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宇文曄低頭看着她,眼中似乎閃過了一道光。
他嘴唇微啟,剛要說什麼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長菀的聲音:「二公子,少夫人,國公請你們過去。」
「……!」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頭,而宇文曄已經轉過頭去,臉上的神情從剛剛仿佛有些恍惚的樣子立刻變得冷靜而凝重起來,對着門外道:「知道了。」
門外的長菀離開了。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宇文曄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樣子,道:「走吧。」
商如意的心裏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但,這畢竟是宇文淵的傳喚,更何況,是在今天經歷了那麼大的事情之後,他們也總該把一些話說清楚,更要商量好將來的一些事情,於是儘量壓下了心中的黯然,起身道:「好。」
兩個人穿好衣裳便出了門。
仍舊是到宇文淵的書房,這個時候天色已晚,但他的書房裏卻是燈火通明,一走進去,就看到宇文淵一隻手撐着額頭坐在桌案邊,雖然書房兩邊點亮了不少燭台,連他的桌上也擺着一盞燭火,可宇文淵的眼中卻深邃得仿佛沒有一絲光明能照進去的深淵。
兩人立刻上前對着他行禮:「父親。」
宇文曄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陰雲密佈的臉上倒是閃過了一絲欣慰的神色,尤其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眼角甚至溢出了一點笑意。
他點點頭道:「你們來了,坐吧。」
夫婦二人告罪,坐了下來。
宇文淵看了看二兒子,又看了看兒媳,然後才對着宇文曄道:「在大理寺的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宇文曄立刻道:「父親放心,只是少睡了兩場覺而已。」
商如意立刻皺起了眉頭。
她當然知道,大理寺的人不敢對宇文曄用刑,但也很清楚,在王紹及的授意下,那些人也一定不會放過宇文曄,他口中的少睡了兩場覺,現在想來,應該是裏面的人在熬他。
不讓人睡覺,不僅折磨人,而且重度的疲倦會使人思緒混亂,言語無狀,再進行審問,很容易問出漏洞,一旦前後供詞不一,又或者落入他們精心設計的審訊的圈套,就會萬劫不復。
可是,宇文曄平安的走了出來。
可以想像,他的意志力,有多強悍!
她再看向身邊的人,尤其看着他兩眼裏佈滿了紅血絲,之前的一點疑惑和失落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只剩下了滿滿的心疼。
宇文淵嘆了口氣,只說道:「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宇文曄道:「父親有話,儘管交代。」
宇文淵道:「明天,我就會啟程回太原,這一次能僥倖不死,是祖上庇蔭。我走之後,你們兩夫妻留在東都,一定要謹言慎行,萬不可再有像在興洛倉那樣的舉動。」
「是。」
說到這裏,商如意倒是有些心虛,宇文淵那最後一句,像是說的自己。
畢竟,這一次王紹及和大理寺少卿對宇文曄的判罪,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姜克生他們衝擊朝廷的人馬,幸好他們做得還算不留痕跡,一旦讓那些人抓住把柄,這件事不僅會給宇文曄定罪,也會牽連上自己,跟會把宇文淵和整個宇文家族都拉下水。
想到這裏,商如意立刻道:「爹,如意知錯了。」
「……」
宇文淵卻是一愣。
半晌,他忽的一笑,道:「你以為,爹是在怪你」
商如意看向他:「不是嗎」
宇文淵哈哈大笑起來,道:「傻孩子,你也太小心了。爹留給你那些人,就是讓你用的,用好用壞,也自然有爹給你兜着。」
「……」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你的表現,會那麼好。」
商如意輕聲道:「爹不怪我亂用姜克生他們」
宇文淵笑道:「這叫亂用嗎」
一邊笑着,甚至帶着幾分戲謔,伸手指了一下宇文曄道:「你的調遣之能,不遜於他嘛。」
商如意的臉又是一紅,心裏甚至有些不安的瞥了宇文曄一眼,卻正好對上宇文曄瞥她的一眼,似是有些冷冷的,但嘴角,卻有點壓抑不住的往上挑的弧度。
商如意放下心來,這才低聲道:「爹贊繆了。」
宇文淵笑道:「我之前還一直羨慕雷家有雷玉那樣的丫頭,不僅貼心,還能上戰場,比兒子勝出一倍,如今有了你,倒也不遺憾了。」
一提起雷玉,商如意的心裏又是一動。
而立刻,她也看出,宇文淵在說完這些話時候,臉色似有一點異樣的變化。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說道:「雷大小姐這一次跟着她的父親前往河南平叛,想來,應該也快有消息了。」
