整個大周帝國的人物,合力將東西放了回去,然後擦着手,眼巴巴湊到了後廚的一張方桌旁坐下。
桌上擺放着一盤盤菜餚,「季平安」好奇道:
「這麼豐盛?客人剩下的?」
可這年頭,怎麼會有人這樣浪費糧食?
裴三娘嘆了口氣,清秀的小臉黯淡了下,低聲罵道:
「是官差,來蹭吃蹭喝的混蛋。」
被含沙射影到的二人義憤填膺,怒罵胥吏,這年頭胥吏在鄉間就是一霸,吃飯哪有給錢的?
也只有這種人才會隨意浪費糧食。
「便宜你倆了。」裴三娘嫌疑道。
又扭頭,走到櫃枱里,拉開左側第三個櫃門,從中拿出一隻帶網的篩子,又側身掀開右側第二個陶缸,裏頭是一缸濁酒,篩了一壺酒。
黑着臉走過來,「咚」的一聲放在桌上,道:
「你們的。」
還有酒……神皇眼睛一亮。
這是因為覺得我們在外頭凍着,所以給暖身子的?……「季平安」想着,忍不住問:
「老掌柜看到不會生氣吧。」
這間客棧的掌柜姓裴,是將他倆攆走刷盤子的罪魁禍首。
裴三娘坐了下來,搖頭說:
「我爹去抓藥了,一時半刻會回不來。」
然後拿起筷子,不再吭聲,三人開始圍坐在桌子旁,對着一桌殘羹剩飯大快朵頤。
「季平安」本還想文雅一些,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但眼瞅着倆人運筷如飛,頓時也急了,悶頭猛吃,不時拿起酒壺。
兩個半大少年也不用酒盅,就掀開了對壺吹,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清酒入腹,頓時體內那股子寒意消退。
裴三娘自己單獨打了一壺酒,也在喝着。
不知過了多久,三人都帶了醉意,開始閒聊,話題雜七雜八,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對未來的暢想上。
神皇神采飛揚道:
「我是註定要建立一番偉大事業的人,這朝廷已經腐朽,風雲際會,未來我至少是個王爺。」
造反王爺嗎……「季平安」吐槽。
裴三娘「呵」了一聲,清秀的臉蛋有些酡紅,醉意朦朧道:
「吹吧你,我的話,就想有朝一日,攢夠錢了,去錢塘開個客棧,聽說那邊可繁華了,然後再攢些錢,買個大宅子,幾代過去,沒準我裴家就能在那邊紮根了。」
神皇聞言,胸脯拍的震天響,道:
「這個簡單,等我成了大人物,就賜你一套宅子,還有地,裴家日後便是錢塘第一大家族,以此報答這一飯之恩,如何?」
裴三娘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看向「季平安」:
「喂,你的志向呢?」
年輕的未來國師怔了下,想了想,笑道:
「我的話,日後你裴家後人有難,我會出手一次。」
裴三娘笑的直打跌:
「一個比一個能吹……」
直到多年以後,裴三娘已垂垂老矣。
當初好心餵了一餐飯的兩個半大少年,一個成了大周初代神皇,一個成了壓制修行界數百年的大周國師。
錢塘改名成了「餘杭」,裴家也從一個小家族,魚躍龍門。
……
……
雲棲客棧內。
季平安輕輕咽下一盅酒,緩緩結束了講述:
「這個故事怎麼樣?」
裴三娘坐在他對面,雙腿併攏,手裏也捧着一盅酒,卻沒有喝,而是一副聽故事的樣子,聞言皺眉道:
「你是不是想忽悠我不付房錢?」
說着,她篤定地大聲指責:「我跟你說,鎮子裏還沒有人敢白嫖我的房子!」
果然是三娘的性格啊……季平安笑眯眯的,雖然他明白,斯人已逝,但仍舊很開心。
「你笑什麼,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裴三娘狐疑,然後說道:
「好吧,編的故事很不錯,但這不可能,我又沒去過什麼錢塘,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山里人。」
嗯嗯,很不錯,山裏的空氣是真不錯……季平安心情很好,玩了個梗,笑着放下杯子,說道:
「那麼,編了這樣一個好故事,以及看我這樣了解你的份上,有沒有什麼情報可以分享?關於仙緣的?」
他今晚走下來,並不是只想重溫下與故人昔年飲酒,滿足下情懷,也是為了仙緣而來。
鎮子裏的人,不少都是當年追隨他與神皇打天下的老朋友……年輕時候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辛瑤光那死丫頭躲在寂園裏,整日寫寫畫畫,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什麼。
但既然這樣安排,那從「攻略」的角度,線索也很明顯了。
既然將一群功臣老將匯聚於此,想要從他們身上挖掘線索,那比拼的,或許就是對這些人的了解。
眾人的傳記在大周各地都有售賣,對所有人都很公平。
這註定是一場考驗推理和思維的遊戲……只可惜,混進來季平安這樣一個掛壁。
論對這群人的了解,當今世上,還有人比得上他嗎?
