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眠之主 第544章 莉莉安與伊芙的遇見

    莉莉安·瓦倫汀曾經的家就在特拉弗斯市周邊的附屬村莊。

    瓦倫汀家和村內其他家庭一樣，均以務農為生，而瓦倫汀家裏足足有六個孩子，還有兩個病重年邁的老人需要照顧，真正的勞動力只有父母和家中次子。

    而且全家還要供養長子，也就是莉莉安他們的大哥在特拉弗斯市讀書，這是莉莉安的父母瓦倫汀夫婦的堅持——希望長子能幫全家跨越階級，他是他們孤注一擲的希望。

    可以料想，莉莉安的家境在豐年時也僅僅勉強餬口，而今年並不算豐年。作為家中第五個孩子且還是女孩的莉莉安，從小的待遇可想而知：讓步、忍耐、最後是犧牲。

    幾天前，他們家收到了來自特拉弗斯市的喜訊——長子終於考上了特拉弗斯商學院！

    這是莉莉安全家的喜訊，卻是莉莉安的訃告與個人悲劇。

    因為這意味着在開學之前，家裏必須給長子籌措夠商學院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很遺憾，長子還沒有優秀到能取得獎學金。

    全額學費。

    除了土地和房屋，父母幾乎變賣了一切為數不多的財產，但仍然是不夠。

    最後，他們把目光投向了家裏模樣最漂亮，也最乖巧的女兒。

    他們決定把莉莉安賣到附近一位貴族的莊園裏去，直接簽賣身契，一次性拿到足夠的雷亞。

    莉莉安沒有選擇，她在父母的語重心長後悲哀地點了頭，在全家狂喜的角落安慰自己——或許去貴族莊園工作也不壞。

    就算簽了賣身契的她，那位貴族肯定不會給她薪水，但至少管吃管住，在某種程度上居然也算「衣食無憂」了。

    那時候，莉莉安只是失望——對出身，對貧窮的家庭，對自己的性別，也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還有自己那既「眼光長遠」又封建閉塞的父母。

    他們清楚地知道知識改變命運，卻又免不了重男輕女的封建陋習，最終在現實面前義無反顧地把女兒賣做商品。

    誰讓他們孩子多呢？長子要讀書改變全家階級，次子是目前支撐家庭的勞動力，第三個女兒並不漂亮乖巧，總不能賣掉第四個和最小的兒子，等他們大哥有出息後，那兩個孩子也要去讀書走他們大哥的路子才對。

    可即使如此，莉莉安還尚且沒有真正怪罪父母，畢竟她不是個例，許多貴族的傭人大多是從小就簽了賣身契來到貴族家庭，終身為上層階級服務，她不特殊。

    她只是命不好罷了。

    可莉莉安也是憤恨且無奈的，如果她那個大哥能拿到獎學金的話……

    而且莉莉安其實很清楚自己比大哥更有學習天分，她的聰慧很早就顯山露水——對學習的熱愛和嚮往，出色的記憶力，邏輯分析能力，優秀的接受速度，條理和歸納總結能力……這一切都在日常生活的每個細節中顯露無疑。

    若是她來讀書，她有信心比大哥更優異。

    但很可惜，莉莉安是第五個孩子，還是女孩，父母關注不到她，目力所及只有田地的收成和城裏的長子。

    但事情和莉莉安的命運在第二天就發生了改變——一支前往萊維亞塔森林的狩獵隊路過了這村子，恰好選擇在瓦倫汀家歇腳。

    付了30雷亞，瓦倫汀夫婦歡天喜地。

    而這狩獵隊，注意到了年少卻已出落的可愛的莉莉安。

    隊裏畢竟有領頭的煉金司大人，即使他們平時手腳不乾淨也不好現在發作。

    而莉莉安的父親老瓦倫汀還沉浸在長子考上商學院的喜悅中，在飯桌上他像和村民炫耀那般向客人們誇耀起爭氣的長子，狩獵隊敏感地注意到這個家庭的痛點，於是順勢向莉莉安的父母提出願意出兩倍價格買下莉莉安。

    不需要讓她去貴族莊園，而是去特拉弗斯市；不需要只做一錘子買賣，以後莉莉安定期還能給家裏寄錢補貼。

    幾乎沒有多做猶豫，當場拍板敲定，接下來就是簽訂賣身契，雙方皆大歡喜，老瓦倫汀喜不自勝，雙方開懷痛飲。

    這一次，瓦倫汀夫婦沒有語重心長地去試圖說服莉莉安，甚至沒有徵求她的意見。

    直截了當的用行為宣告莉莉安的命運。

    這一刻，處在氣氛歡騰的家裏，怔愣着父母喜悅的莉莉安，只覺得這個「家」令她如墮冰窟。

    那些人對自己不懷好意的眼神她看得一清二楚，就連她這個七歲的孩子都知道這些人所謂的買賣意味着什麼，難道成年人的父母會不清楚？這村子難道沒有過先例？難道沒有聽過別人口中可憐的談資？