宇文淵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那種異樣的感覺,更深了。
商如意忍不住道:「爹,難道你覺得,他們去平叛,不會那麼順利嗎」
宇文淵沉吟半晌,道:「如意,你可知道他們這一次去河南平叛,打的是誰」
商如意立刻道:「梁士德。」
「不錯,」
宇文淵道:「這個人,原本是河南道行軍大總管邱忠文的部下,兩個人有私仇,後來他殺了自己的上司,率部叛逃,如今盤踞在上谷,涿州一帶,部眾逾十萬,在各地叛軍中,都算得上勢力龐大的。」
「……」
「而且,這個人也並非昏庸無能之輩,聽說他重農桑,對百姓也很寬容,如今,已經有不少老百姓向他的地盤聚集,而且還有——」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後面的話沒再出口。
但哪怕沒出口,商如意只聽着前面的那些話,也感到一陣一陣的心驚。
宇文淵對世道的判斷,一定比他們這些年輕人更精準,也更成熟,如果連他都這麼評價梁士德,那雷大將軍的平叛,還有希望嗎
而這時,宇文淵似乎也感到自己說得有些遠了,於是擺了擺手,道:「罷了,還是說回我們自己的事吧。」
「……」
「總之,我走之後,你們留在東都的一切言行都要多加小心,還有就是——」
他說道這裏,目光閃爍,比剛剛更亮了幾分,一字一字道:「多聽我從太原傳回來的消息。」
「……!」
不知為什麼,商如意的心突然一動。
之前宇文淵說的那些話,似乎都只是一個父親臨行前對兒子兒媳的交代,再普通不過,可加上這一句再一想,她隱隱感覺到,他的話中,似乎另有深意。
心中雖有疑惑,可她也不敢貿然開口亂問,只神色凝重的看向宇文淵。
而宇文淵對着桌上那如豆燈火,深淵般的雙眸中似也有一點光芒閃爍,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慢慢說道:「我領兵在太原抗擊突厥,能堅持多久,為未可知,可如今全國各地的叛軍數以百萬計,朝廷還想要在這種情況下安然度日,難矣。」
商如意忍不住道:「可是,爹,朝廷不還是在積極平叛嗎」
宇文淵看了她一眼。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一笑,然後突然伸手,用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面前那盞燭台的燭心,就聽見滋的一聲,燭火在他的指尖熄滅了。
光線一時間暗了下去,而在那短暫的一點晦暗中,宇文淵渾厚又低沉的聲音道:「一燈好熄,遍地的火,該怎麼滅」
「……!」
商如意的心突地一跳。
雖然面前的燭火熄滅,桌案前大片地方都顯得有些晦暗,可宇文淵的雙眼反倒更明亮了一些,他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兒媳,說道:「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商如意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一直以來,她都非常清楚自己悔婚,卻又願意嫁入宇文家的原因是什麼,雖然此刻與宇文曄情投意合,但她最初的目的,的確是自己的這位公公。
如果說世事亂如洪荒,那麼只有他,是這亂世中唯一的擎天巨擘。
而此刻,他的話語中,似乎已經預示着他們未來的路,甚至,他們未來的命運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下意識的探聽宇文曄對朝廷的態度,卻不敢去問宇文淵,一來是那是長輩,她根本不敢在這樣一個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小心思,二來,也是因為她多少明白,宇文淵會在未來走上什麼樣的路。
而如今,宇文淵已經表露了他的態度,雖然不知道,他是早有準備,還是在這一次被皇帝削弱之後,才生出了這樣的心思——想來,他應該不是一個對事態全然無知無感,且不做任何準備的人。
但不管怎麼樣,宇文家的方向,是他在操縱。
所有人的命運,也是他在指引。
商如意明白,自己已經開始走上了,她早就認定自己會走的那條路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內心反倒更加不安了起來。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能儘量平復自己心口劇烈的跳動,慢慢的低下頭去。
她的沉默,反倒讓身邊的宇文曄有些詫異,低頭看了她一眼。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看了那一眼,便平靜的抬頭對着宇文淵道:「父親放心,我跟如意,我們都明明白。」
宇文淵這才點點頭。
那一團晦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沉聲道:「有些事情,你們也要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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