就連裴三娘這個並不很出名,只在餘杭地方志以及初代神皇起居錄上短暫出現的人物,他都知道。
三娘刀子嘴豆腐心,最喜歡聽故事。
「仙緣的話……」
果然,裴三娘遲疑了下,似乎有些糾結,但還是低聲說:
「你可以找鐵匠、暗娼、乞丐他們問問,三個人當初都曾與仙人接觸過。」
真的有仙人?
季平安瞧着她一副分享大秘密的樣子,心想這背景設定還挺瓷實……
他低聲道:
「多謝,那我也告訴你個秘密。今天跟我進來那個臉有些胖的小舔狗看到沒,也姓裴。」
說完,他起身往樓上走。
留下裴三娘一臉懵,不大理解這句話。
就像沒有人知道,季平安之所以帶着裴錢進來,只是因為看在他祖奶奶的份兒上而已。
就像看在華陽的份上,對俞漁青睞有加。
「別藏了,都看到了。」季平安邁步上樓,沒好氣地對藏在柱子後頭的小姑娘說。
趙元央探出頭來,小小的一隻,還裹着被子,黑眼圈又圓又大,一臉好奇。
光着腳噠噠地湊過來:
「你們在說啥?這個老闆娘身上是不是有秘密?」
季平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我們是對手。」
趙元央頓時有些沮喪,垂下小腦袋,若是趙元吉看到這一幕,定然無比詫異,意外於妹子竟沒有回懟過去。
簡直不是她性格……
「等……等。」看到季平安邁步要走,小姑娘突然開頭,被子裏伸出一隻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恩?」季平安扭頭看她。
趙元央扭捏了下,還是說道:「明天要不要,一起逛鎮子?」
季平安略覺好笑:「好啊,你願意跟着就跟着,如果你哥哥不在意的話。」
他覺得這小蘿莉挺可愛的,和外界傳言中惡劣的性格很不一樣,只能說傳言終歸太過誇大了,這不是很好嘛。
至於仙緣,大周國師豈會擔心給一個小蘿莉搶走。
趙元央就很開心,她倒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孤僻慣了,又和趙元吉平時不怎麼對付,覺得大哥有點蠢,沒什麼朋友。
找個伴,反正都是瞎逛找線索,御獸宗也沒人指望趙元央能找到仙緣,到時候找到法器了,贈予她使用就好。
心情不錯的她哼着自創的小調,邁步回了臥室,往床上一摔,打了個哈欠竟就睡着了。
……
第二天。
清晨時分,眾人在大堂吃過飯後,各自默契分頭行動。
季平安不很急,他已經有了目標,考慮到現在過去,大概率要和一群人爭搶,便起的很晚,推開房門時,只看到趙元央蹲守在門口。
像一隻守株的兔子。
「我們這就出發嗎?」趙元央鬥志昂揚,好似兩人不是對手,是一夥的一樣。
季平安笑了笑,「那就走吧。」
兩人走出客棧,外頭陽光明媚,整個鎮子裏竟還算熱鬧。
鎮民們照常生活,偶爾能看到一些修行者圍在鎮民身邊,一個勁問東問西,刨根問底,還有熱心幫鎮民幹活,企圖獲得線索的。
「新手村玩家圍堵npc既視感……」
「你說什麼?」趙元央雙手抓着肩上的背帶,仰起小臉問。
「沒什麼。」
「那我們先去哪?」趙元央興致勃勃。
季平安看了眼天色,想着三個目標里,暗娼目前應該最空閒……雖然很不理解,巴掌大的一個小鎮,竟然還有暗娼。
但這個時辰的話,應該不在營業吧。
「跟我走。」季平安隨口說。
邁步走向了鎮子裏的某處小巷內,最裏頭,有一座二層小木樓,就是暗娼的居所。
這會一大一小兩人剛走進巷子深處,抵達樓下,就聽到窗子裏傳出男子的喘息,與女子咿咿呀呀的叫聲。
間或夾雜鼓掌聲。
季平安停下腳步,輕輕吸氣,扭頭看到旁邊的小跟屁蟲臉一下紅了,又羞惱,又一個勁瞪大眼睛往門縫裏看。
這時候,斜對面的院子裏走出一個婦人,看了兩人一眼,不恥地搖頭:
「你們這幫外地人,進鎮子第一天就亂搞,還帶着孩子來。府城裏都這樣嗎?」
鄉野婦人被外鄉人們的開放震驚了。
季平安好奇道:「是誰在裏頭?」
「不認識,反正和你們一起的,挺高,帶着劍,衣襟都沒拉緊。」婦人形容了下。
哦……秦樂游,季平安不意外了,對趙元央道:
「走吧,換個地方,晚些時候再來。」
趙元央趴在門板,又嫌棄又忍不住聽,聞言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
季平安想了想,直接前往了鐵匠鋪,結果沒找到人,得知老鐵匠在家裏沒出來。
等他抵達鐵匠的院子外,就看到好幾名修行者聚集在外頭。
門一開,背着畫軸的屈楚臣連連告饒,被劈頭蓋臉罵了出來,謙謙君子何嘗這般狼狽過,不禁以手遮面。
趙元吉拎着哨棒,恥笑道:
「我說什麼來着?這鐵匠老頭脾氣太怪,又倔又硬,根本誰都不搭理,若非是禁止打鬥,我一棍子下去,看他還不老實交代?」
屈楚臣無言以對,他們一群人很早就來了,結果先是爭搶了一番進門順序。
然後就是,無論誰進去,還沒說兩句話,就給打罵出來。
這時候,他突然看到巷子口走來兩個人,笑道:
「我雖狼狽,起碼師妹沒叛逃。」
趙元吉僵硬扭頭,看清跟屁蟲般尾隨季平安的妹子,小獅子般的少年怒了,但又不敢動手,氣惱道:
「你跟着他做什麼?」
趙元央回之以「呵呵」。
季平安笑道:
「都站着幹什麼,那我先進去了?」
眾人頓時露出看戲與憐憫的表情,期待季平安被打罵出來的一幕,然而季平安進入後,卻始終沒有動靜。
過了好久,門才吱呀一聲打開,季平安邁步走了出來,朝幾人笑笑,離開了。
「他……難道……」
屈楚臣等人對視一眼,既驚愕,又不願相信。可這般區別對待,足以說明,季平安很可能有所收穫。
這傢伙是妖孽嗎……冷傲少年氣抖冷,不願接受。
……
接着,季平安又抵達了街角,一處矮牆旁,看到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靠坐在那裏曬太陽,身邊放着一隻破碗。
幾名修行者也將其圍攏起來,可任憑磨破了嘴,對方也什麼都不說。
看到季平安二人走來,聖子刷地一下,轉回身去,不給他看自己戴着面具的正臉,語氣低沉:
「你來了。」
季平安沒搭理這神經病,在眾目睽睽下,摸出兩枚銅板,丟進那隻破碗裏。
發出清脆的「噹啷」聲,然後道:
「我想問下仙緣的事。」
原本閉眼的乞丐睜開雙眼,綻放笑容,爬起來湊到季平安耳邊,低聲咕噥了幾句。
「好。」季平安點頭,轉身離開了,只剩下一群修行者木然愣在當場。
身披太極袍的聖子更是如遭雷擊,身子劇烈顫抖:
「竟如此簡單……竟如此簡單……」
他無法接受,自己散發了好久的王霸之氣,卻還不如兩枚銅板。
一時間,有修行者慌忙掏出錢袋,丟進碗裏,急聲道:
「我也要詢問仙緣。」
然而,老乞丐卻再次閉上眼睛,不理眾人。
……
遠去的季平安估摸了下時間,再次返回了暗娼的小樓,結果走到樓下,再次聽到了熟悉的鼓掌聲。
他沉默了下,對斜對門的婦人道:「我走後一直這樣嗎?」
婦人鄙夷道:「中間停了三次,然後又繼續了。」
不是……看你一臉鄙夷,還以為瞧不上呢,可連人家停了幾次都清楚明白,所以一直聽到現在?
季平安無奈,正琢磨是否要再去外頭轉轉,結果鼓掌聲停了。
又等了一會,緊閉的房門打開。
穿着月白色儒生袍,胸口衣襟半敞,帥氣陽光的秦樂游捂着腰子走了出來,臉色略顯發白,看到門外的兩人,怔了下,苦笑道:
「不用試了,沒用。」
季平安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命令趙元央等在樓外,邁步徑直走入其中。
一樓是有些昏暗的「內堂」,二樓才是臥室。
當他踩着吱呀亂叫的階梯,行至二樓,推開門帘,就看到了一名姿容一般的女子,衣着凌亂地坐在床榻上。
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數着錢,看到他進來,搖頭道:
「今天不接客了。」
季平安平靜說道:
「我這裏有一個藥方,可以給你治病。」
暗娼先是一怔,繼而眼底綻放光芒:
「你是郎中?」
季平安說道:「我需要仙緣的線索。」
暗娼麻利地起身,從梳妝枱小盒子裏取出一張紙條遞給他。
不多時,季平安邁步下樓,看了眼站在門口,將樓上全程對話聽到耳朵里的秦樂游。
這名在江湖上頗有名聲的「浪子」,「青樓詩仙」沉默地站着,如同一朵失去了生機的紙花。
季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趙元央離開了。
……
接下來半天,季平安又走訪了幾個鎮民,通過對每個人的了解,試圖獲得更多線索。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並沒有任何收穫。
晚上。
客棧內的圓桌旁,當一群星官再次聚集,分享今日所獲得的情報時。
季平安將一張紙攤在桌上,說道:「都看看吧。」
並無收穫的洛淮竹等人看過去,同時一怔。
紙上,只有三行數字,用墨筆抄錄成排:
十二
十三
六三
「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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