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仿佛就在愛伯丁·亞當斯的昨天,而轉眼之間,已飛逝百年。
他從曾經年輕無懼命運的青年占星神官,長成如今白須白眉的老人——當過聖者,瞎過雙眼,又卸了任,只是一個活了太久太久的老人,悠悠歲月的每一份洗禮都能從他身上尋到鮮明的印記。
而伊莉雅·艾斯特,卻一如舊日初見時的容顏與風采,她依舊清麗絕俗,沉魚落雁,只有那高雅出塵的氣質經受了時光的薰陶與沉澱。
她定格在一生中最美麗的年紀,百年不變,或許未來亦然,但亞當斯卻清楚——這太多人求而不得的不老長生,卻是伊莉雅·艾斯特一切悲痛的源頭,是她曾揮之不去的憎惡與詛咒。
「是啊……再次見到你,我才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亞當斯望着故人,嗓音沙啞,「漫長的歲月在我身上留下了太直白的痕跡。」
伊莉雅微微欠身,回望他,在死眠廳堂度過的百年時光從未像現在這般鮮明直白。
百年後,故人終重逢。
他們或許是從上個紀元的舞台上橫跨至今,僅剩的幾個人了。
亞當斯先生隨手一揮,將周圍設置起結界,免得密林會現在逃跑,也在他和伊莉雅身邊設置一個隔音結界。
故人重逢,他總是忍不住想敘舊一二,至於密林會四席……
之前,他一個人或許雙拳難敵四手,會被牽制,但現在加上伊莉雅·艾斯特……
「老實說,艾斯特女公爵,我們曾經見面時我雖然相信你,但多少還對你的血脈抱有一點點懷疑——難道你真的可以永遠長青嗎?」亞當斯先生苦笑道,「可過去如此久的時間,再次與你重逢……抱歉,你應該還是不喜歡說這些的,是我唐突了。」
伊莉雅微笑搖頭:「無妨,愛伯丁,我幾乎已從曾經的情緒中走脫了——漫長的時間雖未能在我身上刻下痕跡,但它的的確確存在。」
「我的生命狀態停留在曾經的那一刻,可我確實也像你一樣走過了百餘年,我的心和想法並沒有定格。只是,請不要用消弭的歷史來稱呼我了。」
這個世界早已沒有了什麼艾斯特公爵,甚至連艾斯特的血脈都已成為斷代的歷史,人間糾葛的過往塵埃。
「造物主創造了生命的橋樑。」亞當斯複雜地望天說道,「而你立於橋樑之上,艾斯特小姐。」
「神祇會生氣的,愛伯丁。」
伊莉雅微微一笑:「我的時間不算充裕,先與我一同處理掉這些骯髒的腐蟲,我們再敘舊,可以嗎?」
「當然,你和卡爾打破結界後的第一時間我就趕來這裏,自然是為了除掉他們,他們可是殺了不少人……」亞當斯先生表情如常,語氣卻蘊藏着怒火,又問道,「不過,我記得之前卡爾,還有你寫給我的信件中都提過,你始終被禁錮於一處空間結界裏,那現在你的狀態……?」
「你剛才應該也聽到我和那四個傢伙說的話了,眼前的我並非我的本體。」
伊莉雅坦然平靜地解釋道:「這只是我的有限制的投影,繼承了我本體大約六七成力量。」
「投影……難怪我總隱隱覺得氣息不似真人,果真神奇啊。」
「嗯,卡爾此次被煉金教會算計離開明斯特,但是福禍相依,我們因此而各自解放了一部分力量。」
「我明白了,那就抓緊時間吧。」
亞當斯先生轉身,看向驚恐的正在嘗試打破他設下的禁制的密林會四席。
「速度快的話,我們沒準還能坐下來喝一杯茶,再敘一二。」
「卡爾剛才囑咐過我,留一兩個活口,留一口氣。」伊莉雅如看死物一般看着四席,「等他忙完,還需要帶他們去煉金教堂,討個說法呢。」
「公開揭露煉金的陰謀麼……」
亞當斯先生哀嘆道:「正教之一居然背棄信仰和國民,淪落至此。想必卡爾這麼生氣,這一路上他也被算計的不輕吧?」
「確實,他目睹了煉金的暴行,他是那麼溫柔的人……至於『公開陰謀』,呵呵,對方已經忍不住自己『公開』了。」
伊莉雅冷笑道:「愛伯丁,你們在明斯特,怕是還不知道——全面戰爭已經爆發了,南萊茵攻入了維德,就在明斯特出事的幾小時後,南萊茵的內應是誰已經不需要我明說了。而在幾小時前的傍晚,煉金教廷綁架了克倫特家的兩位王子,包圍了紐倫的王宮。」
「戰爭還是免不了嗎,又要有多少人要折磨於戰火,竟還是維德的國教一手推動……」
亞當斯悲哀地嘆道:「看來是我們情報滯後了,你們還有的忙,下次再喝茶吧。」
「嗯。」
伊莉雅冷漠凝視密林會四席,寶石般的雙眸仿佛睥睨眾生。
「愛伯丁,輔助我吧。」
