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當俞漁杵在房間門前,從季平安口中聽出這句話,她嘴角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旋即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說道:
「你怎麼證明?」
然而下一秒,就看到季平安頭頂一片略有些泛黃的樹葉飄落,卻仿佛被無形力量挪走,避開了坐在藤椅上的年輕人。
俞漁「嘎」的一下,質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破九大境中,若粗略劃分,前三為初階,中三中階,從破七開始,便是高階領域。
到了破七,體內的靈素可以不必外放,便可輕微地干預周圍半丈範圍的真實世界。
也可以理解為,「井」的雛形。
「你這就破七了?」
俞漁瞪大眼睛,嘴巴里不是味道,分明從三黃縣回時,季平安才剛破六。
結果這才多久?乾元寶庫與雲林禪院之行看似發生不少事,實則壓根沒過去多少時間。
季平安笑了笑,說:
「又沒有太大瓶頸,資源夠了也就破了。」
話語說的輕鬆,實則是依靠極品丹藥,以及星辰碎片為引,強行掠奪餘杭城一夜的靈素,催化晉升。
類似的手段,他也沒辦法頻繁使用,畢竟再好的丹藥,用多了也要抗性。
揠苗助長,也不是好事,但按照從「暗網」獲得的情報,四聖教的集會雖還有些天,但若計算上趕路的消耗,便有些緊張了。
所以他才選擇強行破境。
俞漁後知後覺:「所以,昨晚靈素異常濃郁,是你搞的鬼?」
這時候,隔壁的三扇房門也陸續開啟,自打來了餘杭,存在感嚴重降低,淪為吃貨團寵角色的沐夭夭精神奕奕,咋呼道:
「我破三啦!我破三啦!」
作為欽天監「天榜尖子班」中,吊車尾的一個,沐夭夭有理由激動驕傲。
甚至開始盼望,木院監侯徐修容早日出關,從神都趕來餘杭,好炫耀自己的進步。
前博士黃賀笑道:
「公子,幸不辱命,我也破三了。」
小胖墩方世傑打了個哈欠,斜着眼睛:
「咋呼個什麼,這段時間那麼多資源砸下來,五大派的核心弟子都沒這般奢侈,昨晚這小子又牽引了渾厚的靈素來,澆灌了一夜,這要是還沒進步,趁早找塊豆腐撞死了得了。」
說完,他淡淡地道:「我也養氣上境了。」
語氣中不乏驕傲,能以孱弱幼童之軀,短時間提升,雖有消耗大量資源,打熬經脈緣故,但也足見神皇暗中付出了不少努力。
以他如今的境界,操控「傀儡」,也有堪比破七的實力。
這時候,他又笑着看向季平安:「決定了?」
季平安笑容平靜:「恩。」
俞漁等人一腦袋問號,不明白二人打什麼啞謎。
季平安便招呼眾人在桌旁坐下,將有關於四聖教集會的情報敘述一番。
俞漁眼睛一亮,激動不已:
「有這種熱鬧?本聖女豈能缺席?你準備去一趟?」
季平安頷首,道:
「的確有這個想法,這次的目的也很明確,其一,是為了破壞集會,削弱四聖教的實力;其二,是為抓捕教內的重生者,三黃縣的經歷,已經告訴我們,這個教派已經先我們一步,聚集了相當一撮重生者,其中的敵人,要予以剷除,若有朋友,則要想辦法解救,拉攏到我們的隊伍中。」
神皇曖昧地看了他一眼,心說:
你不如把「雪姬」倆字打在公屏上……
季平安繼續道:
「其三,仍舊是試圖獲取情報。其四,也是給大家一個歷練的機會,切記,空有修為缺乏實戰,於修士而言毫無意義,你們想要繼續晉升,足夠的歷練必不可少。」
黃賀眼睛一亮:「公子,您是說,這次我與夭夭也可以去?」
季平安「恩」了一聲,說:
「所有人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料。」
沐夭夭得知,自己終於不用在家裏當飯桶,有用武之地,就很開心:
「那我們啥時候出發?去哪裏?」
季平安說道:
「收拾下東西,就這兩日便要啟程。地點在餘杭城西南,大周與南唐交界附近的黑水澤上,一座名為『潛蛟島』的內陸河島嶼上。」
潛蛟島……眾人咀嚼這個名字,黃博士道:
「莫非,是『大澤派』駐地?」
說着,他看了「阿斗神將」一眼,似擔心這位古代神將,不知曉當今局勢,解釋道:
「大周境內,除了五大宗派外,還有一些小宗派存在。其同為修行界一員,但規模小,實力差,宗主往往卡在坐井境界。但又因擁有較為完整的修行傳承,所以實力又比江湖門派強。」
「這大澤派便是其一,以豢養靈獸,以及掌水系術法聞名。其開派祖師,乃是五百年前一散修,後在瀾州開枝散葉,因其遠離神都,在我大周疆域邊緣,所以名聲不顯,也未參與神都大賞。四聖教竟在此集會,難不成,大澤派已與四聖教攪合在一起?」
俞漁聽完大怒,小手猛拍石桌:
「堂堂修行宗派,竟與魔教沆瀣一氣,豈有此理。」
沐夭夭則慫了半邊,嘀咕道:
「人家有坐井啊,還有一群教眾,咱們幾個過去,是不是有點冒失?」
季平安微微一笑,說道:
「所以,在前往之前,要提前佈局,做些準備。另外,我們也要換一個身份。」
「換身份?」眾人面面相覷。
……
……
瀾州以西,與幽州接壤的一座小鎮中,迎來了一支由書生組成的隊伍。
每一名書生,皆穿略顯古樸,下擺極短的特殊式樣儒袍,背負行囊,腰間配劍,行走闊步,器宇軒昂。
待一群人尋到一座酒樓坐下,才有人道:
「秦師兄,如今我等已入瀾州地界,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身材高大,容貌頗為不俗,胸口衣襟微敞的秦樂游笑了笑,卻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向坐在對面的韓青松:
「韓師弟如何看?」
男生女相,一副清流驕傲姿態的韓青松在瞥了色批師兄一眼,語氣微諷:
「以秦師兄的性格,自然要去餘杭,秦淮河尋花問柳,至於尋找死而復生者的任務,哪裏有喝花酒重要?」
秦樂游笑容一僵,不悅道:「師弟,你對為兄存在誤解。」
韓青松笑吟吟看着他表演。
秦樂游無奈道:「好吧,那我們便不去餘杭,你看如何?」
韓青松略感詫異,但還是欣慰頷首,勸道:
「如此甚好,其實按照季平安所說,眼下的餘杭城內,早已被各方眼線滲透,便是有人潛藏,也輕易不會冒頭。以我看來,反而是這瀾州與南唐交界的區域,大有可為。
換位思考,若我等是那重生之人,生在瀾州或宛州,想要避開大勢力關注,豈非去這些邊緣地帶,更好藏匿?若被發現,也可跨越國境逃竄。」
秦樂游欣然頷首:「此言有理,那……」
正說着,二人突然同時住口,低頭看向胸口位置,並同時拿出一張紙來,意外地看向群內私聊。
同時一怔。
……
雲林禪院。
「什麼?一弘法師圓寂了?!」
這日上午,道門歷練隊伍抵達禪院後,便得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身為武僧頭陀的大護院神色悲戚,光頭上還綁着一條白綾,雙手合十:
「就在諸位到來前兩日。道門應已知曉,不過諸位既在趕路,想必尚未得知。」
聖子大為失望,原本在腦海中,設想好的各種經典顯聖橋段,竟無用武之地。
他不甘心地垂下後腦勺:
「法師怎麼突然就……沒了?」
其餘道門弟子,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們記得,禪院住持年歲應該還不算很大,且有修行在身,輕易也不會被傷病帶走生命。
就死的很突然。
大護院嘆息一聲,也未隱瞞,當即將事情經過大概敘述了一番。
過程中,自然並未提及一弘法師疑似參與案子,只說法師或遭賊人暗算,壞了心境,致使走火入魔云云。
其中,少不了頻繁提及季平安這個名字。
一番話說完,一眾道士面面相覷,沒想到竟發生這等駭人聽聞之事。
「季平安……又是他……又是他……」聖子身軀狂震,呢喃自語,語氣莫名:
「搶本聖子風頭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本聖子裝逼的機會都半點不留嗎?」
他面具下的眼神驟然銳利,雙拳緊握,心頭湧起強烈的不甘。
「聖子在說什麼?」
護院頭陀微微蹙眉,只覺這所謂聖子古怪的很,從不正面對人,令他心中不悅。
如今聽聞大師圓寂,也都不肯轉身,還在小聲嘀咕,着實令人不喜。
聖子恍然回神,好在他終究不蠢,知曉事情輕重,在師兄弟們緊張的目光中道:
「沒什麼,只是猝然聽聞此噩耗,有些感慨。」
護院頭陀神色稍霽:「敢問有何感悟?」
聖子負手而立,忽地仰頭望天,沉沉地嘆了口氣,用低沉而憂傷的語氣說道:
「人間又污穢了。」
堂內眾僧:??