    可是……

    兩倍價格，每個月定期寄到家裏的補貼。

    誘惑太大了，拒絕不了，至少這個家庭、這對夫婦拒絕不了。

    只過了一天莉莉安就改變了看法——她甚至不能說是怪罪父母。

    她絕望，她不再把這裏視為家，不再把她們視為父母。

    於是莉莉安決定自救，當晚趁着「父母」都喝大了，那些壞人也都休息了，莉莉安翻窗想要逃跑，卻恰好落到早就準備好的圈套里。

    敢當着女孩的面談論買賣，又怎麼會注意不到她當時的面如死灰和決絕？

    而狩獵隊甚至得到了瓦倫汀夫婦的默許，就連煉金司的那位大人看到女孩被上了鐐銬關進馬車中為獵物準備的牢籠里，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對「不讓財產出現意外」的處置方式表示了理解。

    於是在錢貨兩清後，莉莉安絕望地凝睇生活了七年的土地與她漸行漸遠——那座吃人的屋子前，生養她的男女在點錢。

    她閉上了眼。

    ……

    森林和群狼之中，莉莉安閉眼等待被撕咬、被拆之入腹的命運，她突然發現自己不顫抖了，不再害怕了，走到人生盡頭的她只覺得一陣輕鬆。

    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反正從戴上鐐銬的那一刻起，聰慧如她就已明白——不會有誰能拯救她。

    成為狼群的晚餐，比被賣到黑市受盡凌辱要體面得多。

    然而預想中的痛苦卻並沒有出現。

    「……不，她不是壞人，我們不能像對壞人一樣對她！玥玥你看，她是被關着的呢！」

    「她看起來比我還小，那麼瘦小，不過皮膚好嫩好白哦……哎呀小淘氣，你怎麼能撓我呢？我明天不帶你去抓魚了！」

    傳入莉莉安耳畔的，是一個活潑清亮的聲音。

    可是，好奇怪，是臨死前的幻聽嗎……？

    群狼之中，怎麼會有人類女孩稚嫩的童音？

    抱着臨死前最後的好奇，莉莉安睜開了眼，卻被嚇了個激靈——籠子的縫隙外，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女孩頭上頂着一隻小狼崽，雙手扒着籠子的欄杆，好奇地、眨也不眨地注視自己。

    她們離得是那麼近，莉莉安甚至嗅到這女孩身上屬於森林的自然氣息。

    茫然之中，那女孩對自己綻出一個大大的笑顏，眼角彎彎，唇紅齒白，笑得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可分明是森林中弦月潑灑的夜，分明身陷數十隻巨狼的包圍圈，但這個奇怪女孩的笑容卻讓莉莉安感到此生從未有過的暖意。

    「呀，你醒啦？」

    下意識的，莉莉安點頭作答。

    「你別怕，壞人都被我們解決啦，都沒事了哦。」奇怪的女孩嘿嘿一笑，擼了擼頭頂的小淘氣，又指向她身旁威風凜凜，嘴角還掛着血的巨狼，「這是玥玥，是我們領地的頭狼，別看她這個樣子，其實很溫柔的！」

    真的嗎……？

    望着那匹冷酷的、嘴角滴血的弧月狼，莉莉安嘴角抽了抽。

    「哎呀，差點忘了。」

    女孩一拍腦門，掏出從壞人兜里搜到的鑰匙串，費了點功夫找到正確的鑰匙後，吱呀一聲給莉莉安打開了籠子的鎖，然後鑽了進去。

    莉莉安又被她嚇了一跳，但女孩只是小心翼翼地幫她解開了束縛手腳的鐐銬。

    四肢輕鬆了。

    莉莉安眨眨眼，一邊揉着磨破皮的手腕，一邊茫然地注視着狼群中唯一的人類女孩。

    她聰慧的頭腦似乎已漸漸清明，卻還是對自己的絕境逢生和這個女孩而難以置信。

    「真是壞死了他們，擄走我們家的崽子，還這樣對你……哎你別揉了，都破皮了！一會吃完飯我帶你去采點藥草，這森林裏什麼都有呢！對了你餓了嗎，我餓了，我們還沒吃飯就來了呢。」

    莉莉安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女孩一連串的話語搞亂了——這女孩自從看到自己就很激動，就好像從來沒和人說過話一樣，語速特別快，叭叭叭的，仿佛恨不得把滿肚子話都掏出來……

    「哎……」女孩撓撓頭，「那個，你會講話嗎？」

    「會。」

    「哦哦，誒——！你聲音好好聽，長得也好可愛，玥玥你快看她可愛還是我可愛？」

    莉莉安看到巨狼居然非常人性化的面露無奈，看了那女孩一眼……？！

    「嘿嘿，我太久沒和人說話了，也從來沒有人類朋友，其實我八歲之前……啊沒什麼。」女孩忽然住了嘴，生硬地轉移話題，「對了，你怎麼會被壞人關在這裏？」

    莉莉安本來還對女孩的前半句話有點好奇，現下突然又沉了眼眸，輕輕對女孩回答道：

    「……我『父母』把我賣給了他們，他們準備離開森林後就把我賣到城裏的黑市。」

    本以為女孩又會激動或者大驚小怪，再不濟也要多問幾個問題，莉莉安攥着手指低着頭，默默等待第二次傷害。

    可是沒有，連狼群都安靜異常。若不是能感覺到面前女孩的呼吸，看到她也攥住的拳，莉莉安都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良久後，剛才那笑得很溫暖的女孩，聲音變輕了，變得小心了：

    「你……現在也沒有地方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