「也好。」老聖者扶着鬍鬚,腳下的地面憑空出現密密麻麻的符文脈絡,向四席延伸,「我終於能一睹艾斯特家天才的恐怖力量了嗎?」
「希望不會讓你失望,前占星聖者閣下。」
百年前的故人,百年後並肩作戰。
或許,也不算作戰。
只是碾壓。
……
與此同時,明斯特中央區的戰場,交戰雙方不約而同短暫停了下來,達成一種詭異的「默契」,皆是仰着頭怔愣地望向同一個地方。
那是明斯特西城門附近,在過去二十多個小時內始終如陰雲般籠罩壓迫着明斯特的結界,此刻竟裂了一道駭人的裂隙,怕是足有百米之長,蔚為壯觀。
而且裂隙還有不斷蔓延擴張的趨勢,那半透明的結界,此刻從裂隙處墜落着一片片光點,如被打碎的彩繪玻璃般,無力地墜着玻璃殘渣。
密林會教徒和明斯特軍的戰士們,腦海中都是同樣的念頭——結界碎了。
可同樣的想法,心緒卻截然相反。
密林會的教徒們瞪大雙眼,仿佛眼球都要驚得掉出來,滿面的難以置信和無措,他們太清楚自己教會引以為傲的結界是何等堅固,不誇張的說,就連現在明斯特煉金教會若想擊破它,怕也要花很久才可能破出一個小裂縫!
而反觀明斯特軍的戰士們,苦苦支撐多時更加狼狽的他們本已快是強弩之末,可現在,在經過看到結界突然破裂時的茫然後,疲累從他們臉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喜色。
一陣涼風拂面,幾名戰士清醒了一點,仿佛聞不到風中濃郁的血腥味,反倒清新、令人無比振奮。
外界的風順着結界的裂隙吹進明斯特,也帶來了別的什麼東西。
比如希望。
「結界碎了,該死的結界碎了!!」
不知是誰先情不自禁大喊出聲,但這句話無疑點燃了明斯特軍的情緒。
「城牆上好像有戰鬥……是我們的人在奪回控制權!」
有人哽咽道:「援軍終於來了,我們的援軍……」
「可是是誰能打破結界,難道是……」
所有人安靜了一瞬,想到了同一個名字——一個讓他們堅持奮戰至今,懷揣最後希望的名字。
「是……是海勒勳爵回來了?」
「勳爵回來了!」
「是啊,只能是海勒勳爵——只有他才會在這個時候回明斯特,只有勳爵才有這樣的實力打破結界!」
「密林會要完了,我們明斯特的通靈師回來了!喂,你們看那群渣滓的表情,跟吃了馬糞一樣!」
「反攻,兄弟們!趁勳爵來之前把陣線重新推回去!!」
「先別衝動,指揮官的命令是固守,不要衝動……等一下……那些屍傀?」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
他們的敵人不僅有活人,這是一片活人和屍傀共同的戰場。
現在戰鬥因為結界的破碎而暫時停止,如果說密林會的邪教徒正因此震驚無措而暫時停手,可以理解,但是……
他們控制的屍傀,怎麼也不動彈了?
屍傀也會因為結界破碎而震驚嗎?
就算會,那也不該一個個都低垂着頭顱,一動不動,似乎是耗盡了所有能量一般,終於站着徹底死去了。
明斯特軍的戰士們在防禦陣地後探出半個身子去看,剛才還和他們廝殺的屍傀竟然都站着不動了,好像時間在它們身上凝固了一般。
「怎麼回事?」
「會不會是那群邪教徒……又在準備用什麼陰招?比如故意露出破綻把我們騙出陣地?」
「有可能……不要輕舉妄動,冷靜下來,還是防禦為主!」
「傳信兵呢?快跑回去問莎莉指揮官,把情況告訴她!」
這時,密林會的教徒也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
幾名控制屍傀的教徒試圖繼續如常調動屍傀,發佈指令,可是他們卻發現——自己的指令仿佛是丟進了大海深處,而沒有一個屍傀回應命令。
難道是迪林斯教長那邊收回了權限?
可是不應該啊……
這樣的異狀以及被擊碎的結界,令教徒們感到不安。一個教徒目露凶光,狠狠走上去朝一個「愣神」的屍傀踹了一腳,大罵道:「該死的東西,給我動起來,去把那邊的活人殺了!」
然而挨了一腳的屍傀仍是無動於衷,就在這教徒走近一點準備用武器敲屍傀的頭時,那本低着脖子的屍傀猛地抬起頭,露出猙獰腐爛的臉,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它張大充斥着腐臭味的嘴,竟一口咬上了這教徒的脖子,隨後一甩頭,生生撕下一大塊血淋淋的頸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