其餘道人忙打圓場,拱手告辭,等一行人出了禪院,聖子一步三搖頭地走下山腳,拔劍四顧心茫然。
只覺偌大瀾州,竟無他施展之地。
忽然,他神色微變,袍袖中飛出一張紙頁,只看到群聊內浮現文字。
眼神一動。
……
餘杭城的碼頭,乃是大周內最大的內陸港口,每日吞吐船隻上千艘。
沿着碼頭以北不遠,有一片聚集在一處的茶樓酒肆,客棧旅社。
也是整個餘杭城,關於貨運、船隻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尤其是酒肆內,來自各地的船老大們在出船前,往往會攜着船員聚集於此,既做些準備,也打探下航路最新的消息。
辟如哪條水脈通暢好走,哪裏發了水,哪裏的官府盤剝更少些,以及各地盤踞的水匪動向如何。
「爹,打聽好了。」
某座酒肆內,嘈雜的聲浪瀰漫四周,一名皮膚曬得發黑的,身材精壯修長的年輕漢子走到門邊一張桌案旁,在條凳上坐下。
他對面的,則是一名年近五十,身材偏瘦,皮膚更加黝黑,鬚髮亂糟糟的老漢。
凡人的壽命一般並不長,這個年紀體力早已衰弱,但同時,也是人生智慧與經驗的頂峰。
尤其在遠途,或涉及一些兇險水域的船運上,一名經驗豐富的老船夫,往往是一船人生命的保障。
老漢坐在條凳上,穿着船夫最結實耐用,且廉價的麻布衣裳。
半條腿抬起,撐在凳子上,黝黑滿是繭子的右手端着一隻淺底酒碗,聞言抿了口黃酒,才慢吞吞地道:
「說。」
年輕漢子略顯不安地回答道:
「聽說黑水澤那邊今年不太平,從入夏,雨水就多,周邊的整個湖澤水位都比往年高,且風浪更大。」
老漢神色不變,放下酒碗,道:
「雨水大好啊,這黑水澤的蟹與地里的莊稼一樣,水越大,肉越肥,捕回來越能賣的上價格。」
與絕大多數,與商人合作出船搬運貨物的船隻不同,老漢不做拉貨的活兒,而是地地道道的漁民。
餘杭地處江南,水系發達,漁民眾多。
因此,尋常的捕魚者同樣貧苦,賺不到多少銀錢,但有一種例外,便是每年只在特定的時段,前往特定的水域,捕撈珍稀漁貨的捕魚人。
老漢一家,祖祖輩輩,便是做「捕蟹」的活計,每年入秋,是河蟹肥碩的時候,漁民們會出船捕蟹,將其帶回城鎮售賣。
不同於東海州,毗鄰大海的海水蟹,瀾州身處內陸,淡水蟹個頭偏小,但也有例外。
有經驗的捕魚人都知道,瀾州範圍,最好的「蟹場」便是「黑水澤」。
那片餘杭城西南方向的大湖,歷史悠久,地勢險要,出產一種個頭頗大,味道鮮美的「黑水蟹」。
極受富人追捧。
但與之對應的,捕撈黑水蟹的風險也更大,不提沿途的盤剝,單是黑水澤惡劣的氣候,以及捕撈難度就是難題。
而更兇險的,還是傳說中,黑水澤中央有一座仙島,其上住着隱世的仙師。
其在大澤中豢養有某種凶獸,守護島嶼,若是缺乏經驗的捕魚人,不知輕重,不小心越界,便會遭遇澤中凶獸的襲擊,葬送生命。
當然,若能熟悉掌握規律的捕魚人,則往往能避開危險,滿載而歸。
「爹,若只是風浪大些也就罷了,但是……」
年輕漢子遲疑了下,面露忐忑,壓低聲音道:
「聽說這兩個月,黑水澤里不安生,有許多人遠遠地目睹河中『龍王爺』興風作浪,還有分明離開島嶼很遠的船隻,都被撞翻了,傳的可邪乎了。」
老漢皺起眉頭,不確定道:
「怕不是有人在胡扯,故意散播的謠言。」
這時候,遠處一名中年船老大走過來,搖頭說道:
「趙老大,這可就是伱多疑了,黑水澤那麼大,也不差你一家的船。今年是真不對勁,不只是黑水澤,沒聽說江湖裏各種妖人都在作亂麼?比如前些日子,三黃縣的事?要我說啊,不如避避風頭,今年就別去了,小心丟了老命。」
名為「趙老大」的老漢冷哼一聲,罵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年照樣有船往黑水澤去,真以為瞞得過我這雙招子?真有危險,你不怕?」
中年船老大稍顯尷尬,但還是低聲說:
「我這雖然有船去,但都是底下雇的人過去,反正我今年是不帶船過去了,這錢啊,有命賺還得有命花。你年紀都這麼大了,何必過去拼命?還帶着兒郎一起?若是真碰到『龍王爺』發怒,就憑你們一家人,有幾條命夠死?」
趙老大見狀,愈發堅信是對手在散播謠言,想刻意拉高黑水蟹的價格,冷哼道:
「那就不用你管了。」
就在這時候,忽然間,酒肆的門被推開,一行穿着打扮,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人群走入。
共五人,三男二女,除了其中一個面無表情,背着一隻大箱子的男人年紀稍大,約莫有近三十。
其餘四人一個比一個年輕,尤其是兩個少女,好似大戶人家婢女丫鬟一般。
一行人甫一出現,瞬間吸引了許多人注意,為首的一名穿着青衫,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眼神平靜而溫和地環視眾人。
季平安微笑開口:
「諸位,請問哪裏有能前往黑水澤的船隻?」
……
作者拖延症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